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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的晏卿叫晏隐。
晏家江左高门,高祖曾是天子京都国子祭酒,然后逐渐没落,到了晏隐的祖父这代,人丁凋零,只余两个儿子,而晏隐便是次子和一个流亡贵族之女的私生子,为了活下去,自出生不久便在外流浪了十年有余,养父母是个贩鱼的苦人。因此,也算是生于微时,举于鱼盐。据说,也是那时和彼时也在外“游历”的楚王接下了不解的深厚感情。
楚王和他在书房中唧唧咕咕说了许久,这边美牙也一边心疼的为小姐上了药,一边将当日陈国看到的那个“楚王”形容细细说来。
说到一半,两人对了对眼色,那冒充楚王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铁板钉钉便是这个白皮晏隐。
只是,他为何要冒充楚王出行?陈王知道,岂不是两生嫌隙,父亲到底知不知道此事?如是不知道,岂不是被这个黑皮脸骗了,如是知道,那父亲……她心头一团乱麻,横七竖八的线条翻涌出来,隐隐指向一个方向。
楚王和晏隐说了一会话,便有花司仪前来想请用膳。
辛汇早上不过简单喝了点粥,早已饥肠辘辘,听的用膳,先将脑子中的疑惑搁了一搁,满心欢喜的让美牙搀扶了出去。
听说楚国吃食和陈国又是不同,楚国盛产她顶爱的藤椒,楚江中多有鲜鱼,其中一名唤鮰鱼,用盐水泡后的藤椒烹煮,味道鲜美,入口即化。辛汇最爱吃鱼,早在陈国前来的路上便嘀咕了好几次。
楚王已经高坐于上,两个瘦骨嶙峋的宫娥捧着精致的铜盆准备为两人净手。
美牙扶着她慢慢走过来,楚王便乜眼看着她俩,神色隐隐有探寻,倒不是辛汇故意慢,只是脚仍然痛,这一小截路走了半盏茶时间,楚王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俩半盏茶。
待到辛汇入座,他若有所思:“夫人家中婢女可都是这般痴……健壮?”
辛汇额角青筋跳了跳。
“王上,所问何意。”她笑吟吟问道,莫不是这厮认出来了?
“似乎,觉得和夫人在哪里见过?”
“呵呵,怎么可能见过。王上定是认错了。阿珍在陈国时向来深居简出,轻易不见生人。”美牙咽了口口水,小姐,你还真敢说,轻易不见生人……只差没有上房揭瓦了。
待到落座,周边服侍的宫娥一站拢过来,辛汇这才注意到,这一个个纤细柔弱的模样,似乎都一把就可以摧花折腰般苗条,有个宫娥最甚,面无二两肉,锁骨上面两个深坑,连自个的肚兜都似乎撑不住一般,偏楚王还要叫她在旁服侍,看的辛汇眼睛都被那骨头膈的慌,又转头扫了扫,除了那春草春花略微匀称点,竟无一人可入眼。
啧啧,这般模样,恐只有陈王天康元年那场饥荒中的灾民可以媲美。
两相比较,她和美牙便如同进了丝瓜藤里面的白菜和莴笋。
——她自然是那瘦些的莴笋。
楚王的审美,果然是与众不同,鬼斧神工。
两人净手完毕,辛汇暗暗数了数桌上的菜式,粗粗看去便有三十六道。
这些时候,在刘嬷嬷的严格监督下,吃了甚多青菜,她觉得自己脸色都要青紫起来,好不容易嬷嬷到了楚都水土不服生了病,还不好好趁机大补回来。
她饥渴的目光离得太近,宫娥揭开桌上覆盖的几个铜盖时,一股子热气瞬间迷了她那垂涎的脸蛋一头一脸。
待再睁开眼睛时,桌上的菜已经全部揭晓,青菜,豆腐,豆腐做的鱼,豆腐做的鸡肉,豆腐做的鹿肉烩……
……
辛汇的筷子僵了一僵,楚王面色不变:“夫人,请用吧。”
真的确认不是祖母将陈国的厨子也一起陪嫁了过来么?
她喝了两口汤,再也不肯动筷,楚王便问:“可是不合胃口。”
辛汇便笑:“呵呵,哪里哪里。都看起来很好吃。”
“吃吧,不用担心,都是素斋,吃了也并不会影响你瘦体的。”他一副了然体贴的模样。
辛汇脸上的笑僵了一僵:“瘦体?”
楚王点点头:“自然,一国之母,自当身为典范。”
辛汇压着自己的性子,伸手暗暗在腿上捏了一捏,人在屋檐下,笑意更深:“王上不觉得,我这般看起来也是蛮好的。”比你那些骷髅一般的宫娥看起来可是健康活力多多了喂。
楚王倒还真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辛汇一番,然后缓缓道:“寡人不觉得。”
辛汇心头一窒,没关系,关于胖瘦这回事,还可以慢慢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吃那一动筷子就知道味道的素斋了!
她便露出一点点惭愧的模样:“若是王上喜爱阿珍这般,阿珍只当是尽力尊崇。只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楚王点头:“寡人明白。”眼底方才那一丝疑虑也消弭不见,这样温驯的性子,并不是模糊印象中那两个婢女才是。早听说安定侯爱女甚重,但料他也没那个胆子偷龙转凤李代桃僵。
辛汇便趁热打铁:“其实,妾身听说想要瘦体,单单是清茶淡饭不行的——还是要吃些肉类,自然,肥腻的是不吃的,比如当归洛云鸡,藤椒鮰鱼,清真梭梭鱼什么的。”
话音刚落,周围气氛顿时一冷,辛汇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见楚王面如寒霜,似乎颇为忍耐,半天才咬牙冷笑:“夫人,真是对楚国的特产了解的很呐。”说罢,竟也不再多说,歇了饮食,抬脚便走。
辛汇和美牙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这个冤家。
春花面有忧色,道出了其中道理:“夫人有所不知,王上有诸多忌讳,这其一,便是憎恶鱼蟹,轻易连名字都不得听。”
“这是什么怪毛病。”辛汇蹙眉,“那河里湖里鱼虾多了去,难道他出门便要自挖双眼不成。”
春草听的咕咕一笑:“夫人说笑了。”
辛汇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便是对那几个婆子宫娥叽咕的大嘴巴了,嘴巴果真长得有些大。
她便意味深长说道:“我听说嘴巴大的人都喜欢是非,偏我也有诸多忌讳,这其一,便是传我的是非。”
春草一愣,嗫嚅半天没吭声。
至此之后,楚王数天都不曾再进坤和宫,辛汇正好专心养腿。
但是不得不说,楚宫的饭量真的太少了。
御厨第一晚送来的饮食每人例份不过婴孩拳头大小,还不够辛汇塞牙缝,她一口气便吃了阖宫上下小半的饭菜,待到美牙出马,剩下的大半便风卷残云般吃个精光。
待到吃完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宫上下的全部膳食。辛汇面有讪讪,强迫美牙将她攒下的些许糕点贡献出来,才让坤和宫众女避免饿一晚上肚子。
但是一日如此,日日如此,美牙不过去了御厨两次,宫中便是唧唧咕咕一阵闲言碎语。
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更别说日日都吃不饱。辛汇顾不得许多,用着王后的特例单叫御厨在坤和宫中来布置了小厨,只说吃不惯楚宫的饮食。
众人窃笑:只怕是吃不够吧。
加之楚王久久不到坤和宫,新婚第一夜带给众人的震撼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刚刚入宫便失宠的楚王后意味不明的同情和惋惜,以及对她自暴自弃还要开小灶的诸多“好意劝慰。”
楚国后宫本身奇葩,大大小小的宫娥加起来,楚王能记得名字的不过尔尔,先前,只道是楚王不好女色,众女子的本性便生生压止了好些时候,后来听闻王后和王上那一夜惊情,加之陈国、辛家送来的媵女楚王也照单全收,众女子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待到眼下见到王后失宠,个个都揣摩了甚多道理,随随便便一个洒扫宫娥也能唾沫横飞讲出几个条条道道来。
只让辛汇可恨的是,她们平日自己说也便罢了,这一日,众媵女借着请安的由头齐齐聚在坤和宫,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开始唧唧歪歪个没完。
先是陈国将行的庶女丛英道:“姐姐莫要不爱听,我们这般也是为姐姐好,那小厨房还是早些撤了吧,宫里传的不成样子。”
辛汇奇道:“一个小厨房,陈国便是寻常士大夫家中姬妾也有,楚国的王后有一个,有甚么稀奇。”
另一个鹅蛋脸是陈国宗家的女儿,唤作穆承词:“王上既然喜欢夫人,夫人也自当谨慎自持,如此任意,难免失了君心。”
辛汇哭笑不得:“那你说说,我哪里不谨慎自持了。”
说来说去,还是她不肯节制饮食的事情,众女道理多多,滔滔不绝,听的辛汇脑子发昏,有心想要发作将他们全数赶出去,却慑于那些明面上的大道理,说错一句,又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
美牙却早已按捺不住,跳了出来,虎背熊腰的模样本身就是个威慑,她冷声看了看下面几个瘦不拉几的媵女和宫娥。
“我家夫人早已和王上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王上对夫人恩爱疼惜时,你们可曾看到。都说王上爱细腰,那你们个个的小蛮腰又谁能得王上一个眼神。还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又转头看那个怯怯缩缩躲在后面的辛丛英,“表小姐倒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当日,你家老爷急吼吼上门求了侯爷,指着要把你送到媵女中来,老爷念你都是辛氏一家,自备了嫁妆将你送来,你倒好,你却如何对我家夫人的。寻常不说,便是宫中传这乌七八糟浑话的时候,你可有帮夫人说过一句。现在夫人一时和王上有了争嘴,你倒是急吼吼第一个上来讲道理。”
一席话,说的辛丛英面红耳赤,再不接话。
众女被美牙气势镇住,又见辛汇默然不语,并无制止意向,也不敢真惹恼了她,当下都噤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