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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出来的时候,晏隐在甬道旁看着一株越过墙头的合欢花树出神。
“墙里风霜少,奈何落花娇,一支花腰出墙笑。”他念叨陈国的民间俚语,自嘲般笑了笑,转头看见楚王,眉目更是笑意:“微臣只当要在此等上半宿去了。”
“滚。”楚王看起来心情甚好,在他肩上一拍,“走吧。”
“就这么放任娇妻独守空房,啧啧……”
“嘿,没完了还。”楚王直接一巴掌拍向晏隐脑勺。
晏隐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先是一愣,继而炸毛,也不管不顾上了手,两人闷声不响作大死,从甬道出来时脸上都不同程度挂了彩。
侍卫早已在此恭候,楚王负手向前,晏隐恭敬在后,面色冷峻,只有微不可闻的声音从楚王喉咙间溢出:“好好的,你打脸做什么?能不能像个男人。”
晏隐努力控制因为疼痛抽~搐的眼角:“要不是……”要不是你打我眼睛我能抓到你脸么?
“要不是什么?”声音低而不满
“要不是夜黑风高,也不会失手了。”
说话间,全副武装的侍卫已经尽数上前,他们没有披带铠甲,而是身着容易行动的软甲,人人都覆面束手,只露出一双双冷酷的眼睛。
“现在情形如何?”
“王上放心,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说话间,一个花脚大蚊子嗡嗡嗡飞过来,侍卫眼角跳了跳。
楚王啪的一声将蚊子拍死在晏隐的脖子上,吃的鼓~胀的肚子里绽出一朵血花,他反手在晏隐衣襟上拍了拍:“那就好。”
坤和宫的后院中,此刻静谧中充满了诡异的挣扎,十数个浑身颤抖面色苍白的宫娥抖抖索索围在一起,手脚被绳索捆住,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有的人嘴唇已经开始泛起轻微的紫色。
数个身手敏捷的侍卫隐匿在暗处,他们的手上一律是丈许的长矛。
而在前院中,军医已经手执银针,正在一个个检查宫人。
这些军医平日也是需要提刀上阵,自然和太医院那些文质彬彬的太医不同,形容自然粗糙,而下手也毫无轻重之分。
一个个看过去,将里面的人分为两拨,一拨是身体孱弱但是尚未生病的,另一拨是身强力壮的,牡丹自然是分在第一拨,她浑浑噩噩醒来后,便陷入一种痴痴的状态,也不说话,只是阴沉沉坐在那里,问她话慢吞吞答上两句。
那剪苑齐头发的小宫娥战兢兢紧跟在她左右,却被她一巴掌推开了去。
美牙下午时候又用了一次药,此刻已经退了烧,只是仍旧昏睡,也被安置在牡丹身旁,而苑齐则跪坐在她身旁,也不说话。
军医的速度很快,分完之后,又做了核对,似乎和名单上的数目有些不对,便和旁边的一个女官说了什么,那女官寻常并不曾见到她,但是此刻俨然是坤和宫的主人一般,和军医对答如流。
小宫娥循着本能依附在牡丹身旁,但是也觉得这情形似乎不对:“牡丹姐姐,你说他们要干什么啊?”
牡丹不说话。小宫娥又左顾右盼,眼看周围都是些老弱病残,忽然福至心灵想要换到另一队身体健康的人群去。
却被侍卫裆下:“退回去。”
小宫娥看见刀光,双脚一软,立马退了回来。
宫中静如鬼棺,只听见火烛的炸裂声,小宫娥本来就是仗着嘴皮子和小聪明混日子的人,被侍卫这么一挡,再看军医的架势和他身旁一溜银针,心头竟也隐隐明白这似乎和宫中诡异的疫病有关。
“我没病的。”她转头拉住呆呆傻傻的牡丹,“牡丹姐姐,你跟他们说,我没病的。”牡丹忽然皮笑肉不笑,咧了咧嘴,小宫娥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军医一个个挨个用银针探察,但也仅限于那些身体看起来健康的一堆,连续三个人,军医都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推倒身后。
侍卫们拔~出刀,驱赶命令身体尚且健康的人将病弱的人全部抬往后院。
两个宫娥去搬美牙,被苑齐拦下:“我来。”
她瘦弱的身体用力去搬美牙,只能动得分毫,等候的侍卫不耐烦,一脚踢过去,眼看脚快到苑齐背上,被另一个侍卫拉住,然后在那踢人侍卫耳边说了几句,他面色微变,哼了一声,心有不甘收回脚。
侍卫的衣襟上绣着暗色云纹,和女官身上的云纹如出一辙。这是晏家的家族纹案。
整个后院并没有一点烛火,只有夜明珠发出幽暗的光亮,触脚所及总是容易踩到油腻的液体。
苑齐紧贴在美牙身旁,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侍卫们要做什么了。
“你们想干什么?”她声音清亮,足够所有人听见,“桐油滚地,是想烧死我们吗?”
后院一片惊慌,马上便有惊恐的哭声响起。
“我们要见王后!”苑齐继续,平日里怯生生看人的小宫娥,此刻却仿佛充满了力量,毫不畏惧地看着雪亮的长刀。
“对……对!我们是陈国人,你们没权利这样处置我们!”一个宫娥颤声附和。
“你们如今都疫病藏身,想要继续活下去,最好乖乖呆在这里——后院围墙内侧布置了桐油通道,而在院中还有硫磺火种藏于地下——自然如果你们规规矩矩留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会有军医继续为各位治疗,但是——”
女官尖利的声音一扬,“若是有人斗胆挑战楚国的安危,想要将疫病带往宫墙之外,那也怨不得姑姑我心狠了。”火折子点亮,露出她干枯的手腕和脸庞,这个女人,从他们进宫之时,便偏居后殿,从不干涉她们任何一言一行,即使有时候在宫中做些逾矩异想天开之事,女官也从未履行过她的谏言权。
时间稍长,众人自然只当她是个摆设,谁曾想到,她一旦动手,便是那些强悍骄矜的侍卫也都马首是瞻。
众女皆是一颤,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收,而女官的手稳如磐石:“如果要处决你们,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直接捂嘴往枯井里面一扔岂不更加干净利落。”
众女一时发怔,忽听一声咳嗽,却是刘嬷嬷也被从门口缓缓带进来。几个婢女立刻得了主心骨一般,齐齐向她奔去,刘嬷嬷挥挥手,示意她们安静,然后也不多说,兀自走进人群,坐下了。
“嬷嬷……”有人低声哭泣。
“哭什么?”刘嬷嬷看她一眼,“王后安然,王上亦康泰。”
而后转头,忍住喉间沙痒,看向女官:“辛苦女官。”
女官定定看她,橘皮一般脸庞在明灭火折子上显出诡异的阴影。
四下的侍卫退下,很快,后院再听不见一点刀剑之声,只剩下骇人的黑和桐油特有的刺鼻味道。
这味道甘辛无比,开始只是有人头昏恶心,渐渐有人开始呕吐,而身体虚弱的宫人几乎连呕吐都没有力气,剧烈的呕吐带着传染性一般,有人开始惊恐想要离开,但是刚走到边缘便被隐匿的侍卫逼回去。
“他们、他们是要毒死我们啊……”那个一开始胆子粗肥的小宫娥此刻已经缩到了苑齐身旁,整个后院,也只有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他们当然可以。”苑齐的手收在袖中,以鲜血安抚暴虐中的黑蛇,她冷静的目光淡淡扫视周围,适应了黑暗的势力敏锐捕捉到外墙隐秘~处斑点的箭簇光芒,偶尔在风动叶片轻摇之时,但见细微的反光,那是锋利纤细的特制蚕丝,她的目光缓缓扫回来,地上的宫娥几乎全部都已经开始呕吐,刺鼻的味道弥漫在后院中,而桐油绕着围墙一圈,生生阻断了所有味道的去路。
只有她闻到,在那复杂的味道里面,还有一股熟悉而隐秘的腥味,这些腥味从院中的枯井中缓缓蔓延,而后陷在地上的桐油里,纠缠盘结,她的眼角顿时一跳。
这些宫娥中,牡丹吐的最厉害,她也最胖,一吐起来几乎排山倒海一般,周边几个小丫鬟躲闪不及,生生被吐了一腿。
便有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声音惊呼:“你在我身上吐了什么?”
而遥遥相望的另一处冷清宫殿,刚刚一个宫人到了门前传话。
“坤和宫的众人已经歇下了,王上吩咐,为了不影响王后休息,之后如有特情再行禀报。”
辛汇喝了那一盏参茶,早已经上下眼皮打瞌睡,听了这话,心里稍稍一松,便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传话的小宫娥出去禀告,只看那侍卫周身打扮整齐,面带肃杀之气,只觉得哪里怪异,一时又想不出来,只摇摇头去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阳光从窗棱照进来,晒到脸上,恍如毛茸茸的羽毛一般,她睁开眼,却没有饱睡之后的安逸舒适,反而觉得脑袋昏沉沉。
她伸手撑起来,旁边的被褥整整齐齐,昨夜楚王并不曾回来,辛汇心中暗暗奇怪,端水的侍女似乎料到,便轻声回话:“王上起来之时,见夫人还在睡,便让奴婢们在外等候,莫要扰了夫人清眠。”
辛汇嘴角微扬,由着几个宫人开始妆扮自己。
所选的衣裳便是今日各个媵女挑剩下的那件,穿上果真最为合适,扬长避短,将她的丰盈衬托得恰到好处,但也不会显得锋芒毕露,于美艳和庄重中有了妥帖的折中。
几个宫娥暗暗称赞,她们下午也曾听见穆家姐妹含沙射影的聒噪,此刻,看着铜镜中隐约的身影,竟比辛汇更加解气似的。
因为齐人的排场和讲究,在入场之时闹了不少不快,楚王指派了宫中一个行将归隐的礼官前去协调,被齐太子赶了出来,楚王倒也不恼,挨个换人,直到换了楚都有名的公子骞出马,姜慈在拿到对方住址爱好诸多细文后,这才勉为其难接受了粗糙的“勺匕铏俎”,干涩的“鹿炙豆笾”,然后顺着梯子向上走,带着自己的贴身亲卫队晃晃悠悠的进了楚宫。
楚臣各个怒火盈天,人贵有自知之明,楚国和齐国本身便不对付,齐国前来,楚国已是勉为其难面子上的接待,他还如此这般诸多挑剔,形容可憎。
最后~进宫还强行带着超过其他人数倍的侍卫,既贪色又怕死,成了楚臣对姜慈的定格印象。
因着齐国的耽误,宴会推迟了两个时辰,等到正式开始已经到了日落酉时。
添酒回灯重开宴,可怜辛汇兴致满满等了半天,一上午楚王这边各种宴会的细节突然起来要她各种确认,忙的几乎脚不沾地,累了大半天刚刚迷糊过去,便被重新叫醒,准备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