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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的眼泪沿着眼角落下,声音却没有变化,点头回答:“青州是我们的家,我们当然会回去。”
脚步在前进,那些被她抛在身后树影,已全模糊,她几乎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她只感觉背上的沈如故越来越沉,那种身体从柔软到僵直的过程,是她最清楚有关生命流逝的样子。
听完那些话,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沈如故这短暂的一生,刺鼻的药味儿在周围弥漫着,就好像,她自己亲自经历了一回被病魔缠身的苦痛。
这之后有很长一段路,她都未再听到背上的人再说一句话,她没有停止前进,她走出这片被瘴气覆盖的密林,朝那生死关门一步步走去。
前面,突然出现一颗这一带没有的百花树,南昭曾在阴间,见过这种白花树,它就生长在忘川河畔,阴间没有四季,那白花树仿佛永远不会凋零,花瓣飘在河面上,顺着河水流向未知的阴域。
此刻,远处的白花树下站着个人,他头戴一顶方顶硬壳幞头,一身暗红色席地官袍,上面刻着凶恶的鬼面煞物,南昭认得他,大白天的,泰州的城隍竟然出现在这儿,所为何事,她基本已知道。
南昭在白花树下停下来,什么都没说,轻轻将沈如故的身体放平在地面上。
不久,她便看到有一道灵魂从那身体里脱离出来,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南昭脸上,冲她温暖一笑说:“小昭,我觉得我的病好了!”
说着,他站起来转了一个圈,就好像随时等待飞舞的蝴蝶一样。
南昭蹲在他的身体旁边,难过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痕未干,却又落下新的泪珠。
“小昭,你为何还哭啊?你瞧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苦了!”
他从前痛苦,来自于他的肉身,而现在,肉身已不再能干扰他了,自然就不觉痛苦了!
正在他为自己痊愈开心时,突然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有些眼熟,面上一愣。
“这是……是谁?”
南昭通过他的目光,也深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正在逐渐冰冷的尸体。
大多数新死的亡魂,都不知自己已死,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答案,声音却哽咽不清。
“沈如故,你阳寿已尽,本城隍奉命,特来此为你引路——”范冲的声音传过来,不似从前在城隍庙中那般冷绝威严,却夹杂洞察阴阳的理所当然。
沈如故听后,惶然转身,看向范冲,见其鬼脸凶狠,吓得连忙躲到南昭身后去躲藏。
“小昭!有鬼啊!”
南昭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轻声对他说:“如故……别怕,他是来接你的!”
也为难了这位城隍老爷,原是泰州的城隍,却要亲自到云州来接沈如故的魂。
应是下面的鬼知道她为此魂有多深的执念,怕派其他阴差来锁魂,被她打回去,所以才让范冲来。
但她有一事不明,当初她经历三关帮沈如故还魂时,范冲就说过,业力清了,他们也不再管沈如故的魂了,就算现在他死了,阴间也不会再派阴差来锁魂,她若不将他的魂寻一宝地妥善安放,他便会成为这世间的一缕孤魂,十分可怜。
沈如故害怕地问她:“小昭,他要接我去哪儿啊?”
“阴府。”
“阴府……”沈如故还不是很清楚,城隍老爷便走过来,用手拍了拍他的额头,他立刻就想起自己曾死过一回,阴曹地府,他也早就去过了!
“不!我不要去!”沈如故握着南昭的手,希望她能做点儿什么。
南昭为难的站着,事到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哭着说:“小昭,那好冷,好黑,有做不完活,我不要去那里,你别让他将我带走好不好?”
其实只要南昭一句话,她便可留下沈如故的魂,但她经历过三关之后已清除,就算逆了阴阳,这结局她任然未改变。
她也想让沈如故能继续活下去,可他已没有心了,留下来,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孤魂野鬼罢了,她深知孤魂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又如何会因他一时请求,就害他如此呢?
“如故,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沈如故像每一个不能接受自己死去的新魂一样,不甘的痛哭着,他说:“可你说过,不会再让恶鬼来抓我了,小昭,你忘了吗?”
南昭深埋着头,不知要如何去回答他。
午后的阳光很大,却照不到这颗白花树下。
城隍老爷道:“亡人沈如故,你可还有何未尽之言,趁此机会都说了吧,从此以后,这尘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沈如故哭了会儿,也知道自己终是要离开了,不舍地看向南昭,哀伤唤着她的名字:“小昭……”
每一个亡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他自然也有,他在知道自己已死时,所有的执念来来自于那还魂后那些夜夜在梦中出现的故事。
因为那些梦太逼真了,他早将梦里发生的所有,当成是他的,分不清现实。
而此刻,他的执念,便是对南昭的不舍,他问她:“小昭,你会与我一同去吗?”
她不想骗他,摇了摇头。
沈如故便抱住她,“我说过,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小昭——”
南昭还记得,只是那并不是沈如故说的,所以当她听到这句话时,更为沈如故感到难过。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只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副分身而已,他的生死,连他所拥有的执念,皆来自那个人……
他从不曾为自己,活过一天!
城隍爷忍不住劝道:“沈如故,生死有命,你们此生的缘分尽了,放下执念,接受属于你自己的宿命吧!”
他这才不舍地放开了南昭,迈步走到城隍老爷身边。
“此刻白日,阳光易损灵体,本城隍将你装进魂袋中!”
说完,城隍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布袋,与当初他给南昭那只一样,魂袋一开,沈如故便被装了进去。
“好了,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城隍老爷!”南昭问道:“阴府中沈如故的生死簿早就作废了,您此番上来是受了谁的指引?”
阴府的法规有多么森严她早已领教,能让城隍老爷亲自上来,只怕对方来头不小。
城隍老爷微微一笑,回答道:“故人所托,至于他是谁,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南昭神情一变,知道城隍老爷有自己的规矩,不会多言人间俗事,所以便向询问起另一件事。
“城隍老爷,上次我在阴间闯三关时,你说的鬼仙钟水心,可曾渡劫飞升?”
城隍老爷突听她问起钟水心来,并不十分惊讶,他迈着步子,一边朝前走去,一边缓缓道:“阴间已数百年无鬼仙飞升了,钟无心从未离开过鬼仙山——”
她立即追上去,拦住城隍老爷的去路。
“南昭还有一件要事,需要城隍老爷帮忙!”
对方有寸长眉须一挑,“何忙?”
凭着他当了数百年城隍的经验告诉她,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南昭不好将这件事说出来,便走过去,在城隍耳边私语,城隍听后,果然脸色大变。
“南昭,我们前世确有几分渊源,但公是公私是私,此事不可为——”
她却不肯作罢,义正言辞道:“城隍老爷曾在阴间对我说过,希望我善用手心的力量,以天下苍生为大,如今请求您这件事,便是应了您当初所托之愿,怎么此时,老爷却变了?难不成鬼话真不能听?”
范冲被她这句话说得鬼面发红,几分生气,最后却妥协道:“你等本城隍下去打点一下,子时云州城外!”
之后,南昭站目送着城隍远去,这时辰,阳光对亡人终有伤害,所以城隍在移动,他头顶的那颗白花树也随着他的脚步在动,不久,便彻底消失了!
钟无心从未离开过鬼仙山,那么那次在炼魔山帮她渡劫的,便不是钟无心了!
本想为沈如故留一具全尸,他日送他会青州故里,但他死在闻晔手中,怕死后尸体还不得安宁,于是就地堆起柴堆,一把火引燃。
看着那具曾经熟悉身体被火焰慢慢吞噬,南昭站在旁边,脸被火苗烤得通红。
“望你有来生,再不必替谁而生,更不用为谁而死,一生安康快乐……”
“再见了,沈如故!”
云州,国公府。
南昭日落时,抱着装有沈如故骨灰的瓷坛回去,府外仍旧被御林军重重包围,不过无人敢盘问她什么,更不敢阻拦。
踏进昔日他们所居的房间,她眉头微微一蹙,脚步一顿,目光看向桌子下,那里有一道微弱的灵气存在,她虽未看到是谁,却已感觉到了!
“胖人参,你怎么了?”
在她的问话后,桌布下果然露出来半个圆圆的头,是胖人参无疑,但她好像灵体受损不轻,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变回了原形。
南昭连忙将手里的瓷坛放在桌面上,将胖人参捡起来。
胖人参告诉她:“那日你失踪之后,国公府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国公爷与王爷都失踪了,为了探听消息我飞身出去,却遇那久悟老儿暗算,他重伤我,还想打散我的妖灵,我一路逃走,在外面躲藏了几日,今日才以最后的灵力飞回来……”
听到胖人参是被久悟打回的原形,南昭本就因沈如故的死而难过,此刻眸中更燃起怒火。
曾在青云山上,那些要置她死地的道士让她明白,只有更强大,才不由别人来决定生死。
菩提法会上,那些臭道士在她面前一文不值,她以为自己已强大到足够藐视这些想害她的人了,其实,她错了!
她的敌人从未因为她强大而减少,只是换了不同的人罢了!
“呜呜呜——”胖人参在她手里哭得伤心,求道:“小灵女,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她眸光一定,像心中下了某种决心,右手轻轻抚过胖人参说:“放下吧!作恶者,终将得到他的审判!”
说完,她将胖人参与菩提舍利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相信有菩提舍利的帮助,这小妖精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做完这些,她还在房中某处为沈如故的骨灰坛,腾了个地方,妥善安放。
之后,她便麻烦婢女为她准备了一桶热水。
奔波了这么久,她要洗尽身上的污浊之气,重新出发,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在乎的人受到伤害了!
她换上一袭红衣,即便是在黑夜中,亦不能遮住其绚丽的色泽。
从前,她并不喜这颜色,总觉得妖媚明艳,他人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她从小怕极了被人口舌,她想隐藏自己的异处,藏在角落,所以以为只要穿上素色的衣服,便人畜无害了!
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反正,无论她做什么,总会有人骂她煞星妖女,那她今日,便做一回真正的妖女吧!
吕东来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见她一身赤红,身上的灵气在周身浮动着,他便知道,沈如故死了!
“封狱碑的裂缝越来越打,那些在仙子林中多出来的石棺未开,只怕,不久之后也会打开了!”
南昭并不惊讶,她望着天边悬挂的那一轮半月回答:“她回来了!”
小道士不知她独自跑进仙子林深处都遇见了什么,但必然是见到了什么人,所以一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知道是指的是谁了!
“闻晔三百年前被你杀死后,灵魂封印在坞城,她要复活需得她的黑焰法杖!”
南昭并未见到黑焰法杖,但想来,闻晔确实得到了黑焰。
只是,她最后次见到黑焰时,那个人还以沈如故的身份在她身边。
后来,那黑焰便随着他如迷一样,无影无踪了!
“那个人……也在云州!”
“你如何得知?”吕东来对此也十分在意。
“还记得我曾对你提起过,我在阴间度三关时,遇见一鬼仙也渡劫,帮我过了三关吗?”
他自然记得。
“那位帮如故还魂的城隍老爷告诉我了,阴间已数百年无鬼仙渡劫飞升了,若他没有骗我,那我遇见的鬼仙,便不是去渡劫的!”
阴间三关稍有不慎便灰飞烟灭,即便是道行高深的仙者也不敢轻易前往,那鬼仙不去渡劫,难不成去游山玩水吗?
吕东来很确定的道:“他其实是专程去帮你渡劫的!”
这般说来,能在阴间渡三关,也不一定就是鬼了!
南昭一直深望着夜空,仿佛那上面某一颗星星是她所求的答案一般,轻声说:“一个能为自己出世准备形之分身的,是人还是鬼呢?”
“人!又不止是人!若要形分,形分身则是他隐藏自己本尊的所存在,不止是在阳间,阴间也是这般,他的分身替他受轮回之苦,为他在阳间所做的业力消业……”说到这里,小道士已基本反应过来她在说谁了!
“沈如故是那个人的形分身?”
她点头,“是啊,如你所说,沈如故在阴间为他消业,受尽轮回之苦,而他本尊,却还在阳间,踪影难寻!”
吕东来忙问:“你是见过何人?”
不然她不足以断定,那个人就在云州!
“是有那么个人,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现,今日也出现在仙子林中,阻止我将菩提舍利交给闻晔!他叫公子寐——”
她将那几次的经过都详细讲给他听,为的是要从这聪明的小道士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吕东来也曾听过这位公子寐的大名多次,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那方高人了,此刻一听,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若真是他,应该与沈如故长得一模一样吧,揭开面具,看到后面的脸,不就知道了!”
南昭深吸一口气,此时暂且放下,她还有要事要去办。
“一日期限所剩不多,皇帝那边,你可做好了打算?”
她点点头回答:“我倒是有个法子,但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既有了法子,管它能不能行,不做怎么知道?”小道士这句话虽洒脱,却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决定放手一试!
陇西府华灯高挂,南昭一袭红衣出现在展月阁,太子也听到了消息赶了过来,因为这次,是泰安王谋逆案的最后机会,若她再无法证明泰安王的清白,周仰便会被次日赐死,太子已开始在想,要如何赐死周仰,才不费摧毁之力了!
前一天没有出现的丽姬今晚也来了,一身橘色华服,还算端庄的站在太子面前,看到南昭进来,她莲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脸上带着笑意,在她耳边说:“你这一身赤红,是为庆祝你九哥之死吗?倒是别致——”
南昭冷冷扫过她那张娇艳的面孔,目光落向旁边跟着的百合,并不理会,迈步走向前方台阶下。
此时,炎帝与太子站在上面,左右不止有肃严的羽林卫,还有云州刺史等官吏。
“南昭,一日期限已到,你可曾寻到证据来证明泰安王之清白?”炎帝严声问道。
南昭上前端正地跪在阶梯前,“小女已寻到了证据!”
“哦?”炎帝眼中透出期盼,上前一步问道:“证据在何处?快呈上来与朕过目!”
太子则狐疑在那方俯视着她,嘴里冷嘲道:“简直是信口开河!南昭,你可知,若你今日呈上的证据不足以证明泰安王的清白,你明日也要随他一起赴死?”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难不成换上一身红袍,就可以翻了天不成?
“南昭既敢做下承诺,就绝不违背!”
“那你到底找到了什么证据?赶紧拿出来吧,别耽误时间!”太子都等不及看她到底要耍什么鬼把戏了!
南昭并未起身,她拱手与身前对皇上说:“皇上,小女所寻的这证据与寻常的证据不同,并非是何物什,能呈上来过目!”
这话实在令在场之人费解,云州刺史便在一旁小声说:“这不是戏耍吗,说要呈证物,此刻又说不能呈上……”
丽姬添油加醋地接过话来说:“早说过此妖女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太子也不放过机会,向炎帝请旨道:“父皇,此女一而再再二三将您面前一派胡言,视王法如无物,应该立即赐死!”
炎帝也听到了这些微词,面上自然不悦,急切的问南昭:“你说此证物是物什,那又是何物?南昭?”
“皇上若想见此物,需随南昭移驾别处,方可……”
“荒唐!”太子打断她道:“父皇,此女一定是与那失踪的司马封串通好了,引你从重兵把守的陇西府中出去,然后对你不利!”
“是啊,皇上,万不可听信此女之言,她居心叵测!”
炎帝十分为难,一方面迫切希望能找到可以证明周仰清白的证据,但一方面又要顾及自己九五之尊的颜面,若让旁人落下他听信南昭之言去了,结果却并不如他要的那样,他无疑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南昭也清楚皇帝因何而犹豫,不顾这左右的非议,她高声发誓道:“小女心比日月,若有任何对皇上或炎国不利的图谋,天打雷劈!”
这誓言听起来停像回事儿的,不过对她来说,天打雷劈算什么呢!
瞧她这般气魄,那些官吏倒不敢说话了,好像真怕雷打下来,头一个将他劈了似的。
太子还想说什么,被皇上抢先了一步,吩咐道:“桂安,准备车马!”
“是!”
“父皇——”
皇上并未改变主意,不久,就从陇西府里浩浩荡荡的出来车马数辆,分别载着皇上、太子、丽姬等人,朝着云州城外的方向而去。
子时未到,车马在城外的一片开阔平地上停下。
皇上刚下马车,就听见曹桂安在旁说:“皇上,国师当夜遇袭之地,就在前方!”
一说到国师,皇帝脸上就露出痛惜之色。
不久,所有人都已下来,云州的秋风,竟带着冬的寒意了!
太子身披一张黑色披风,第一个出声问道:“南昭,你让皇上移驾此处才呈上你的证物,此时,你的证物在何处?”
南昭没搭理他,她先于人前,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目光远望着前方漆黑的夜幕。
皇上到了夜里,眼力不好,但能清楚看到她身上的红裙在夜风中摇曳,如一朵染血的花……
他出声问道:“灵女南昭,你口说的证物,到底在何处?”
南昭一动不动的站着,轻念了一声:“长夜听风,事难如旧,云子时过,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