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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月末到九月中旬,士兵们的训练量总算减轻了些许。
因为他们要去开会, 学习最新的战功制度了。
皇帝的诏令发下来, 再加之高层们连着十天没休息, 制定出最合理的细则出来。
这些下头的人要是不当回事,那就是对权力和制度的亵渎和冒犯。
正因如此,哪怕突然下雨, 也要支个帐篷研究会议精神。
十几万人一层层的往下传达,还有传令使向全国各地递消息, 几乎所有当兵的在听说这么个事情的时候, 都懵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最开始没搞懂新制度明细的时候,少数人以为这是不给当兵的活路了, 还试图闹腾抗议来着。
毕竟这首功制一取消, 他们拿命去打仗,回来了也没法获得什么东西。
但是原有的晋升制度被优化的同时, 集体目标实施情况的奖励也被大幅度提升了。
哪怕不拿人头去领功求赏, 也大可以让自己大半辈子能够吃喝不愁。
这个目标制度的实施,各层学习了最长时间。
夺取据点、绞杀精锐, 由浅入深的被一个个划分清楚, 又一层层的跟每一个人讲清楚。
从前的人打仗, 没有规划也没有目标,就是为了抢下来某个地方,又或者就是两军对冲, 谁输谁死。
问题是, 现在由于将领们被拎去多轮的开会和学习, 明确了一个新的事情。
——那就是在作战的时候,各股兵力都应该有明确要完成的事情。
突袭、包抄、围剿、掠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头还明确给了个名单,指示哪些东西可以抢到了据为己有。
——这个就相当流氓了,关键还是跟蒙古人学的这一套。
虞璁之所以不顾某些圣母般的文官反对,同意这个事情,就是因为国情。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人人平等,讲究文明进步的社会。
这个时代,还是封建主义互相斗狠,在战争时根本没什么道德观可言的时代。
你同情对立面的妇孺,他们可不会同情你。
你不去抢掠他们的资源,他们却会践踏你们的农田,残杀你们的年幼儿女。
当年□□哈赤带着祖父们的十三副盔甲,能够把小股势力发展为新的王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要抢到的东西,都归你们所有。
是做被宰割的羔羊,还是做肆意咬杀的恶狼?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的强盗队伍里,在中原大地上为所欲为,收割了无数宗亲和豪绅的财富。
虞璁知道,哪怕自己严禁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遏制兵卒们抢掠的风范。
所以还不如明令,哪些东西可以抢,哪些不能。
三大纪律八项规定里是写了,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
但是——你们要是抢到了蒙古刀,抢到了蒙古的高头大马,这种外族人特有的东西,都统统归你们!
这些东西不能计入军功,但是你们可以据为己有,因为这也完全不会影响到战局。
士兵们可以在战争的同时不断地提升装备,把敌人的铠甲头盔统统戴好,再用更饱满的热情投入新一轮的厮杀之中。
而目标制度的考评,也会让他们明白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时间一晃,就到了一月。
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也是最后的等待时间。
虞璁看着窗外的飞雪,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日子一过,居然就到了嘉靖十年了。
整个嘉靖九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简直都跟做梦一样。
陆炳正坐在旁边,跟鹤奴包着饺子。
“从前,听宫里的老太监说,这武宗喜欢养画眉鸟,就为了听那几声叫唤。”
虞璁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坐下来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跟他们两人一起包饺子。
“这有人就说了,如果用鹅脑来喂画眉,那么画眉的声音就贼好听。”虞璁拿着饺子皮,捏了个四四方方的十字型,搁在盘上。
陆炳瞥了眼那个奇形怪状的饺子,默默的当做没有看到。
“结果我那表哥,就每天都让光禄寺摘三百个乳鹅脑,就用来喂画眉鸟。”
虞璁捏的满手面粉,忍不住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继续碎碎念道:“我从前吃到百鸟脑做的豆腐,都心疼钱的没办法,把光禄寺的那些个官员骂的狗血淋头。”
“知道这档子事之后,自己都被气笑了。”
每天三百只鹅,又过了几年,这中间花的多少钱,恐怕都够好几成军费了吧。
这皇家的事情,虞鹤哪里敢插嘴,他低头包着饺子,忽然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再配点鲅鱼馅儿的?”
“好像不错。”虞璁眨巴眼道:“叫黄公公去小厨房里端一盆来。”
佩奇窝在炉子旁边闷头睡觉,差点烫着尾巴尖。
当初虞璁坐下来想跟他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两个人试图劝退好几次,生怕有损圣尊。
现在三年一过,也终于都私下里亲切了许多,像个小小的家一样。
虞璁陆炳都是异乡人,鹤奴本身没有见过父母,这时能一起过个年,也算额外的有几分温情感了。
由于是在古代,也没有禁鞭之说,过年都充满了仪式感,也很有几分节日的气氛。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神之后,这宫里上下的内臣都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
虞璁拉着阿彷在宫外转了一圈,去哪儿都能闻见蒸点心的香气。
税收赋役都被两位大人减轻了许多,百姓们也在感受台田之法、上粮下渔中间稻的种种妙处。
虽然国库入账是比从前少了些许,可是百姓们的收成明显好了不少,生活水平也渐渐越来越高。
自腊月三十之后,家家户户的门旁都安插了桃符板、将军炭。
老人小孩凑在门前说笑,一起贴彩绘的门神。
这宫里面更讲究些,宫娥女眷都开始在头发上别乌金纸裁就的蝴蝶,唤作闹蛾,一走时会扑扇翅膀微微闪光,更是添了几分年味。
虞璁刚来这儿的时候,也不敢多问这奇怪的习俗。
如今问过了,旁人也体谅他从湖北而来,什么都讲的清晰明白。
正月初一到初五,要焚香之后放纸炮。
如今已经过了两次年,现在再来这些,小皇帝也得心应手。
门栓要在门前院子地上抛三次,这样叫跌千金。
完事儿了还要喝椒柏酒,吃水点心。
虞璁悄咪咪的多放了两枚钱币在里头,成功的让陆炳跟鹤奴都冷不丁的硌到牙疼。
“金的?”鹤奴从嘴里取出钱币时愣了下,笑的跟花儿似的:“这金币我可拿去串脖子上当坠子啦。”
“随你随你。”虞璁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我怎么感觉你也长高了。”
立春的前一日,顺天府会举行仪式,召唤勋戚、内臣等人来东直门前迎春。
无论文武都会奔赴春场跑马,一决高下。
徐阶居然夺了头筹,第二名是严世藩。
鹤奴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心想这小子现在是身体越来越康健了啊。
当年寻仙考的时候,他还跛着脚虚站在乾清殿里。
如今这承学郎出落得耳清目明,高挑又康健,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真到了立春的那天,无论贵贱都要吃口萝卜,俗称‘咬春’。
虞璁任由陆炳给自己耳朵里塞棉花,被他指尖碰的痒痒的,只憋着笑道:“你说这么干就是为了图个聪明,可是我还不够聪明啊?”
陆炳刚给他塞完一只耳朵,想了想认真道:“那不塞了?”
“不行,”虞璁歪着头,让他摸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来来来,再聪明一点。”
陆炳小心仔细的帮他把两只耳朵都塞完,瞥了眼虞璁那一脸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垂眸亲了亲他的脸。
小皇帝笑的眼睛弯弯,直接勾了陆统领的脖子,毫不羞怯的来了个深吻。
春饼合菜和萝卜味道都一般般,但是在体验这些的时候,又特别有种奇异的欢喜感。
好像春天的到来,确实挺值得庆祝庆祝的。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的时候,从前的葫芦景补子衣要换成灯景补子,这时候内官监□□房就要大展身手,给各位放炮仗看了。
虞璁本身不懂文人墨客的那些门门道道,揣着袖子站城楼上看半天,也分不清哪个是蕙兰哪个是木樨,但是多亏这□□房跟兵工厂那边把配方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不然那些烟花架子还真不能复刻出来。
前头在下纷纷扬扬的小雪,后头又下了场鹅毛大雪。
皇帝睡醒了以后发现紫阙朱阁都换了颜色,直接嚷嚷着把狐裘鹤氅拿来,朕要去外头走走。
眼下娃儿们领了压岁钱,都一个个父皇爹爹叫的贼甜。
虞璁怕跟小孩儿们打雪仗把他们弄感冒了,就趁着飞雪带着陆炳出去散散步。
这紫禁城虽然大,可终究没有逛到头。
他本身认定了自家阿彷天生是个导航仪,就瞎鸡儿乱拐弯,终于走到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陆炳也没有来过这里,明显神情有些迟疑。
“这是个什么地方?”虞璁看了眼还算华丽的装潢,和那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监,好奇道:“你也不知道?”
地方这么隐蔽,感觉是一座秘殿啊。
两人绕过那还在打鼾的老太监,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陆炳瞥见前头供着的那尊佛像,神情略有些窘迫。
“陛下,”他小声道:“这是迎喜神的秘殿。”
喜神?虞璁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什么神?”
他扭头看向那尊佛像的时候,也愣着了。
这是尊欢喜佛啊。
某些交叉的部位都雕刻的清清楚楚,生怕人看不清。
——哦这是太子专供的性教育基地是伐!
两尊佛像璎珞缀饰,互相抱持而容纳。
旁边还有隐秘的机关,一动就可以令某处进进出出。
——这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啊!
陆炳见皇上在全神贯注的玩某些不可描述之物,略有些头疼。
怎么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皇帝盯着那进进出出的地方,扭头看向远远站着的陆统领,挑眉笑道:“你要不要过来学学这个姿势?”
他好像还瞅见墙上的春宫图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
要出兵了。
出兵之前,皇上破例上了个朝。
他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又吩咐让三位大臣接受监国之位。
三个老臣早就心里有数,这时候出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文臣早就被驯的服服帖帖,心想这三年争啥都没跟皇上争赢过,还不是您说啥我们听啥。
少数人面露不赞同,但是不赞同也不能怎么样。
与此同时,早就准备好的诏令,也全部下发。
虞鹤在锦衣卫历练大半年,直接被破格提拔为正三品指挥使。
他今年刚好二十一岁,跟陆统领去年被提拔上来的年岁,一模一样。
严世藩那边整理编册工医学的体系已经有了整体雏形,被官加一等,升为正四品承学监。
由于皇帝不在,诸多事情需要开会解决,会议制度被再次完善,同时予以了三位监国大臣一票否决权。
更为重要的,是禁军的安置和管理。
李承勋被扩大了手头的军权,可以灵活调度禁军防卫北京。
而在这个时候,藩王们也被制衡的妥妥帖帖,没人能趁着皇城空虚而起兵作乱。
万事俱备,一切安定。
等这些都安置完了,军队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临行之前,虞鹤帮虞璁最后整理了一次内外襟袍,还系紧了他腰侧的双鱼玉佩。
“放心吧。”虞璁知道他默不作声的时候,都是在担心自己:“不会有事的。”
虞鹤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而沉稳。
时隔近三年,他从那个玩物般的清秀娈宠,出落成如今的挺拔统领。
整个锦衣卫上下,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陆炳在不动声色之间,把御人的手段都尽数传授给了他。
他的眸子依旧清澈明润,声音犹如春暮时汩汩的清泉。
“你也放心。”
我会替你,守护好整片京城的。
在明朝的时候,普通的四轮大车就足以装载五十石的重量。
一石约等于170斤,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如今经过工部的改制和优化,八轮宫车被运用到运输里,可以装载大量的火器、兵器以及压缩饼干。
之所以选择在冬季提前出发,而不是炎热的夏季,就是因为火器火炮太多,压缩食品和火/药都不能受潮。
这个时代没有真空包装也没有压缩机,一切都是土法炮制的东西。
不能说非常管用——但总比原有的那些要好很多。
土木堡之变一共损失马匹二十万余头,导致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军备的马匹都不太够。
之前为了保证运输的效率,以及整体的行军速度,三大营不得不购置些骡子毛驴,来帮忙拖拉马车。
虞璁换了方便行军的衣服,同陆炳坐同一架辇,特地吩咐过按最优路线来走,一切从简,不要管那些繁文缛节。
关于过去的那段记忆,虞璁在去年七月时特地开过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跟武官们重新抠了一遍。
当年王振那个死太监带着英宗率军亲征,看见瓦剌军北撤的时候坚持追击,听闻前方惨败了又忙不迭要撤退。
退兵的时候,因为离他家乡蔚州不远不近,王振又坚持要大军修改路线,从蔚州经过,以“驾幸其第”,显摆下自己有多威风。
路线改来改去,这剩下的几十万军队也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精力打仗啊。
更神经病的是,这大军听从指令走了一半,王太监又担心军马人群会损坏他的田园庄稼,又吩咐改掉撤退路线。
当时的兵部尚书邝埜一再要求撤军尽快驰回居庸关,保证皇帝的安全,问题是王振非要往土木堡那个方向走,没过多远就被人家也先带着虎狼之骑追上,来了一出诈和。
要知道,土木堡这个破地方,地高而且无水。
将领们率兵掘地三丈,都没有任何水可以喝。
而唯一一条河,在土木堡之南的十五里处,还被也先的军队把守着。
一听说蒙古军队要求和,明英宗哪里有脑子思考真假,就命令起草诏书。
王振一听说可以喝水了,就吩咐军士移营就水。
被渴坏了的大军直接争先恐后扑到河里头,根本没有秩序可言,也先那边瞅准了机会,直接就杀了过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整个事情的槽点太多,包括土木堡之变当初的引火线,就是王振不肯答应也先的索贡,还把原有的赏赐削了两成,才导致瓦剌进犯明朝。
王振这种死鬼,就是既坏又蠢,根本没读过什么书。
而明英宗智商捉急的程度,也是……非常罕见的。
明英宗不英,明武宗不武。
所以说明朝这些文臣在拟谥号的时候,反讽能力到了极点。
这位英宗英明到什么程度呢,他为了正名的荒诞之说,杀了守住京城乃至于整个国家的大忠臣于谦,给俘虏自己的蒙古人也先修庙。
这段历史荒诞的程度,让人无言以对。
由于军队行进速度比从前快很多,轻装上阵又不接见各地任何官员的朝见,一路上都没有耽误。
但哪怕不耽误,从京城这儿浩浩荡荡的跑到陕西附近,也得一个月。
一共一千多公里,虽然能骑马,但是也要顾及整体军队的速度。
三股斥候从三个方向乘蒙古快马出发,提前去刺探情况,确定按照哪个方案行事。
这一个月里,鹤奴小可爱不在自己的身边讲笑话逗趣,陆炳又闷得慌,还真是想刷个微博乐呵乐呵。
皇上看书看得没劲,又躺阿彷大腿上,蹭了两下懒懒道:“这老百姓要是长途跋涉,又不可能人人备有地图,可怎么办啊。”
陆炳想了想,开口道:“有商旅之书,和歌谣。”
哈?
虞璁还真没听说过这些,坐起来好奇道:“你跟我讲讲?”
“谓之程图,比方说《士商类要》。”陆炳认真道:“上面会画可以参考的几段地图,而且指明有哪些陆路水路,何处有盗寇之乱。”
“还有这么一回事?”虞璁心想这还真是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啊,纳闷道:“连盗寇这种事都注明了?”
“臣看过好几本,比如说从常州到浙江这一段,牙行难防,价值难听,接客之徒诳诱,不识休买。”陆炳回忆着从前看到的文字,解释道:“不光是盗寇,哪里小偷多,人贩子多,也都写的很清楚。”
“至于歌谣,就比如《水驿捷要歌》这种,都是按平仄编了,琅琅上口,好记忆来去。”
正聊到这儿,窗外忽然传来颇急的马蹄声。
“陛下!臣有奏相报!”
虞璁理了理衣冠,掀开帘子一看,是俞大猷骑了马赶过来。
“什么事?”
“三大营的探子还没回来,但是执罡军的已经回来了。”俞大猷明显有些兴奋,脸都被冻的红扑扑的:“他们说,这前头是一座空城!”
“怎么可能?”虞璁皱眉道:“走进去探问过了?”
“确实如此!”俞大猷抓稳缰绳,认真道:“这城怕是被抢掠之后,无人敢再回来,就被弃置在这里了——臣担心有诈,特意过去看了一圈!”
“等等,那你看了附近的情况吗?地势如何?”
“空城之外,皆是平原一片,并无山峦叠谷,”俞大猷想了想又道:“我刚才问了下我师父,他说不光此处是空城,等会往前继续走,恐怕还有四五座!”
虞璁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还真不是埋伏。
河套这个地区,当初是被朱棣给甩手送了的。
在汉代的时候,河套走廊是用来安置匈奴和胡族的。
后来鲜卑一统,把汉军打的落花流水,这块地方的统治权就乱了。
问题在于,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的行为方式不一样。
——他们压根不占地盘,因为人家不种地!
打了就跑,偶尔这儿暖和的时候过来放放羊。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是这么乱来。
你说怎么收复一个根本没有被占领的地方?
河套地区大,也是接近南边的地方有残留的城池和农田。
而这些城池里的原住民,早就因为长期的边陲骚扰自行搬家逃难去了。
要知道,曹操执政的时候,考虑到河套一带破坏严重,气候变冷而难以农耕,都把这里的郡县撤销,汉人和匈奴人一律迁到山西。
所以本质上,这不是个领土问题,而是个制度问题。
现有的管理没法把这个地方看守好,守不住又送不出去,索性就扔那了。
在出发之前,虞璁就有种奇异的预感。
这次把河套一带抢下来,不会很难。
难的是以后该怎么守。
其实从战略大局来看,一切都是串起来的。
蒙古整体上分作两股势力,东边是鞑靼,西边是瓦剌。
在最初的时候,是分为林中百姓、草原百姓、毡帐百姓这三股势力的。
后来鞑靼不断强盛,瓦剌在也先死后日益衰落,逐渐走到了今天的局面。
鞑靼被当时的中兴之主统领,不断扩大版图的同时,也在追杀右翼封建主的残余势力。
而河套在这个时候,就意外的成为了三不管的地带。
旧势力已经苟延残喘,新势力又上位了新的继承人,也就是那个中兴之主达延汗的孙子俺答。
那么在这种时候拿下河套,简直是最优时间。
——仗肯定是要打,蒙古人也肯定不会随便就放手,毕竟这里可是个放牧的好地方。
而虞璁和唐顺之一致选择在二月出兵,三月开怼,实在是再心机不过。
用阴毒两字来形容,都颇有几分夸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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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蒙古士兵清不清楚,虞璁把《狼图腾》整本看完,心里都非常有数。
虽然狼并不是草原图腾,而且现代文明也可以驯化狼群,这两点让整本书都有种中二又文艺的胡扯气息。
但是,这本书介绍了游牧民族的生活轨迹,某种程度上非常的还原。
俗话说,\"夏抓肉膘,秋抓油膘,有肉有油,冬春不愁。\"
放牧的重点时间,是在夏秋。
而过完冬之后的羊群,是体弱而贫乏的。
一方面,冬天母羊们要下崽子,肯定免不了一翻折腾。
另一方面,也没啥保暖设备能让他们暖和点,吃的也尽是枯草老草,自然没有平日里那么肥硕。
冬春之际都是下羔子的时候,蒙古人要在这时候管新马驹的接生,还要携接羔袋。
也就是说,冬春季节,是蒙古人收获重要产物的关键时间,要在这个节点上承前启后。
不光是提供肉和毛的羊群,蒙古马也有这么一个同样的特点。
“春危、夏复、秋肥、冬瘦。”
如今冬末春初,这马羊都还未复苏长圆,把膘都消耗到了抵抗寒冷、顺利过冬这件大事上。
那么游牧民族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最低点。
听完俞大猷的一番解释,虞璁隐约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第一,这附近确实人烟罕至,而且蒙古人也确实没管这一带。
第二,再往前有一片牧区,由于地方太大,不确定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往东南走三百里,有一座大城,叫建献”俞大猷想起来了什么,一拍脑袋道:“那边是临河而建,还算肥沃,有重兵看守。”
“不过去惊扰他们,”虞璁思索了片刻道:“往西北再行半日,就近找地方驻扎休整一天,吩咐各营保持轮值。”
再往前,恐怕就可能随时能够遇到蒙古部落了。
“还有,把唐顺之叫来。”
当初自己有预感要打仗,把王守仁杨慎这两个鬼才拉回来。
结果杨慎去当了教育部部长,王守仁去做了财务部部长兼监国大臣。
如今没老狐狸撑腰,自己也不放心军队就这么过去干架,肯定得跟着督军。
虞璁听着外面的通报声,把帘子又放了下来。
那些将领说的很明白,如今作战,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是草原上的对冲。
只要想打退蒙古部落,缴获他们的物资和马羊,就必须如此,追到他们退出边境线为止。
第二种,是守城与攻城之战。
虽然草原老百姓是在帐篷里住着的,但是那些蒙古族的达官贵人,肯定还是会选择住风雨都有庇护的良舍美宅,搞不好还奴役些汉族人帮忙种地。
这种情况非常合理,也就是说,之后再往西北走,进入他们的驻地,很有可能遇到蒙古人占下来的城。
同样的,如果自己这边占下城池,对方可能会率领全军过来反咬,试图发起进攻。
而第三种,是巷战。
城池里本身没有人,但是两股军队在这里遭遇。
按照常理,这种可能性很小。
但如果进入巷战,那可就是自己写好剧本等蒙古人上钩,玩一发大的了。
单纯从地势情况考虑,就这几种,虞璁在出发前提前几个月,就跟将领们上课讨论又开会商量。
虽然说虞璁锻炼健身两年,被陆炳教了许久,还能使些常用的兵器,不说比武起码防身。
但是他本身清瘦又斯文,没有那种糙汉子的形象,在军队中起码一开始,并不受人待见。
军官们对他以礼相待,仅仅只是因为他穿着龙袍。
可是时间一久,开会的次数一多,那些讨厌会议的糙汉子们也觉察出不对劲来。
因为虞璁他本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所有的会议都是有所目的的,而他的思路和大局观,本身对于古代人而言,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连同将领带谋士们高层学习完再给中层开会,中层学习完给下层开会。
这大明军士就跟被班主任小虞老师拎着耳朵复习补课整整两年,来跟插班生蒙古军来一场期末考试。
——人家蒙古军压根不知道要考试了好吧,书都没看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下午的行军,连着经过三座空城。
这三座城挨得很近,曾经被开拓的田野现在都长满杂草,只有田垄依稀可见。
军士们本身劳逸结合,虽然赶路了接近一个月也不算很累。
但是皇帝吩咐下来了,一批轮值监守情况,另一批好好的睡一觉,把精神养足。
这得了皇令,那当然是奉旨睡觉咯。
于是七万人在这荒城内外,扎扎实实的休息了一整天。
蒙古人这时候估计还一手血的忙着接生羊羔呢,哪里能发现这些事情。
严格来说,是一天半。
这一天半里,各部队清点好人数和装备,确认没有任何的纰漏。
这一天半里,高层继续日常开会,然后开始再度整顿纪律,严肃的把重点都给他们过了一遍。
整个军队都训练有素,有条不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于此同时,三个小分队再度跨上膘肥体壮不用在草原过冬的蒙古骏马,用最快的速度跑了个来回。
“陛下!”那探子见到皇上的时候,声音激动的都有些颤抖:“再往前四百里,就有个极大的部落——约莫两万余人在此放牧过冬,下官还见到有母羊嚎叫之声!”
虞璁眼睛一亮,明显开心的不是这个信息。
他开心的,是这个探子的状态,和整个部队的状态。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也明显觉察出来了这种情况,露出微微的笑意。
明军害怕蒙古人,已经很久了。
老朱和他儿子当皇帝的时候,还是指哪打哪,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那蒙古几族都认了命,心想这新邻居贼鸡儿凶还爱抽脸,打不过躲得过吧。
可是过了一百年,事情猛地颠倒过来,五十万大军被几万人追的直跑,连皇帝都丢了。
土木堡之变把明英宗搞没了之后,明武宗又御驾亲征,劳民伤财的只顾着耍威风去了。
老百姓盼着皇上来把蛮子们赶走,谁想得到皇帝跑来北塞住下,然后开始花天酒地强抢民女,真特么的日了狗了。
在这漫长的历史里,明军也早就习惯了被蒙古人压着打,就跟如今韩国人打电竞时年年LPL拿冠军一样。
问题就在此。
你若是怕,就容易输。
可是这个探子的兴奋,根本就不是怕。
他,以及整个摩拳擦掌的西征部队,都如同饿极了的豺狼虎豹一般,在等待着一场杀戮和碾压的狂欢。
虞璁加深了笑意,终于开了口。
“今晚子时三刻,出击。”
他要在蒙古人忙完一天的接生和清扫,在他们都累极开始纷纷入睡的时候,给这场西征来一场……
盛大的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