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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再醒的时候,鹤奴的神情相当不安。
最近这段日子风调雨顺的, 京城里有关朝廷和皇上的口碑都越来越好, 能出什么事……
“皇上, ”鹤奴小心翼翼的唤道:“皇上,徐大人来了。”
正是冬夜,无论是窗外寒风的呼啸声, 还是小炉里炭火的噼啪作响,都让人格外的睡意昏沉。
“来了就来了, 你这什么表情……”虞璁揉着眼睛道:“现在几点了?”
“寅时三刻。”
才三点十五?难怪自己感觉也没睡多久啊。
他一扭头, 见陆炳还半抱着自己,睡的很安静, 看起来很乖。
哎, 徐大人你这真的是……
什么事至于大半夜的冲过来啊。
“要不,我替您回绝了他?”鹤奴也感觉这时间太不合适了, 可偏偏徐阶被放在白名单里, 刚才冲进东殿的时候把值夜的小太监吓得一愣一愣的,连滚带爬去西暖阁找自己了。
“不用。”虞璁打了个哈欠, 在陆大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慢悠悠的接过晨衣起身下床:“回头你跟黄锦说一声, 近日风大,免朝三天,有事直接递折子。”
再过个三五年, 等会议机制和奏折流程都调整成熟了, 这早朝也可以废了。
当然, 隔个十五天一个月再来这么兴师动众的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算是封建时代的特色,让臣子们都这么着步行数里再站一两个时辰,权当做对天子和皇室表忠心了。
这三更半夜的,徐大人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不会是王大人又病了吧?!
虞璁一想到这,忙不迭加快了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一去东殿,徐阶正喜上眉梢的等着自己,还没等他开口就唤道:“皇上!”
他的披风都在往下滴水,向来是沾了霜露。
哦,这么高兴,那王老头儿肯定没事。
虞璁打了个哈欠,又把手揣在鹤奴递上来的狗皮筒子里:“何事?”
“臣刚才批完了所有的文科新卷,特来向皇上报喜!”
呵——大半夜的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你信不信我把陆大人从床上叫起来抽你屁股?!
一看皇上神情离开带着薄怒,徐阶忙不迭道:“这京城第一名,不单是才论双绝,还把经部之事谈的一清二楚,臣等都自愧不如!”
嗯?让徐阶都自愧不如的还能有谁……
虞璁见黄锦急急忙忙的过来了,示意他去端三碗汤圆,再炸几个猪油饼过来。
鹤奴知道皇上起床肯定会饿,还端了三五串肥硕流油的烤羊肉来,附赠一杯清茶。
虞璁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抿了口茶开始撸串,漫不经心地问道:“谁啊。”
徐阶忙坐正了,字正腔圆道:“严世藩!”
“噗——”虞璁直接让茶给呛着,猛咳了一顿上气不接下气道:“严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严·世·藩!”徐阶巴不得多念一遍这才子的名字,兴奋道:“文采瑰丽,策论深刻,举京城上下再无能及他的人!”
好好好,好你个徐阶。
虞璁任由鹤奴给自己拍背顺气,又咳了几声,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严世藩,怎么就跑到京城来了?
他爹严嵩不还在南京当礼部尚书呢嘛——这天才少年选拔考试,没把徐文长给召唤上来,结果把这货给抽到了?!
关键是这次的文科考官是徐阶徐大人啊,你知不知道你某一世里跟这货整整怼了大半辈子啊喂!
徐阶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在想什么,只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卷轴,将那少年郎的文章展开给他看。
刚好这时候黑芝麻汤圆也端了过来,虞璁索性边吃边看,让鹤奴也在旁边吃点东西暖暖胃。
字是好字,文是好文,就是人怎么瞅都记得是那个祸患嘉靖朝无数的王八蛋。
“这严世藩虽然年方十五,但他一眼就看出来经部哪里不足——”徐阶现在哪里还有困意,兴奋道:“经部如今新成立,必然要修撰典籍再提升工农之修,他在文章里建议辟良田专做试验之用,以证古法真伪,待核查之后再精修细编,将来在知声堂里传讲,以荫庇百姓!”
屁!这些事情明明是我先想到的好不好!
就算那小子想出来了,那也是后来的!
虞璁又困又有点小不爽,只沉声道:“陆大人已经把试验之地找好了,连帮忙务工的农人都一并聘了。”
“当真如此吗?”徐阶惊喜道:“陛下,由此可见,此子深谙陛下之道,乃一鬼才!”
你这违和感有点可怕啊徐大人。
皇上示意徐大人别激动,先把汤圆吃了,反正都这个点了,大不了讲到天亮去。
他边吃边想,到底自己错过了什么。
如今是两京制,南京那边虽然六部仍在,只不过所有官员都在混吃等死而已。
严嵩在那里呆了许久,现在还完全没有出头的迹象啊。
何况这货就算被提拔到京城,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否了。
虞璁想了一想,又觉得还有点不爽。
还有……这徐大人有时候认准了什么,完全会把自己拿捏住。
他看起来莽直,其实从来都如鹤奴一般,在迎合着自己最深处的性子走。
哪怕无法无天的半夜闯过来,也是知道自己如今最求才心切,同时在日夜操心着经部的大小事情,怎么可能愿意错过严世藩带来的出色主意。
也正是徐阶和鹤奴这样的人,明里暗里帮了自己的不少忙。
徐阶见皇上神色稍霁,又忍不住推销道:“这个严世藩——”
“好了,你明天下午把他带过来,朕亲自见他。”虞璁打断道:“这碗吃完都回去睡觉去。”
鹤奴夹了个猪油饼,咔嚓咔嚓的咬起脆壳儿来。
“那,那位排理科榜首的女子,也一同召过来?”徐阶试探道:“臣回头顺路给杨大人带个话去?”
“理科榜首?”虞璁愣了下,皱眉道:“理科的已经出来了?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哦是这样的,理科前天成绩就出来了”徐阶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帮杨首辅开脱道:“这理科卷子改起来容易,但是杨大人心细,还要再核分两遍——当然成绩低于七十的,已经作废卷处理了。”
“所以你说的那个女状元是谁?”虞璁连饼都没心情啃了:“理科第一?!考了多少分?”
他还真挖了个宝出来啊。
“回陛下,一百五十分整,一题不错。”徐阶解释道:“听杨大人说,理科过一百分的只有六个,其中这第一名戚灵,竟然是王阳明王尚书家里的一个婢子。”
“竟有如此奇事!”虞璁拍掌笑道:“都回去睡觉!朕明日睡饱了再来见他们!都给朕带过来!”
“那其他名次靠前的……”
“交由你们考量!”皇上这时候吃饱睡足,困意又上来了,索性摆手道:“赶紧去吧。”
鹤奴相当自觉的叼着半块猪油饼点头作揖,暗里也在帮着皇上赶人。
徐阶恋恋不舍的把一肚子话咽下去,也行礼之后,趁着夜色和兴致归去。
皇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不急着去做些什么,而是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倒不是在纠结严世藩之类的事情,毕竟有些史料记不清楚,还得等见了面再说。
但是,他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个问题。
怎么这些年,大明国就这么穷呢。
之前原主放弃收回河套一带,也是很大程度上受困于兵饷之类的问题。
在现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大贪官也就张璁桂萼二人,要不是活儿还没干完,早就抄家剥个干净了。
要说贪,旧书里的徐阶跟严嵩没好到哪儿去。
徐阶家里二十四万亩良田,比严嵩多了不知道多少,可是他噱头博够,后世没人不称赞他。
也只是谁吃相好看了些而已。
陆炳执勤回来,见皇上不在正宫里,便顺着路找到了寝宫。
那凤眼长眸的男人正窝在被褥肩,神情略有些茫然。
他扭头看到了自己,伸长手道:“要抱——”
陆炳无奈一笑,放下了佩刀,小心的坐了过去,生怕身上的寒气让他不舒服。
虞璁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又抬头接了个吻,这才满足的继续道:“陆大人,你说怎么我爷爷的爷爷那几辈都这么有钱,现在宫里穷的叮当响呢。”
要不是经济条件太差,他现在肯定直接把印刷机造个几百台,再开设诸多学院了。
陆炳家里世代为官,自己耳濡目染又读史极深,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也许是因为海禁。”
虞璁愣了一刻,怔怔的松开了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急切道:“你继续说?!”
“我爷爷和祖上,之前都见过永乐年间海外带回来的珍品,”陆炳解释道:“听我爷爷说,那时候郑大人还带回来五十两重的一整块黄金,还有数不胜数的珍奇玩意儿。”
对啊!
这个时候如果说打海战,谁怼的赢中国啊!
如果说陆地战因为马匹种类和骑兵训练质量的差距,还需要战术的弥补,海战在附近一带看来——完全是为所欲为之为所欲为!
且不说日本那边还在纷争,光是南下印度尼西亚、泰国那一带,哪儿不是文明未被开化发展的地方?
他在这一刻终于被唤醒了尘封的记忆,想起来当年郑和率领军舰商船乘风破浪,哪怕人家不愿意开港通商,都可以暴力强拆的碾压过去。
那个时代的永乐朝风调雨顺,个个都富得流油!
皇上一想到这儿马上就精神了,却又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所以,为什么后来禁了呢?”
他要弄明白前后因果,才能更好的搞清楚根本问题在哪里。
如果说重农抑商,是为了保护国家的税收,那非常情理可原。
中国现在就是以小农经济为主,从前大量的私田被吞并强抢,如果还发展商业的话,会造成大面积的饥荒,然后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
可是——海港通商为什么会被禁?
他清晰地记得,在未来一二十年后,日本就会因为这个问题骚扰福建沿海一带,然后胡宗宪和徐渭会挺身而出,破局解难。
可是明明是可以通商的啊!
“我爷爷那时候跟我讲,当时宫里的文臣们执意要海禁,理由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陆炳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可臣不这么认为。”
虞璁这一刻恨不得把他揉到怀里,阿彷真是经济适用型啊,人帅身材好还有脑子,放在现代也恐怕是个炙手可热的好男人吧。
“怎么说?”
陆炳想了半天,没有吭声。
他之所以能够理解这其中原委,就是因为自己进宫之后,见过也经手过太多血腥的案子。
在所谓的礼议和规矩下,隐藏的是权力的争夺。
在权力的掩饰下,最为根本的,其实是利益。
正所谓天下熙熙,往来皆利。皇上如今改革阻力颇小的原因也在于,他加强了权威的统治,同时又兼顾了绝大多数臣子的利益。
包括在开会的时候,他都着重强调过未来涨薪的制度发展,想必衙门内外都传遍了。
知声堂和公交车的发展,也给老百姓、官员们的家眷们一众好处,谁会对甜头说不呢?
“臣以为,是因为文官。”
皇上愣了下,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期,也完全无法与之联想。
“陛下也知道,近年来士子才子多出江南东南,不外乎是因为那里风调雨顺,富裕而不愁生计,才有更多的百姓有机会读书科举,并且形成了越来越多的书香门第。”平湖陆家本身也发源于此,陆炳再熟悉不过那儿的环境了。
“也正因如此,当太监们携财归来的时候,他们一瓢羹都分不到,才会恼羞成怒。”陆炳并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设想,所以说的格外慢:“这只是臣的揣测,但确实一众东南士子发觉宦官羽翼日丰,定然会觉得被威胁。”
虞璁听他讲完,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时永乐的船队开过去时,皇帝的目的在于宣扬国威、寻觅珍宝。郑和的目的在于朝拜麦加,一睹圣地。
但是这些商贸交易的财宝,几乎都落入了国库和宦官势力的手里,文官们无缘出海,但眼瞅着东南一带因此商贸振兴,哪里不会眼红的慌?
说到底,是当年朱棣心大,没往这方面想。
要不是一众文官极力诋毁,这商贸也不会停啊。
后来的皇帝们劣品率太高,真正属意治国的根本没有几个,还一个个被太监们糊弄的跟傻子似的,一想都让人头疼。
“朕知道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先这样——朕下午去见那两个神童,你去带着农部的人熟悉试验田和基地——那片地方就起名为泽天府,”虞璁揉了揉脑袋道:“你让鹤奴去找六部主事开会,左右都御史还有那些高官们统统叫上。”
“今晚酉时三刻,老地方开会!全部都得来,腿断了都用轿子抬进来!”
-2-
鹤奴就差把腿跑断了。
他不光要给大人们一个个递帖子,还得一个个的解释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皇上最贴近的内侍,每天每时都有人变着法子套话。
要不是自己从小在那种腌臜地方长大,练了一张巧嘴儿,搞不好就被谁忽悠进套子里了。
皇上先是半夜宣布停朝三天,又宣布晚上开会,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
这会议室算上六部要员和重要的御史,当真要把整个屋子都全部坐满。
座位就那么多,恐怕还得有人站着。
最可怕的是,皇上下午一堆事要忙,只轻描淡写的让他转达一句话。
“朕要开海禁。”
鹤奴没读过太多书,对朝堂旧事也不懂,只是跟这些大人传话的时候,那些老头儿大爷们全都跟瞬间吃了炸/药一样,有些激动地直接开始抓住他的肩膀乱晃,压根不给他逃跑的时间。
你们一个个读书人都这么凶的吗!!!
我要去跟陆大人告状!!
整个下午,六部的高层都沉浸在磨刀霍霍向皇上的氛围里,有些又情怀又怕死的老臣甚至开始写诗,写着写着就掩面嚎啕,大有种国将不国的倾颓感。
也只有经部上下淡定自若,还抽了个空子一起喝茶嗑瓜子。
哪怕皇上搬头猪来当官,他们都未必会见怪。
经部挑选的原本就都是锐意改革、灵活变通的官员,再加上皇上最近跟他们接触颇深,时不时的提些新点子出来,一开始哪怕非常不习惯,到后面都会感觉振聋发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皇上那真是个妙人儿啊。
当然如果陆大人听到这私下的议论,恐怕又要黑着脸拔刀了。
与此同时,虞璁心情非常复杂的坐在龙椅上,等着黄锦通报往来。
那个理科天才软妹暂且不说……他见到严世藩的话,恐怕心里还真没底。
这严世藩的才华,那是明清两代都无可否认的。
哪怕他们严家跟臭狗屎似的被戏文骂了无数遍,贪污害人的例子都不胜枚举,也不能掩盖这一事实。
在这旧史里,严世藩就是京城第一鬼才,当然那时候的京城,可没有王守仁杨慎之流。
嘉靖帝在中后期,是个非常喜怒无常又难以揣摩的皇帝。
他喜欢写字条让臣子们猜哑谜,但无论是言语还是寥寥几字,都晦暗难懂。
就连机敏如徐阶,都经常有猜错的时候,也没少看过皇上的冷脸。
只有一人,从来都是即阅即懂,比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还懂他。
那就是严东楼,严世藩。
皇上喜欢青词,他就是文藻最为华丽的笔。
皇上严腻御史,他就是出手戕害的主谋。
就连严嵩得宠,那也完全是靠这个儿子当枪手当主谋,全程跟着神队友一起走,儿子说要哭,他就能跪在夏言面前,嚎啕的涕泪交加。
就这种人,哪怕现在才十五岁,他也没有降服他的自信。
……要不打死扔去喂狗?算是为民除害了?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黄公公扬长声音通报,告知此二位来了。
虞璁冰冷了神色,坐定了等他们进殿。
那民间打扮的婢子穿了沉香色雁衔芦花对襟袄儿,下着藕色线绛绿百花裙,鬓畔略点珠翠,翠花钿作莲花形状。
一看便是王大人始料未及有这档子事,却还是吩咐人打扮收拾好了给送进了宫里来。
她的眼眸若寒玉一般,透着洞悉又明亮的光芒,神情清冷又恬淡,好看的若月中仙。
虞璁看到她时不由得一愣,心想这宫里的妃子们要是知道这事儿,搞不好就横吃飞醋了。
有容貌的才女,往往是活的最艰难的。
正因为她有花月之貌,所以会面临更多的诋毁和猜忌,也难以在男权社会里立足。
还没等皇上想完,严世藩跟着进了殿内,站在了这戚灵的身侧。
——却正是那日为他拾玉的少年郎!
虞璁瞳孔一缩,心想坏了。没法狠心拎他去喂狗了。
当时看到这少年跛着脚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居然就真的是他严世藩!
还是十五岁时招子俱在的严世藩!
严世藩的眼中微露笑意,仿佛并不惊讶他的身份,与戚灵一起从容行礼,道了一声皇上万福金安。
虞璁半晌说不出话来,又看了眼候在旁边的徐阶,沉声道:“那日,你怎么认出来朕是君王?”
严世藩没有说话,只把目光看向了他手上的金扳指。
……我怎么把这一截给忘了。
虞璁揉了揉额角,轻咳一声,示意这戚灵先在一旁坐下。
他望向那个仍虚虚站着的严世藩,挑眉道:“年方十五?京城人?”
“家父严嵩,任南京礼部尚书,不才随父朝觐入京,因远亲挽留逗留了数日,巧逢考试。”
皇上深呼吸了一刻,再度问道:“那估计还有两年,你就要萌父荫入国子监读书?”
严世藩略一点头,神情仍从容不迫。
大概是他现在才十五岁,连发育都才刚刚开始,并不是历史中的那个大胖子。
看起来也不算柔弱,只是身子略虚浮而已。
如果遣宫里太医好好调养一下,每天多打两套五禽戏的话,还是有希望健康成长的。
“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徐阶神色微动,是入夜前就盼着皇上说这句话许久了。
虞璁看了眼徐阶,心里还是不太放心。
这严世藩一看就是个小狐狸,要是扔给徐阶那个老狐狸来教,指不定变成两大祸害。
严世藩微微一笑,行了个大礼:“回禀皇上,东楼愿意。”
不行,不能交给徐阶。
这少年还在养成阶段,越发要给他充分的培养和引导——
严嵩那空架子就扔回南京,父子隔得越远越好,过年啥的见个面就成了,千万别让那老糊涂影响他太多。
“这样,朕回头问问王阳明,是否愿意收你为义子。”虞璁缓缓道:“徐阶,你先安排他在国子监住下,就算作提前入读了——等朕定夺之后,再告诉你们下一步的打算。”
严世藩虽然是第一次面圣,但也不骄不躁,举止从容,应了一声便退在一旁了。
“戚灵,是哪里的人?多少岁了?”
“回陛下,民女年方二八。”那女子缓缓起身,走至中间又行了个礼,简单道:“出身京畿农家,今年被卖作婢子,入了王大人府里。”
“那些题目,你都是如何会做的?”
“民女认过字,从前打小习惯了帮父兄算赋税徭役,这些题也不算太难。”
……整个京城就你一个考满分的啊朋友。
“戚灵,”虞璁深吸一口气道:“你可愿意做官?”
那少女惊异的抬起头来,不知所措道:“可,可是……”
“你现在有三条路可以走。要么领了赏钱百两,随意行事,或者做不记名的隐官,离开王大人的府邸,在自己的宅院里每日帮密史计算要务。”虞璁将思索好的路数一一说出,语气一顿道:“又或者进入工部,朕赐你工部文思院正九品大使一职,从此点卯履职,与男儿无异。”
他不敢贸然让一个女性拿到过高的官职,这只会让她面临更激烈的攻讦和设计,还不如靠她自己的能力和眼界,一步步的走上去。
若是能在这吃人的宫廷里存活下来,日后也必定会有大用。
她的入宫,将进一步激励那些女性去学习思考,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
可同样的,这个时代的女性,倘若想自立起来,用独立的身份进入这个社会,拒绝被物化成取悦男性的工具,也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他无意帮她决定任何的事情,也并不愿意为她未来的荣华又或者惨境负责。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活到怎样的高度,都是你一人的事。
戚灵咬唇想了许久,才开口沉声道:“民女想试一试。”
“好!”虞璁抬眉一笑,起身挥袖道:“朕赐你一旨——你入朝为女官之时,任何人胆敢猥亵冒犯,行不轨之举,你都可以来直接面圣告罪,乾清殿上下都会护着你!”
仿佛心中最隐秘的恐惧突然被看破,戚灵镇定了许多,长长的又行了一礼:“谢皇上。”
他们四人又交谈了许久,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鹤奴一进殿,虞璁就知道他来提醒自己去用晚膳,准备晚上的会议。
从前开会还有空打个腹稿,今天事发突然,又不能拖着,只好如此安排了。
黄锦招呼着宫女们把珍馐玉食一样样的端上来,鹤奴在旁边看皇上吃着梨子,不安道:“皇上,他们都跟要吃人似的,我觉得有点慌啊。”
“陆炳呢?”虞璁抬眸道:“等会叫陆大人跟着去,情况不对就拔刀扬威,听见没。”
鹤奴忙点了个头,打算退下去。
“等等——”虞璁又抬手道:“你把朕的那块惊堂木给翻出来。”
他也有预感,今晚,恐怕又有一场恶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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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走进去的时候,感觉气氛都是凝固的。
从前那些低眉顺眼的人里,今天有好些都挺胸抬头的看着自己,怕是终于有了不少应声的人,大可以再挺直脊梁一次了。
杨慎坐在他们中间,神情略有点复杂。
这个气氛和感觉,都像极了自己从前的那场案子。
虞璁的身后站着陆炳,还有三个锦衣卫走了进来,持刀站在三个角落里。
当他们的绣春刀在灯下反射光芒时,就已经有人开始变脸色了。
杨慎半垂眸,敛气屏神的坐在人群中间,他非常好奇这场闹剧会如何开始,又会如何收场。
——难道陛下和这位陆大人重新交好,就是为了今日再铡一番这些臣子的逆骨吗?
伍文定,李承勋,两个御史都跟机关枪似的架好了,上来就准备开始喷。
这两位都是武将出身,不光身上有功绩,怼起人来也都是一流的啊。
虞璁静静的扫视了一圈,眼神毫不退避的一个个看了过去。
在这一刻里,他的威压突然无形的展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都来了。
杨一清王守仁这样的老油子,世界观不是非黑即白的,定然不可能站起来带头。
那么……其他的人,也都无足畏惧了。
“开始吧。”虞璁缓缓坐了下来,把玩着那块惊堂木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都一个个来吧。”
那长得跟猪刚鬣似的李承勋猛地举起手来,在得到点头示意之后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如钟:“皇上——海禁可断然不可!”
“祖宗们禁了多少年的东南海贸,就是为了稳定局势,定住国家!”
好像一个个来太慢了?
虞璁想了想,又开口道:“不如这样,先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想说什么说什么——只要朕听得见。”
下一秒,他的对座站起来一个老臣,一脸的痛心疾首:“皇上若是执意开海关,老臣今晚就死在这也不足为惜!”
“陛下,出海远贸劳民伤财,如今百废待兴,万万不可啊!”
“这先祖有遗训……”
一个个声音争先恐后的响了起来,生怕被谁的声音压了过去。
虞璁双手交叉听了许久,忽然开口道:“这一个一个的,给了你们一下午的时间,就只知道跟朕说这些东西?”
刚才还越来越高的声势截然而止,所有人都愣愣的看向他。
“当初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了多少白银黄金,低价囤积了多少苏麻离青石,交易了多少苏木沉香,在座的各位恐怕都不曾查阅过吧?”
“舰队中六十三艘宝船耗费几许,总造价到底有几十万两,有一位大人纡尊降贵的去问过吗?”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皇帝抬起头来,笑的轻蔑而又冰冷:“这也是先人古语,怎没听见有谁引用过?”
“朕给你们一下午的时间,不盘逻辑,不思虑得失,现在都跟泼妇骂街似的,谁嗓门高谁就有理?”他的指节不紧不慢的敲着桌面,语气寒意森森:“李大人,你刚才说,这海贸劳民伤财,是吧?”
被点名的李大人本能地想要往人群里缩,此刻立马就怂了,只唯唯诺诺道:“臣……”
“朕问你,伤财与否,手上有数据比对吗?”
“一个个说祖宗曰前朝能臣曰,你们真的在乎这件事的对错,连最基本的得失都不计算的吗?”虞璁缓缓站了起来,阴影无声的蔓延:“还是说在座满堂文武,连个识数的都没有?!”
“黄大人说朕不从就死给朕看是吧?那大可以去死好了——这天下君主的决策竟然要靠威胁才能动摇?黄大人说死就死,这衙门的事国家的事都可以甩手不管了,是这么个道理么?”皇帝冷厉了脸色,一巴掌就狠狠拍到了桌子上:“朕看你才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杨慎眸子微睁,下意识的看了眼杨一清。
老首辅面露一分笑,依旧坐的平稳。
那黄姓老臣被吓得战战兢兢,恨不得跪下来求饶,偏偏这堂里座位拥挤,根本没有他跪下来的地方:“臣知罪——臣知罪!!”
“你们是只想争个对错,还是争个输赢?”虞璁并没有理会这个连声求饶的老臣,如同猎鹰一般的一个个看过去:“真若在乎东南局势,可有一个人查过近年的文献报告,跟朕讲讲这禁与不禁有如何区别,倭寇又是以何等猖獗的形式骚扰沿海一带——”
“难道禁了这海关就天下太平了吗?!!”
李承勋脸色一白,讪讪的坐了下去。
“都口口声声仁义道德,那朕问你们,”虞璁接过鹤奴捧来的簿子,直接摔在了桌子的正中间,啪的一声像是甩在了所有人的脸上:“朕问你们——仁义道德可以救饥荒洪涝吗?仁义道德可以收复河套吗?朕以仁治国,那些藩王臣子就不贪不祸乱百姓了吗?!”
这话说的颇为离经叛道,在场许多人都变了颜色,可下一秒陆炳直接抽起雪亮的刀刃来,犹如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黑豹一般。
“好,都不愿意朕改革科举,都要保住这四书五经至高无上的地位,”虞璁抬手就握住陆炳的剑柄,猛地一扬亮出了绣春刀的雪刃:“你们当中有谁,靠讲学四书五经就能救济灾民,就能赶走前朝的王振刘瑾?!”
这话一出,刚才还颇有微词的一众文臣,登时晦暗了脸色。
他们都记得,都记得土木堡之变,记得宦官们轮番把持朝政,视鸿儒如草芥。
杨慎杨一清王守仁也明显想到了前朝种种荒唐的丑事,神情沉重了起来。
“区区一介不识字的太监,都能在你们头上为威作福,这就是论语教你们的?!”陆炳抬指一寸寸拂过那长刀,猛地将它掷在长桌上:“又有谁,不是靠这刀马火炮,而是靠温良恭俭让去制住鞑子,不让他们一寸寸的犯我河山!”
全场寂静无声,几十人的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都哑巴了?”虞璁突然笑了起来:“刚才还争先恐后的,还说要以死明志,这一刻都不说话啦?”
“朕问你们,这救济苍生,是只靠仁德就够了吗?”
“要的是钱!你们都读书读到哪里去了?!”
“军饷不要钱吗?赈灾不要钱吗?哪怕是修筑个祈福超度的庙堂,都是菩萨送的吗?”
“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在这谈古论今,仿佛开了这海关便是让了皇位似的,”虞璁双手按着这桌子,眼睛凝视着前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朕是不是忘了,你们一个个都吃的脑满肠肥,哪里管百姓如何?”
张璁桂萼身形微动,死命的绷着神色,其他人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或窘迫或尴尬的低着头,哪里有刚才那番步步紧逼的样子。
“好啊,既然都不同意开海关,那就一个个抄家抄过去好了。”虞璁轻松道:“不是让朕学先祖之风么,那就学学我太/祖爷爷,厉查贪污,违者连坐好了?”
他瞳眸猛地一睁,语气阴冷道:“可记住了,这江山,是我大明的江山,是朕的江山!”
“但凡拿圣贤之说来推阻朕救济天下的,来固守私利的,”
“这把刀,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