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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江左第一暴发户
出了司徒府,日已黄昏,陈操之即与三兄陈尚一道去拜会郗超,正遇贾弼之也在郗超处,郗超便留三人晚宴,国丧期间,疏食而已,郗超已知陈操之将出使氐秦,叮嘱道:“自永和十二年桓大司马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以来,与氐秦倒是相安无事,鲜卑慕容却时时交战,去年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与我陈留太守袁披战于长平,我汝南太守朱斌乘虚袭许晶,克之;十二月,燕太傅慕容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与我数度交战,耗费巨大,洛阳西拒氐秦、东北与鲜卑慕容相抗,乃受战之地,难以坚守,子重既献策桓公,要观氐羌与鲜卑相斗,我以为应放弃洛阳,固守许昌和新城,子重以为如何?”
郗超长于谋略,料事多中,而且陈操之也知道史载洛阳的确是这么放弃掉的,只有沈劲矢志于洛阳同存亡,其后不久,洛阳城被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破,沈劲不屈而死。
陈操之显然不甘心历史这么一成不变地推演,表面点头道:“嘉宾兄所言极是,我此次出使氐秦,洛阳是必经之地,若桓公肯授我便宜处事之权力,我可审时度势,建议冠军将军陈祐及冠军长史沈劲暂守或者放弃洛阳,总要做到从容不迫方好。”
郗超道:“子重是西府参军,本就有参知军事的权力,只是淮北诸将,大多桀骜不驯,就看子重能不能说服他们了。”
晚宴罢,陈操之见时候尚早,还是戌初时分,便又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这些京中重要人物总要一一拜访到的,陈尚代陈操之回顾府去取《东山行乐图》,陈操之便先去了。
谢安、谢万、谢玄俱在,谢道韫过了一会也出来相见,话题自然是陈操之出使氐秦,出使有功固然可得升迁,但同样也是颇具风险的,毕竟那是战乱之地,而且在长安会遇到什么危险也是无法预料。
谢安年过四十,依然风神俊朗,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看了一眼谢道韫,对陈操之道:“阿元诚然不宜做副使出使氐秦,这点我是赞成操之的。”
谢道韫在自家府上,只是男装,未曾敷粉,听三叔父直呼她闺中小名,这让她很尴尬,一张清秀而稍显狭长的脸涨得通红。
陈操之见谢安不再虚与掩饰谢道韫的身份,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谢道韫了!
谢安洞察人心,微笑道:“操之习惯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不要拘谨。”
陈操之还是觉得尴尬,迟疑了一下,说道:“谢掾之才,为我所敬服,若非虑及路途艰险,在下是很愿意与谢掾联袂出使的。”
掾既专指属吏,也可泛指所有官吏,东晋始立,有百二掾之称,就是指当时受到重用的有一百二十多个官员,陈操之口里的谢掾当然是指谢道韫,谢安既已挑明谢道韫身份,他再以英台兄相称则过于矫情。
谢安不再提谢道韫出使之事,只与陈操之论两淮人物,谢万亦挥着麈尾参与谈论,谢万曾任西中郎将、持节、督司豫冀并四州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对两淮诸将自然了如指掌,东晋州刺史兼管军事,往往带将军号,可谓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两淮和河南诸地,郡太守亦领兵、称将军,谢万对这些人物一一道来,诸如陈留太守袁披、冠军将军陈祐、汝南太守朱斌、荥阳太守刘远、南阳督护赵亿,谢万说那些两淮重要人物的郡望、簿世、资历、姻亲、个人喜好,娓娓道来,谢万偏重一些趣谈雅事,好似《世说新语》,谢安往往插言,点出这些人物的性情、好恶和利之所趋。
陈操之大为感激,他所欠缺的就是对两淮军政官吏的了解,谢安、谢石这般详细告知,对他帮助极大,这等事情即使是郗超也不如谢安、谢万了解得清楚,桓温当然是清楚的,但桓温不可能这般与他细谈,陈操之心里明白,这应该是谢道韫为他向两位叔父恳请赐教于他的。
陈尚这时来到,将陈操之与戴逵合作的《东山行乐图》呈上,谢安览画卷大笑,称赞画技传神。
夜深,陈操之告辞,谢玄送出府门,与陈尚、陈操之在乌衣巷里缓缓而行,下弦月清亮如钩,秦淮河水不息流淌,谢玄道:“子重,我下月初即赴荆州。”还想说什么,见陈尚在一边,只长叹一声,拱拱手,转身便回。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同车回顾府,陈操之问起秦淮河畔的陈氏府第,陈尚道:“十六弟所绘的北园图,分东西两部,西部是厅堂和住宅,东部是园林,厅堂住宅已完工大半,而园林是新春开始动工的,预计年底定能完工。”
陈操之道:“甚好,年底可以把三嫂和小侄儿,还有幼微嫂子、宗之、润儿接到京中来住,那时就热闹了。”
陈尚道:“十六弟出使秦国,往返总要半载吧,此等苦差,十六弟何必请命招揽!”
陈操之嘿然一笑,道:“三兄放心,我会建功归来的,年少不怕吃苦,拼搏一番也是应该的。”
陈尚知道现在劝说也晚了,便不再多言,兄弟二人回到顾府,顾府执役说傍晚刘尚值来访,等候到戌时末不见陈操之回来才离去的,说明日一早再来。
次日一早,陈操之去拜见顾悯之,顾悯之对庚戌土断的结果颇为满意,顾氏家族未受太大影响,而且顾恺之即将入西府为掾,这也是桓温向他顾氏家族示好,以往入桓温军府的大都是王、谢这些南渡士族子弟。
拜见了顾悯之出来,陈操之约顾恺之去看秦淮河畔的陈氏宅第,刘尚值也正好来到,三人便在陈尚的引领下进入陈氏北园观看,但见亭台楼阁、廊坊台榭,俱是古所未见的新奇建筑,有月洞门连结厅堂住宅与园林。
顾恺之大赞道:“子重胸中自有丘壑,这还仅仅是北园,而且园林部尚未建成,若东南西三部全部建好,这就是建康第一豪宅。”
陈操之道:“先建北园,使我陈氏兄弟在京中有容身之地可也,其他三处十年后再建,免遭暴发户之讥。”
刘尚值大笑,连说“暴发户”一词绝妙,钱唐陈氏堪称江左第一暴发户。
这日,陈操之马不停蹄拜访了侍中张凭、尚书令王述、尚书仆射王彪之、中领军桓秘、护军将军江思玄诸人,并遣人送书帖至小陆尚书府,问何时可登门拜访?当晚,陆纳派板栗持帖回复,请陈尚、陈操之兄弟明日赴陆府午宴,也请顾恺之夫妇一并参加。
板栗向陈操之说了陆葳蕤到京近况后,便告辞回去,却在门前遇到陆禽,陆禽是代五叔母朱氏来询问陆道煜向顾悯之之女纳采、问名的一些琐碎礼节,陆禽已听说陈操之到建康,这时见板栗从顾府出来,便以为板栗是为陆葳蕤与陈操之通款曲的,怒喝一声:“板栗,哪里去!”
板栗赶紧施礼道:“原来是六郎君,小人是奉家主之命来见陈郎君的。”
陆禽见板栗毫不慌张,心知不假,三叔父陆纳至今被陈操之蒙蔽,还很欣赏陈操之呢,便问:“见陈操之何事?”
板栗心想设宴请客也瞒不过邻府,便道:“家主请陈郎君明日赴宴,还有顾郎君夫妇。”
陆禽冷“哼”一声,挥手让板栗走开,入府拜见顾悯之,商议纳采、问名之期,议定后回到横塘北岸的大陆尚书府,派了一个管事去向住在三叔父府上的五叔母朱氏汇报顾悯之的答复,他则径去书房见父亲陆始。
年近五旬,鬓发微斑的陆始正在书房南窗下临摹其父陆玩遗留的行书帖,陆玩的书法虽不如其从兄陆机享有大名,但亦为世所重,笔力瘦硬,有钟繇风骨。
陆始每日早晚必各临摹先父遗帖一遍,数十年不辍,用功不可谓不勤,但无论已故的王羲之,还是声望正隆的谢安,都认为能继承陆氏书风的是陆纳,而不是家学严谨的陆始,这让陆始颇不服气。
陆禽见父亲在临帖习字,不敢打扰,跪坐一边静静等候。
陆始神完气足地临罢书帖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命书房侍候的小僮将笔墨纸砚收拾干净,方问:“禽儿,何事?”
陆禽便将三叔父陆纳明日宴请陈操之之事禀告其父,陆始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三叔父要宴请谁我管不着,但要嫁女还得我这个兄长点头。”
陆禽道:“孩儿只是瞧得不忿,陈操之在会稽羞辱我兄,现在又趾高气扬来我陆府赴宴,外人不知大陆尚书府与小陆尚书府有别,还以为是爹爹向陈操之服软呢。”
陆始倒没有怒形于色,只是道:“葳蕤真被陈操之给耽误了,我访问过三吴诸世家大族,都无人敢娶葳蕤,我又退而求其次,访求南渡士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还有太原温氏、琅琊诸葛氏、陈郡袁氏都有年龄相当的子弟,却也无有娶葳蕤者,我倒是没有想到陈操之有这样的人脉和声望,使得南北大族都心有忌惮,不敢夺其所爱。”
陆禽沉声道:“爹爹,有一人敢娶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