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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生。”我爹又开始喊我了。
我匆忙应了一声,刚准备打开锦囊的手停了下来。我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到原处,悄无声息的,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逃出我爹的房间,我知道一旦被发现,可能就不是被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怎么了?”我镇定的跑出去,就看见我爹在神神叨叨的摆弄背篓里的什么东西。
“你过来。”我爹举起手来,我看见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了。
竹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这么热衷于让我种竹笋,我就真的脆弱到这种只能种竹笋的地步了?虎父无犬子,老鼠的儿子还会打洞呢。我心底疑惑了好多次,忽然才想来,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一年过得可真快啊。
“我知道了。”我接过爹手里的竹笋,没等到我爹回复便走开了。
从我记事并能够独立活动的时候,我爹就会让我在每年的八月十五的那一日到山上种一颗竹笋,常年这样,毫不停歇。我三百六十度的看过每一颗笋子,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贴在上面,可是一无所获。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竹笋,也没有啥特别之处,为什么亲自要求我去呢?更何况种竹笋的地方更加奇怪,是在一片普通的黛沧竹林內,像是刻意似的,黛沧竹林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那里面就是我要种笋的地方。
我回头看看爹,有些叹息有些无奈。
老糊涂了吧,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背着竹篓出去,身后传来我爹让我小心的叮咛。然后一路小跑,山路崎岖,可是山路却也清晰,我只需要睁开眼睛走路便可保证自身的安全。我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周,树木茂密,日益葱茏,当年搬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参天。
我回头往竹篓里瞥了一眼,竹笋还在,提脚便继续往前。
走了几步,我陡然停下步伐。耳边似乎传来阵阵笑声,似婴儿啼哭,又若孩童欢笑,嘤嘤袅袅,似远又近,一点点氤氲开来,声音传入耳廓,最后进到脑袋里,处于本能的反应我毫无准备的打了一个哆嗦。
我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异常啊,头顶偶尔传来一阵鸟叫。见鬼,这附近没什么小孩过来啊,最近的镇子也在几里之外呢。肯定是自己听错了,我自我安慰到,哪里有什么叫声,要有也肯定是自己跑累了出现的耳鸣。
果然,我仔细地竖着耳朵听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就在我快要到达黛沧竹林入口的时候,笑声又起来了。
尖锐,刺耳,嘻嘻闹闹的声音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聚合到一处。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小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我簌簌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他的长相,面容倒是清丽,就是透着股冷冷的寒气,但是让人讨厌不起来。他梳着不高的发髻,头上的簪子寒意阵阵。后面的头发丝丝垂到身前,乌黑亮丽,甚至往外透着点点闪闪的黑色亮点,就是镇上最精于保养的女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发色。
他手里拿着棕色的东西,紧紧地笑意盈盈的盯着我,不时把东西放在嘴巴里吮吸,笑声又起,从嘴角漫溯到脸骨。
“小弟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我试着往前踏出一步,小心翼翼的问。
“嘻嘻嘻嘻。”他没有回答,还是吮着东西笑嘻嘻的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
我抬头看了看天,山林里上的显露出一片白色,大白天的,还有阳光顺着树木倾斜而下。我定了定神,缓缓的吸了一口气。
“小弟弟,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乱跑呢?”我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依然没有回答,却笑嘻嘻地跑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经搭错了,竟然迈开腿追了出去。只见他流利的穿过坑坑洼洼的小路,穿过枝叶繁茂的密林,任我踉踉跄跄的追赶着,他的笑声在我耳边环绕,然后在四面八方爆炸开来,仿佛每一片树叶里都藏着每一句笑声似得。
山野密林,声声满溢。
背后竹篓里的东西上下翻滚,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竹篓里跳跃而出。我停下来喘着粗气,双手拄在膝盖上,嘴巴里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待到我抬眼看的时候男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笑声也已经消失的杳无踪影。我突然跌坐在地上,双腿发软。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中困惑万千。还是一样的树,只是我不记得山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树木蜿蜒开去,我没有办法借助任何东西来辨别方向,因为到处都是树,根本就没有任何标记的东西。
我扶着树站起来,敲了敲酸麻的小腿。手上黏糊糊湿漉漉的,还有一些难闻的味道。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试图去看到更远的地方,但是下一秒我的心脏就瞬间冰凉。
这里到处蔓延着乳白色的气体,是烟雾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分不清楚。它像是直插入我的心里一般,一点一点从周遭匍匐过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张开大口朝着面前这个猎物缓缓袭来。
迷雾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紧紧的注视着我,犀利尖锐,像一把锐利锋刃的匕首向我刺过来。这般犀利的眼神突然让我想起什么来,这境状似曾相识。我不受控制似得,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看不清它的身体究竟在哪里,大概周围的烟雾都是它触角。
我一个激灵,眼前的迷雾越来越近,缓缓而来,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力量。我的呼吸越来越急速,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抽离我瘦弱的身体。
我大口大口的呼气,耳朵里的轰鸣声已经盖住了外界一点一滴的声响。我背靠在树上,一点一点的滑下来,我的头歪在一旁。视线模模糊糊,耳朵里被杂音完全充斥。
我聋了吗?我失明了吗?
恍惚中我看到迷雾中隐约走出了一个黑影,矮矮小小,它的手不停在身前晃动,头上一个雨白色的东西闪着细微的光,透着寒意。
我彻底的昏了过去,耳边的声音重新被尖锐的笑声替代。
而后世界突然恢复了安静,喧嚣远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作,周围的迷雾消失,山林消失,我孤零零的躺在一片草地上,身体被大面积的阴影笼罩,阴影之外是一片白光。
我挣扎着站起来,小男孩和黑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看不到的绿色,浅草满地,不远处的河水流淌,哗啦哗啦,打破了之前的寂静。
我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河水的冰凉重新让我恢复了神智。水里倒映着影子,一晃一晃的,我摸了摸脸,水里的影子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那张脸上没有一点痕迹。确认自己无伤之后又走回阴影之下。
我开始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简单的就是,去山上种竹笋遇见小男孩,追赶小男孩误入他地,然后在一阵迷雾袭来之时彻底昏倒,醒来之后就是这样了。
这是哪里?
为什么我没有来过,难道到了镇子以外的地方?
呵呵,又是梦境吧?
我像是发了疯一般,摇头晃脑,并且不住的拍打自己的脸,清脆的响声四起。我放下手掌,停止一切怪异的举动,不禁欷歔起来。
妈的,好疼啊,好晕。感觉来的千真万确,这不是梦,这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里突然涩涩起来。
抬起头,头上覆盖的庞大枝叶严严实实。我顾不得思考,努力的蹦起来摘树上的果子。红色的,红的滴血。往袖子上胡乱的擦了擦就放在嘴里啃起来,甜啊,真甜。每咬下去一口,肚子都会应景的叫唤几声。
“没出息,不是正在吃吗,叫个屁。”我指着肚子,有些戏谑的咒骂道。
一顿啃咬之后我终于开始思考正事,这是什么地方,我要怎么回去。
我从阴影下走出来,用手挡住炽烈的太阳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形态怪异的老树。它有着无比繁盛的枝叶,盘虬卧龙的枝干细细密密的延伸出来。用我微不足道的经验都可以判定出这颗老树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这些我无从知晓,只是我能够觉察到这棵树并没有像别的生命一样在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一点点走向死亡,反而越发的年轻。
我往后退了退,老树发黄的叶片在无数粗细不全的枝干上飞舞,像是千万只手齐齐摆动。
喉咙里干涩的难受,干咳了几次。一定是刚才吃树果的时候吃急了,这要是搁在我爹来看又得说我没出息了吧。
怪谁呢。
对了,我爹现在一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吧,他是在漫无边际的山里找我,还是到镇上去了,又或者压根就不知道我不见了呢?这么想着我就更加急躁了。
我停止没有意义的臆想,只身朝着河流的下游走去。老树的影子越来越远,一路上我尽力的留意着一切可能让我得救或者定位的任何东西,却发现只是徒劳而已。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直到我的面前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面前再也不是无一物的空旷,高高大大的影子并排的矗立着。
我咽了口水,鼓起勇气往前探了探身子,终于缓了口气。
面前巨大的身影只是高大葱茏的树木倒影,在微微浮动的风里一摇一摆,借着微微升起的月色狐假虎威。可是心里依旧打着鼓,要是能够绕开就好了。我看了一眼蜿蜒流淌的河,绵延着,一直延伸到森林里去,看不到尽头。
我站在原地思前想后,应该去树林,还是应该继续呆在外面?若是继续在外面,当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时,这么空旷的地方要是发生点什么也没有丝毫能够隔挡的地方。树林呢?我死死的盯着眼前茂密的甚至让人窒息的树林,渴望用我的肉眼凡胎窥探里面的秘密。
我放弃了,垂下眼眸。
因为这么干瞪着眼,着实很像一个神经病。
月光袅袅,一个孤单凉薄的身影装作镇定无常的样子,直直地走向那片黑压压的林子里。月光无声,皎洁照人。
进了林子以后我才知道,三分钟的热劲头永远不能算作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因为此刻的我绝对想要冲出林子,任由外面不知名的恐惧吞噬着我,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我想要回头的时候,已经没有路由得我回头了。
我转了一个圈,四面八方黑乎乎的,隐约借着月光可以或多或少的看到身边的东西。树,一望无尽的树。我只能沿着这条看不见的小路走下去,尽管我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个怪物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加快脚步,恨不得马上飞起来。
“胡生,走夜路的时候记住尽量不要跑,否则颅顶的至阳之火就会被扑灭。”
“你千万不要因为害怕后面莫名的声音就东看看西看看,你朝左边看左肩上的生命之火就会消失,同样也不能往右边看。”
“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有这么三火,他们尽管很容易消失,可是却能够护我们一世周全。”
我不受控制的想起阿婆曾经说的话,尽管她说的很多话都让我噩梦连连。
我尽力的加快到不让自己飞起的速度,恍惚间听到有人的呼喊声,微弱的像是自己的幻听。
“救命啊。”
声音又一次想起,我停下脚步。四周并没有什么过分的风吹草动,但是救命声确实真真切切的传入我的耳朵里,不是幻听。
“你是谁?”我站定。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原来那人并没有看到自己。
我原本想自己跑路来着,转念一想,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说不定还能帮到自己呢,遂问:“你在哪?”
那人一听就是欣喜过头了,声音都有些扭曲了,“太好了,终于等到了有人了。我就在你斜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面。”
我又开始进行眼神聚焦了,哪呢,斜前方压根就什么也没有。我问:“我看不见你,你到底在哪?”
半晌,答声悠悠传来:“你就直接过来,不用管看不看得见,因为我已经看见你了。”
我朝前方走过去,终于体会到睁眼瞎的难过。
忽然间前面隐隐传来亮光,我心底欢喜异常,步伐加快。
面前是隐隐约约的洞口,两旁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住了,倒是可以稍稍看到里面的境况。我卖力的掰开洞口缠绕的藤蔓,由于用力太紧,手掌被划开了一个很长的伤口,鲜血渗到旁边深色的藤蔓上。
约莫刹那的功夫,伤口自动愈合。我再次准备扒开树藤进到洞内,这次却没费多大力气,藤蔓竟然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洞口显露无疑。
我听到有些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问道:“你是谁?”
“我叫幽璃。”一个清脆绵密的女声传来。
这个洞内很奇怪,明明没有和外界接通的小洞,却依然有光线,像是每块石头自身散发的光彩。我环视一周,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挣扎过度,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的分流在两边,鼻子上有点点灰色的土渍,本来落寞的样子看上去多了几分俏皮可爱。我傻傻的看着,不知不觉得竟然笑出了声。
“喂,”幽璃喊住了我,“你找一块尖利的石头把旁边攀附的藤蔓拨开。”
由于陷入了臆想,我很含糊的答道,“哦”。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朝我笑了笑,扬扬手:“我们走吧。”
这一刻我倒真的是犹豫了,因为我出了洞就完全看不清了。我不知道幽璃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动作已经很轻缓了她却依然能够在漆黑深邃的密林里发现我。铺天盖地的黑色席卷过来,我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