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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谢茂在夹墙里闷了半身细汗, 出来听着问水书斋外潺潺的溪流声, 身周一片鸟倦蝉鸣, 本该一口惬意,衣袂透凉,他却丝毫没觉得太舒爽。来时满怀好奇,走时心情复杂呀。
重生得太快,似乎前一刻还在逃亡, 才死于卢真剑下, 打个晃, 人又回到了少年时。
谢茂都来不及好好想过, ……这一世,他究竟要和衣飞石怎么办?
喜欢衣飞石这件事当然没什么好考虑的。
穿越来的第一世, 谢茂来不及见识衣飞石的风采就被侄子干掉了, 可以忽略。
重生的第一世, 谢茂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要干掉侄儿、登上皇位, 刷个漂漂亮亮的千古名君成就。所以, 哪怕他对衣飞石爱不释手,想得天天鼻血,最终也得老老实实憋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皇帝一言九鼎, 谢茂就算只是暗示一下“约么?不约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为人臣下的, 要么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要么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简言之,衣飞石要么忍,要么残忍。
不管是隐忍还是残忍,结果都太过可怕,谢茂压根不敢擅动。
重生第一世,谢茂也没想过重生这事儿是个批量操作,他战战兢兢地憋着一口气要复仇雪耻,衣飞石身为他治下太平盛世的中流砥柱,地位身份价值都太重要了,重要到谢茂身为一国之君,也不敢有一丝怠慢。——他连问一句“约么?小衣”都不敢。
重生第二世,是因为系统把谢茂丢回少年时,要他重新奋斗一遍,主要寻找殉死之人。
谢茂很认真地做任务,很认真的去找可能对自己感恩戴德、甘心情愿替自己殉葬的人。
——他想都没想过衣飞石。
衣飞石这样身份地位必然名留青史的大人物,替帝王殉死?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奢望。
历来替帝王殉死之人,不是仆婢奴隶,就是后宫妾妃,俱是依附帝王才能活下去的角色。替帝王殉葬时是否心甘情愿,谢茂不知道,但他只能照着这个方向找。试想,若一个人功成名就、在世上逍遥快活,他会心甘情愿替皇帝殉葬吗?除非他是傻的。
所以,重生第二世,谢茂找了周琦。现代人哪有什么非君不娶的爱情,找了周琦就跟周琦好好过,偶尔也会想想没缘没分的衣大将军,到底还是没缘分。
哪晓得周琦也不成,待第三世时,谢茂的目光越发往下,目标锁定在卢真身上。
——若是没有被不断重生惹恼,谢茂愿意认认真真继续做任务,那么,他这第四次重生,还是不敢去招惹衣飞石。他确实喜欢衣飞石,可喜欢归喜欢,喜欢也不一定就要去招惹。
他的任务是寻找心甘情愿替自己殉死的人,从一开始,衣飞石就不在狩猎范围内。
“真要找……我大概只能去宫里笼络个太监碰碰运气了。”谢茂叹息。
【宿主为何从来没想过把女子作为攻略对象?】系统冷不丁地冒出来。
谢茂正散着步往自己所住的萱堂宫走,前边银雷提灯引路,背后只有两个内侍跟着。陡然间听见从脑海深处闪出的声音,唬得差点一趔趄。
跟随在后的两个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他,前边侧身提灯的银雷也慌忙放下灯笼:“殿下……”
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被银雷匆促搁在地上的灯笼就烧了起来,很快便成灰烬。
昨儿才以“侍奉不力”的罪名杖毙了两个内侍,谢茂的形象在内侍眼中已彻底败坏,银雷扑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侍也跟着跪下,憋着泪哀求:“殿下饶命。”
这破系统以前从来不吱声,劳资还以为它只能在系统虚境里蹦跶呢!谢茂将将站稳,身边人又全都跪下了,闹得他一阵尴尬,一股脑儿全怪系统身上了。这破系统,嚷嚷个屁。劳资不伺候了!什么殉死之人,还想骗劳资去泡妹子,没戏!
【任务辅助系统刚刚开启。】
【请宿主注意!在这一世重生的任务中,宿主能够得到系统给予的辅助支持。】
【是否开启辅助功能?】
“起来,不怪你等。是孤自己没站稳。”谢茂安抚好吓得瑟瑟发抖的内侍们。
银雷请示去前边拿照明的灯笼,谢茂就在附近的山石上坐了下来。此时气候炎热,天黑下来很有一段时间,石头上坐着仍旧不凉。两个小内侍一个掏出驱蚊的药包点燃,另一个拿出折扇轻轻替谢茂扇风。
重生了好几回,当惯了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谢茂也没有使唤童工的负罪感,他忙着在脑内怼系统:【不许开。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劳资不干了。你顶好从我灵魂剥离去找别的宿主,让我去投胎也行,让我魂飞魄散也行,反正我不干了。】
【宿主不要任性。系统一旦与宿主绑定,除非宿主刷完成就,否则本系统不可剥离。】
【哦。】不剥离咋滴吧,我就不做任务,你行你上啊。
【考虑到宿主对任务本身没有抵触情绪,主要厌烦“皇帝”这份工作,有鉴于宿主已达成“千古一帝”成就,系统专门为宿主开启了任务辅助系统。本辅助系统将协助宿主完成“皇帝”工作,大大降低宿主工作模块的难度,请宿主选择开启辅助功能。】
【不开。】
【本辅助系统可查看所有人等智力、武力、统率、清廉等数值。】
【不开。】重生都第四次了,谁脑子好,谁能打,谁是清官,谁是贪官,劳资还要你提醒?
【本辅助系统可查看任何二者之间的敌友度、忠诚度。】
【不开。】
【本辅助系统……】
【不开。】
【不开。】
【不开。】
银雷取来灯笼,另有几个侍卫一溜小跑着抬着肩舆过来,先服侍谢茂喝了一点儿解渴的青草汤,吃了半碗凉面,这才一边扇着风,一边将谢茂抬回了萱堂宫的夏凉轩中。
不管系统在脑内如何蛊惑,谢茂就是不肯妥协开辅助系统。
他不想继续找心甘情愿替自己殉死的人了。这一世,他想和衣飞石更近一些。
只是近一些而已。
谢茂这辈子豁出前程乃至性命去捞衣尚予,前途如何真说不好。
他虽一直骂大哥谢芝是个傻逼,可这位皇帝在世时,朝廷还算安稳,皇帝也确实比谢茂大了近一辈儿的年纪,论朝野声望,谢茂完全没法和皇帝相比。
搁在普通人家,他的这位皇帝大哥年纪都够得着当他大半个爹了。
前面两世,谢茂想当皇帝都是跟侄子斗。谢芝在位时,谢茂想要出头篡位,基本不可能。
谢茂现在就蹦跶出来搅事,干的还是把皇帝想办的事搅黄的勾当,皇帝第一个就要削他。淑太妃拦不住,林丞相也拦不住。说不定哪年哪月,皇帝想起来就一道圣旨把谢茂坑死了。——这位真干得出来。
所以,谢茂也没有很认真地想把衣飞石怎么样。他出面捞衣尚予,就已是没有未来的人了。
正如他对系统所说的,不想当皇帝了,连活都不想活了。
——否则,他怎么敢去捞皇帝苦心孤诣、失疆裂土也要杀之后快的人?
【提醒!宿主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很危险,宿主应该努力完成任务……】
【就不。】
擦洗干净后,谢茂取来一具琵琶,坐在轩室廊中,望着松风院的方向,撩指拨弦。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一曲凤求凰本是司马相如所作,传世有琴歌一阙。被谢茂即兴该作琵琶曲,文武相佐,字句铿锵,不像是求凰,更像是山贼呼啸着下山,马上就要去抢亲。
萱堂宫中服侍的内侍、外侍全被惊动了,都不敢当面围观信王半夜发癫,个个躲在一旁面面相觑。银雷一直在旁服侍,朱雨闻声而出,与银雷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很震惊。朱雨今日跟随去青梅山大将军行辕,沿途亲见谢茂吃衣飞石豆腐,银雷则直接撞见了谢茂去听衣飞石壁脚……
殿下这是玩真的?朱雨和银雷心中都在狂叫,想起被杖毙的青风、紫电,又都安静下来。
不管殿下玩真的假的,反正……我不敢去给淑太妃(皇帝)通风报信。嗯,殿下想玩就玩吧!他自己兜得住,下人少操心!银雷低眉顺目佯作无事,朱雨也悄无声息的缩回头去。没事。
谢茂发起疯来操起琵琶一通发泄,上古时求爱的诗歌都被他唱了个遍,差一点手滑弹出一曲《小苹果》,终于爽完了,趿上软鞋喝了口水,吩咐道:“天也晚了,不知道小衣吃宵夜了没?”
您还想半夜过去一趟不成?银雷都无语了,只是不敢吭气,死死埋着头。
“大半夜的……算了,不去了,吓着他。”谢茂似是很遗憾,懒洋洋地挥手,“你去厨下看看,给清溪侯送宵夜过去。再问问侯爷,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即刻就帮着处置了。若明日侯爷说住着不爽利,孤只问你。”
银雷忙屈膝应诺:“是。”
“去了就认真看看侯爷夜里怎么安置的?明儿挪他过来住,早早安排好。”
“是。”
“再看看侯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上心记着,明儿孤要请侯爷吃饭。”
“是。”
“哦,对了,再带句话去,就说孤很想他,想得都睡不着。”
“……是。”
哪晓得峰回路转,谢茂居然不是拒绝,就是单纯想和他亲热一下?亲热完了,就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了?衣飞石心中升起一种更类似于无语又好笑的情绪。
“家里有人来了,我出去见见。”衣飞石道。
谢茂还没反应,守在不远处的余贤从眼珠子都瞪圆了。衣飞石时常跟在谢茂身边,侍卫又时刻守着谢茂,衣飞石是从哪儿得知他“家里有人来了”?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
让衣飞石与人在信王眼皮底下完成了消息交换,这就是侍卫署极其严重的失职!
衣飞石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说辞,用以应付谢茂的盘问。诸如谁递了消息进来,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来的是谁,要去多久,带几个侍卫(眼线)保护(监视)……
哪晓得谢茂只问了一句:“安全吗?”
噎得衣飞石满肚子谎话皆无用武之地,低头道:“我去去就回,不惊动任何人。”
“伤才好了,别跟人动手。叫朱雨给你找件寻常见人的衣裳换了,找个稳妥的地方出去。”谢茂拿起干净的毛巾,一手提起衣飞石的腿,很自然随意地帮他把足上水渍擦干,几个脚趾缝里擦得尤其仔细,“要去多久?天黑之前能回来吗?”
衣飞石被擦得特别不好意思,想说我自己来,可谢茂一脸司空寻常理所当然的模样,真客气推拒一声,倒显得他这个被照顾的气量不大了。只默默记在心中。
“若无意外,我回来服侍殿下夜席。”谢茂纡尊降贵,衣飞石姿态放得更低。
谢茂闻言笑了:“好,给你准备醍醐酿。”
衣飞石蹬上干净的木屐,和朱雨一起去换衣裳了。
余贤从即刻上前请罪:“属下失职!”
那边衣飞石英姿飒爽的身影消失在夏日的艳阳疏影中,谢茂才放下毛巾,笑了笑,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屁孩子撒谎呢。——憋了几天憋不住了,这是找借口出门探风。怕我把他圈在王府里,瞒着外边消息刻意哄他。”
余贤从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想,您怎么就断定他是撒谎?说不定军中就有暗中联络的方法呢?听说衣大将军麾下有个听风营,以风声传递军情,神乎其技!
……嗯,也好。侯爷撒谎,侍卫署就不必领罪了。
不过,余贤从认为,今次侥幸逃过一难,回去必须给侍卫们加练!万一真来了听风营,将王爷身边的消息透出去了,那就真该死了。对,全部加练!
衣飞石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撒了一句谎,害得信王府正享受惬意假期的侍卫们全体归位,被外侍长余贤从操练得欲生欲死。他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真用听风营传递消息时,一脚踹上了信王府侍卫这块被针对特训过的铁板,哭都哭不出来。——可见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谢茂伸伸懒腰也擦脚起身,问余贤从:“宫里没消息?”
余贤从垂首:“没有。”
不应该呀。义老王爷回宫复命已有四日之久,这么长时间,按说皇帝早该有处置下来了。似他这样的一等王爵公然杀人,只要杀的不是朝廷重臣,撑死了也就削爵减俸。碰上皇帝这样会护短的脾性,大约就是发个明旨申斥一番,罚多少禄米,背后都会偷偷补给他。
——怎么可能真的把他高墙圈禁几十年?犯的又不是谋反的罪过。
不过,谢茂很沉得住气。距离秦州失陷还有三个多月,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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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离开信王府之后,径直往新河巷米记货栈去了。
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偏院,守在院子里打瞌睡的中年瘦汉恰好睁眼,见他吃了一惊:“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米记货栈是衣家大媳妇周氏的陪嫁铺子,衣飞石的长兄衣飞金安置了不少伤残退役的老兵在此谋生,衣飞金的幕僚东篱先生也在此观风。相比起被长公主掌控的公主府,衣飞石有事直奔此处完全没问题。
“我这几日都在信王府出不来,家里如何了?”衣飞石喝了一碗凉茶,敞开衣襟散凉。
守门的瘦汉叫吴大力,从前就是衣飞金的亲兵,被衣飞金专调回京保护东篱先生。他和衣家上下都熟,和二公子就更熟了,嘿嘿笑道:“还没恭喜二公子,马上就要当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