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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何以见得呢?”兰斯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他表面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
“截至目前为止……”榊则是有条有理地回道,“你对那些未发生之事的预测基本全都应验了,并且还在数次的议程进展中起到了推动作用,虽然你的这些行为不是用玩笑的态度加以掩饰了、就是以旁敲侧击的形式实施的……但在我这个赌徒的眼里,这种程度的花招根本掩盖不了本质。
“事实上,在本次‘审判’中,你们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发言时周围其他所有人的反应……从表情、微表情,到语言、肢体语言,乃至习惯性的小动作等等,这一切的细枝末节我全都观察到并记下来了。
“就算我刚才提到的、关于你的那两点异常可以解释为……你的推理能力出众,且‘带节奏’的能力也很强;那另外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即‘你每次说的那些、听起来像是垃圾话、但实际上意有所指的言论,实际上全都真的指向了某种事实’这件事,这你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几秒,又将整桌人扫视了一遍,随后再次把视线停留在了兰斯的脸上:“是的,你刚才说‘很看好我’的时候,我就从你那阴险的表情和语气里了解到‘你已经识破了我关于赌局的谎言’,但因为当时大家还没发言,我才没有进一步搭理你,只能装作没听懂,以免说多了穿帮。”
“嗯。”兰斯点点头,还是一脸淡定又阴险的笑容,“那你现在把这事儿挑明了,想必是要借此阐述某个观点吧。”
“是啊。”榊接道,“毕竟我现在所接的这个赌局的目标并不是‘找出主办者的同谋’,而是找出‘由某组织派来的卧底’;我刚才说的那些,主要也是为了增加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的可信度……”
终于,他将脸转向了身旁的一号陪审员——伪装成燕无伤的隋变。
“根据二号刚才跟你说的某几句话,以及从你走进这个房间之后到现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对你的观察……”榊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言道,“我有九成把握认定——你就是卧底。而且,你还是一个易形能力者,由此又能推测出……你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燕无伤’。”
话音落时,屋内鸦雀无声。
各怀鬼胎的陪审员们这会儿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隋变的身上。
“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事到如今,隋变反倒是不慌了,他很冷静地看着榊,回应道,“我若是单纯地矢口否认,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可我确也没法儿像你那样头头是道地讲那么多……”他顿了顿,“所以,依我看……咱们还是用结果来说话好了;假设你赌赢了,那电话里那个‘他’就会亲自现身来给你一个解释的对吧?那我们就等着呗,等‘他’来了再说,而如果‘他’没来……就证明你输了、证明你的推断是错误的。”
他这是典型的缓兵之计,的确……也是现阶段最正确的做法。
隋变的想法是:只要那个“他”一秒不现身,自己就能多拖“一秒”,即使“他”真的现身了,说到底……这个房间里的人大部分也还是中立的,他们并不是逆十字的成员,没理由帮“他”,所以自己完全有机会靠突袭去取“他”的性命。
“拖延时间固然是个好主意……”这时,八号陪审员,忽然说话了,“但很遗憾,你所说的那个‘他’,早已坐在这里了哟。”
他说话的同时,还拿着手机、低头在发消息。
几乎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一秒,除了暗水之外,在座的其他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突兀的变化,一秒后,他们的心中都猛然浮现了同一个问题——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是你!”又过了几秒,车戊辰更是直接把八号给认了出来。
“对,就是我。”这时,八号,也就是……子临,方才悠然地接道,“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你刚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八号就是我,那我可以告诉你……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我已让一名能力者对我施展了某种‘消除类’的能力。”说着,他拿起自己手中的手机,轻轻晃了两下,“直到十几秒前,我发消息让她把能力解除,你们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呵……除了记忆调整外,竟还有这种手段吗……”博士闻言,冷笑出声。
子临没接博士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言道:“顺带一提,关于那名能力者身份、以及异能效果,其实在不久前车探员读的那份文档里已有线索……但你们能否解读出来、或者说能解读出多少来……就是因人而异的事了。”
“慢着……”此时,隋变逼视子临,正色言道,“兄弟,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消除自身存在感的,我只想问一句,你现在的意思难道是……你就是那个一直在暗处给我们下指令的‘他’?”
“是啊。”子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哈!笑话。”隋变自是不信,“你是怎么在这个房间的同时又打电……”
“那是电话录音。”子临还没等对方问完就打断道,“我事先已经录好了若干段录音,直接用我手上这部手机拨打桌上的电话,然后按按键就能播放了,当然了……我自己的手机这边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荒谬,难道你打电话我们看不……”隋变刚想进一步否定对方,却在话说一半时意识到了什么,愣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呵……想到了是吗?”子临往椅背上一靠,“没错,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几乎一直在玩手机,只不过在异能的影响下,你们完全忽略了我在干嘛,哪怕我蹲在椅子上挖一个小时的鼻屎你们也不会当回事儿的。”他侧了下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人,“再者,你们应该也都清楚,在进入这个房间以前,你们身上的随身物品就都已被‘清理’过了,除了我给你们的I-PEN之外,别的电子产品一概都已被收走……而我的手上拿着‘手机’这件事,本就已经是一种异常。”
“哼……”隋变拧着眉,低声念道,“就算手机的事可以用‘消除存在感’的能力解释过去,但‘用事先录好的电话录音来控场’,你就不怕出什么岔子吗?”
“是有那个可能。”子临回道,“但从实际的进程看来……并没有发生那种情况不是吗?”他说着,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视线定在了隋变的身上,“因为……你,即‘第一个接电话的人’,非常得配合我。”
子临沿着墙,开始绕桌而行,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当你第一个拿起电话听筒、听到我事先录好的录音时,你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或激进的行为,你只是选择默默的把录音听完……既没有打断我、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至于在你之后接电话的二号就不必说了,他跟我是一伙儿的嘛;当第二次电话打来,你听到那句‘让二号接电话’后,你毫不犹豫地就把电话给了他,而他……自然不会拒绝、也不会去拖延或者打断我的录音……
“就这样,你们两人的这套流程,无形中就成为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影响了之后所有接电话的人。
“总而言之,归根结底……是你这个‘卧底’自己心里发虚,不敢乱来,才让我们的这出戏进展得如此顺利。”
话到此处,子临已经走到了隋变的身后,并用双手把住了对方的椅背。
这一刻,隋变的脸上虽还是强行绷出了镇定的表情,但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肾上腺素正在他的血管里奔流,他已做好了在任何一个瞬间出手与对方扳命的准备。
而子临,却是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缓缓俯身,用一个淑女般优雅的动作,将头探到了隋变的脑袋边,在其耳畔轻声念道:“隋参谋,你进门之前,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异状啊?”
听到“隋参谋”这三个字时,隋变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已经彻底暴露了……就连他在珷尊麾下担任的职位对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息之间,一股寒意便从其心中升腾而起,让他的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你……对我做了什么?”隋变现在关心的已经不是任务了,而是自身的安危。
说他不怕死,那是假的,但隋变面对死亡时的姿态,应该会比绝大多数普通人都要更从容一些;只是……现在他所面对的,恐怕并不是单纯的死亡,而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呢?”子临直起身,离开了一号座椅,踱了两步,“‘上一次’把你撕碎的人分明是九号好吗?”
“‘上一次’?”隋变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跟他动过手?”方相奇也是一脸的不解。
没想到,下一秒,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接过了话头。
“因为‘这一次’审判中,你的确没有跟他动过手。”杰克用他那近乎冷酷的神情接道。
“哈?”话音未落,厉小帆便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即刻对杰克道,“这不对吧……”他边说边扫了眼薛叔,“七号不是说他只回溯过一次时间,而那一次和这次的区别仅仅是十号在那条时间线上被你杀了而已吗?”
“这么说来七号撒谎了咯?”孟夆寒也顺着这话问道。
“不,他没有撒谎。”杰克回道,“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此刻,薛叔的神情也变得疑惑、凝重,他望着杰克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的信息并不比你们多多少,不过……”杰克说着,拿出了自己的I-PEN,打开了此前自己已读完的那篇文档,“这段你们并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的话,让我联想到了一些可能。”
他所说的那段话,正是【安德森先生,在你叙述下面这篇文档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一些事情,但请你不要因此而停止叙述,并对其他陪审员发动攻击;在你产生攻击的意图那一刻,请先思考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意义,以及“现在是否已经迟了”这句话,我想你就会冷静下来了】这一段。
“我在阅读文档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杰克将这段信息放大、展示给了众人,并继续说道,“很显然,这段话中所指的、我会去攻击的人,只可能是燕无伤、薛叔或方相奇,因为这段文档所描述的事件中只提及了他们三个,而并没有明确提及在场的其他人。”他微顿半秒,再道,“那么……我到底会去攻击谁呢?
“至少在当时看来,燕无伤是肯定可以排除的,我跟他没有任何交集,他的能力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方相奇的话……倒是得防着点儿他的暴走,但在读文档之前,我已经做出过把他绊倒并摔出鼻血的举动了,那样他都没暴走,说明他的克制力还是很强的,对他发动真正的攻击反而会让他暴走。
“那么……剩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薛叔了。
“他的时间回溯能力的确是很棘手,而且与我的能力存在着一定的克制关系,但这并不是我对他动手的理由;有着决定性意义的理由,被藏在了后半段信息中,那句‘现在是否已经迟了’,就是隐晦的提示……
“我渐渐想到了……或许,我正在经历的这场审判,也是经历过数次回溯的。
“那样的话,杀死薛叔,无疑就是阻止更多次‘轮回’的一条捷径。”
他说到这里,大家基本上也都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关系。
“但你终究还是没有杀我。”薛叔看着杰克道。
“是的。”杰克应道,“其实也不是不想杀,只是在怀疑是否能杀得掉……所以,我一念完文档就问了你——‘我之前有尝试过杀你吗’,结果……虽然动机与这次不同,但我果然是已经尝试过了、且没有成功,这就应了那句‘请先考虑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意义’。”
杰克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叼上一支、点起火,吸了一口再道:“呋——随后,你便告诉我们,这是你所经历的‘第一次审判’,而且你只进行过一次‘短暂的回溯’,目的是为了救下十号的性命……据我判断,你当时并没有说谎,只是……有时候,即使当事人以为自己在说真话,他说的话也未必就是事实……”
“明白了。”薛叔接道,“眼下,八号所说的话,和十号关于‘记忆调整’的推断,让你确定了……‘回溯’绝对不止一次,只不过,我这个回溯能力的使用者自己,也只记得‘一次’而已了。”
啪——啪——啪——
待薛叔说完,兰斯当即给那二位鼓起了掌。
“不愧是时间系的能力者,思考这方面的布局时,思维就是比别人要快。”兰斯拍完手,笑道,“What?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在反复被清除记忆、反复被回溯的前提下参与进来的……此刻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记忆既不会被调整、也不会被回溯所影响……”
虽然兰斯没有明确指出那个人就是子临,但他那仿佛化为箭头的眼神早已把同伴给出卖了。
“那么……”这时,索利德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务实的问题,“八号陪审员……你能否告诉我们,这究竟是第几次审判了呢?”
“第六次了。”子临回道,“之前的五次全都以厮杀或回溯而告终,细节比较惨烈我就不一一描述了……好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是无法靠回溯能力脱离的,要不然薛叔每次用能力脱身时我们还得去找到并调整他的记忆……”他在房间的边缘、也就是陪审员们的后方缓步走着,边走边道,“其他的工序都不算麻烦,回收并重组尸体在这个空间里是很容易的事,就像拾起散架的积木……搞定之后再调整一下记忆,就可以开始新一次审判了。
“就像我最开始所说的……今天我们来此是为了在某件事上‘达成共识’;而在此之前,谁也别想离开,就算是死也不行。”
他说完这一段时,正好又绕回了隋变的身后。
这次,他调皮地朝桌面歪下身体,侧脸看着隋变道:“综上所述,隋参谋,你应该也已意识到了……此刻,距离午夜早就不是一个多小时而已了……事实上,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他又重新站直了,双手插袋,用轻松的语气接道,“你的同伙儿自是不会来了,他们在凌晨一点多就已经撤退,你那份拖延时间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抱歉。”
隋变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此被扑灭,而他的反抗欲……更是在几分钟前就已消散。
“你想怎么样?”隋变用脱了力一般的状态,呼着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不是人称‘模仿者’吗?”子临的声音忽然变冷,“既然你今天代替我的客人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就拿出觉悟……把你的角色扮演到底啊。”
隋变听到这话,眉头深锁地犹豫了几秒,然后,将自己那只颤抖的右手,摆到了桌上。
“有罪。”
这是他的答案。
既是一种屈服,也是他在这短短的几秒内领悟到的真理。
“我也投有罪。”片刻后,榊也把手放了上来,仰起头,看着自己侧后方的子临道,“别问我为什么,赌徒不回答这种问题。”
“呵……没事,我本来也没打算问。”子临笑了笑,接道,“因为……”说话间,他又一次迈开了步子,其视线逐一与在座的每一个人进行了短暂的接触,“……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我们人类所遵循的信仰、建立的制度、谱写的历史……每一样都充斥着罪恶。
“诸位今日聚集于逆十字的旗下,首先要认清的,就是这点……
“毕竟,这是一切的基础。
“当然了,我可以看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自己选择有罪的意义;即使自认为明白了的那些人,也可能各自怀着迥然的认知。
“但没关系……只要投了有罪,你们就都是正确的。
“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你们或早或晚、终会寻觅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理。”
这句说完,他刚好走到杰克的身后,后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抬起一手,拦住了他。
“你是在说……你想当我们在座所有人的领路人?”杰克沉声问道。
“不是‘想当’……”子临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俯身低语道,“就算我不想……我也已经是了。”
“兄弟,我都不认识你。”榊这会儿已翘起了二郎腿,改了个特市井的坐姿,“你好歹先报个名儿给我嘛。”
“呵……好啊。”子临微笑着,略微提高了嗓门儿,冲桌边的十二人道,“尽管在‘记忆调整’的影响消除后,你们中的某些人自然就会想起我的身份,不过,在此……我也不妨再说一遍……”他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坐下,将双手的手肘撑到桌面上,十指交错、置于鼻前,再言道,“吾名子临,天子之子,君临之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