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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胜很快就将于知县以及一众大小官员给聚集了起来,当然,顺便喊来了俞家的人。
听说知县大人已经知道三个案件的前因后果,官员们自然是立即赶了过来,这盘旋在众人心中多日的疑云就快要解开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在这之前,本官必须得跟各位坦白一件事。”安芷开场道。
众官员于是议论纷纷,表示不知道安芷究竟想说些什么。
安芷首先大方承认了由于自己的失职,导致俞彬权利过大,私藏了贡品“十方砚”的事。此话一出,众官员包括新任知县于波在内都大惊失色,忙追问是否找回,然而安芷却没有回答,只是顾自说道。
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安芷走到俞宇面前,叹了一口气。
俞宇瞬间脸色煞白。
“俞宇,你父亲十分疼你,你也是知道的。”安芷道。
俞宇此刻是全场的焦点,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只是,往往慈母多败儿,天下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安芷又道,“本官派人查过,你年幼之时,十分聪慧,然而却不知道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心,自那以后,你三天两头往赌坊跑,赌瘾是越来越大,最后,这个窟窿是堵不上了,而那时,你又在赌坊碰到曾不止一起借钱于你的邵主簿。邵主簿道,若是有一方‘十方砚’便将你的窟窿堵上,是么?”
“是。”俞宇怎么都没想到,安芷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内心一惊,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的确拿了‘十方砚’,但是这‘十方砚’一直好好地存放在家中,小的原想在贡品进贡前再放回去的,但是谁想到……谁想到父亲自从发现‘十方砚’少了之后,对那贡品的看管极为严格,小的,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将它放回去。”
“然后,你是将这事告诉了邵主簿么?”安芷又问道。
俞宇点了点头:“偷贡品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那日小的那是被赌坊的人找上门,心中烦闷,便出去喝了点酒,可是谁知道,在酒坊竟然碰上了邵主簿,他问小的‘十方砚’的事如何了,小的便一五一十说了。”
安芷点点头,这正与她心中所想的一样。
“邵主簿与俞县丞历来不合,正好此时,出了本官遇刺一事,邵主簿便心生一计,前来本官处告发俞县丞。”安芷道,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俞宇想必是不到最后关头是绝不会告诉那俞县丞的,而邵主簿正好是料定了这点,于是准确地抓住了时机。
“那么,是邵主簿杀了俞县丞?”有人出声道。
“俞县丞的死,可以归结于邵主簿,也可以不。”安芷否定道,“在跟本官告发了俞县丞后,邵主簿又到了俞县丞家中,告知俞县丞他已知道‘十方砚’丢失的事情,若是俞县丞能日后处处听他摆布,他可将他家中祖传的‘十方砚’拿出来让俞县丞逃过一劫。俞县丞思虑了许久,才答应,但是在这之后,又觉得羞愤难当,便自缢了。”
“可是,若是如此,那么,遗书该作何解释?”于波眯着眼道。
“遗书,呵。”安芷卖了一个关子,“那只不过,是俞宇俞公子自演自导的一场戏罢了。”
在场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均看向俞宇。
“宇儿!我的宇儿!”突然间,有妇人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妇人踉跄着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不知所措的衙役,以及一脸自责的安业。
“安大人!安大人!”那妇人一路踉跄着来到安芷面前,直直跪了下去,“安大人,宇儿是奴家所生所养,这孩子虽然平日里性格古怪了些,但是底子里,他真真是一个好孩子。安大人,您怎么就把他给抓来了呢?”
没错,那妇人便是俞彬的夫人孟氏。
安芷朝安业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前去请林意茹过来,毕竟她现在是顶着安道全的身份,男女有别。安业领命,悄然退下。
“俞夫人,本官乃是请令公子前来说明一些俞县丞的情况而已。”安芷头疼不已,她自然不会告诉俞孟氏真相,不然只怕大家的注意力都会被这女人吸引去注意,即使她是女人,她有时候都觉得,妇人吵闹起来,那可是比几十个汉子的战斗力还强,此刻,她心中无比期盼着林意茹快快到来。
俞孟氏显然是愣住了,眼前这位安大人的说法,与她听到的版本并不相同,她可是在回家的路上听得俞宇的贴身小厮一路跑来告诉她少爷被那个安大人抓走啦之类的话才不顾不且匆匆闯进县衙的。
“俞夫人,本官与各位大人,还有一些事要相商……”安芷对俞孟氏道,言下之意便是,这边在商量着大事,她俞孟氏一个妇道人家杵在这里多有不便。
俞孟氏并还没有完全消化安芷的意思,俞宇却是一直在一旁使着颜色,示意她不要轻易离开。然而,这谈何容易?在场的各位都是官员,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已经是与礼不容。
“俞夫人若是不嫌弃,便随意茹去罢。”林意茹看着安芷一大早便出了安府,又听得柳胜道,安芷在俞县丞以及邵主簿的案件上有了新的突破,因此在没有告诉安芷的情况下,悄悄来了县衙后院等候,因此,在安业找到她之后,她才能这么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安夫人也出来了,俞孟氏自觉也没有什么可以站住脚的理由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只能轻轻朝着俞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便随着林意茹出了门去。
对于俞孟氏的突然出现以及突然离去,众官员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他们好奇的是关于俞彬俞县丞以及邵阳邵主簿的案件。
俞宇自己的母亲就这般离去,双手握紧,指甲都弄破了掌心的肉,掌心隐隐作痛。
安芷似是看出了俞宇的不安,恰到时机地出声:“俞公子,本官想请你来说明一下。”
众人这才从方才俞孟氏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看安大人的意思,这是矛头直指面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
俞宇见被点名,起初还故作镇定笑道:“安大人在说什么?在下并不是很明白。”
果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安芷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自然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从怀中拿出一样事物。
那是一张泛黄的额纸张,一见到那张纸张,屋内便炸开了锅,虽然说俞彬俞县丞临去之前留了一封遗书,然而这封遗书究竟如何,里面有何内容,却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于是,按着大家的惯性思维,都以为安芷此刻拿出的不过是俞彬的遗书,并不能说明什么。
安芷轻轻笑了笑:“这,是一张借据。”
什么?听得安芷的话语,在场人均是一脸惊讶以及随即而来的不解。
“这借据能与俞县丞一案和邵家一案有何联系?”于波问出了大家的心中所想,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想知道究竟。
安芷并没有出声,而是用凌厉的眼神看向俞宇,而那俞宇自从看到安芷拿出的那张纸后,内心开始慌了。
“今有俞宇,欠吉祥赌坊黄金百两,以此为据。”安芷轻声念出纸上的内容,屋内众人纷纷睁着不敢相信的眼睛看向俞宇。
“安大人,您是否搞错了,据下官所知,俞县丞自小对儿子教育严格,这种进赌坊的事,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呢?”有人质疑道。
“本官也十分希望是本官搞错了,然而,可惜的是,这张借据,打破了本官对俞宇的幻想。”
安芷抖了抖手中的纸,将里面的内容展现在众人面前。
“啪”地一下,在众人的唏嘘声中,俞宇突然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
“是,没错,父亲,是我杀的!”俞宇跪倒在地上痛哭道。
“什么?”俞宇的一番话,让在场各位都震惊不已,就连许久不出声的柳胜也摇了摇头。
“我本来铁了心要一心考科举,为我俞家光耀门楣。可是,可是谁知道……”俞宇开始哭泣起来,“可是谁知道,那日我因为心烦气闷,离开家里去外头放放风,正好途径吉祥赌坊,不知道为何,我竟然鬼使神差一般踏进了这个赌坊,并且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赢了百两,后来,第二次、第二次、第三次来的时候竟然都是这般,因此日后,每当我心烦意闷的时候,我便会来这附近走走,而后,累了便进去小玩几把。”
俞宇说到这边,停了下来,看了看安芷:“然而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后来一次我去吉祥赌坊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邵阳。我本想装作不认识他,然后悄悄离开,可是谁知道,他竟然在我刚进赌坊的时候便已经确认了我是谁……然后,我的人生……全都改变了。”
看着俞宇后悔不已的样子,安芷叹了一口气,然而现在是俞宇的独白时间,她是绝对不能插手的。
“本来,因为父亲对我管教苛刻,我并没有太多的钱用来赌博,即使有时候手痒,也会碍于囊中羞涩,而邵阳见我如此,竟然慷慨地表示可以借钱给我,我原想着,就那么一次,那么一次就好,然而,万事一旦开头,便难以自制,我陷入赌博的深渊不可自拔,并且胆子越来越大,不仅跟邵阳借钱,还跟赌坊借钱……而我后来再没有最初那样的好手气,总是输多赢少,入不敷出。后来……后来赌坊因为我迟迟还不上钱,便找到了父亲,父亲知道此事之后,将我狠狠训了一顿,并将我禁足。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月,父亲见我终于跟以前一般开始读书,以为我已吸取了教训,对我的看管也并不像以前一般严厉了,于是,我伺机又偷偷跑了出来,然而我的钱实在是太少,很快便输光了,这个时候,我发了疯一般想赢回来,但是却苦于没有本钱,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便想到了邵阳……”
俞宇闭上了双眼,嘴唇轻颤,他正在回忆一场噩梦,他接下去沉默了许久,约莫是后面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他无法说出来。
安芷叹了一口气,接道:“邵阳继续慷慨地将钱借于了你,你便再跑去了赌坊,如此循环往复,最终,你欠赌坊的债越来越多,多到即使是你父亲倾家荡产,也无法还清你的债务。于是,这个时候,邵阳道,他可以帮你还清这些债务,然而,你得帮他做一件事,对不对?”
俞宇轻轻点了点头。
“邵阳说,离进贡的日子已经不远,身为县丞的你父亲,此刻应当已经将各数贡品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只须将其中一方‘十方砚’交于他,他便将签有你手记的借据还给你。”安芷道。
俞宇再点了点头。
“没错,邵阳的确是这么说的,而那会,我被赌坊也逼的急了,赌坊说,若是十日之内我再不还钱,他们便再次上我俞府,而我父亲一生清正廉明,黄金千两,怎么可能有?我没有办法,只能在确认那赌坊的借据已经到了邵阳手里后,按照邵阳的话,偷偷拿出了一方‘十方砚’,然后让邵阳带着借据来换。但是,就在我即将带‘十方砚’去拿回借据的时候,父亲发现库房中少了一方‘十方砚’,十分震怒,下令紧闭家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势必要将这内贼找出来。我很是慌乱,而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十方砚’对于父亲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以前父亲只让我闭门读书,不让我管其他,也不让我与外人接触,因此,我只隐约知道这‘十方砚’是贡品之一,并不知道这‘十方砚’居然是这般重要的贡品!”俞宇一脸悔恨,“那日,父亲像发了疯一般地寻找着‘十方砚’,我十分害怕,害怕父亲发现,继而发现我又继续去赌博……我……我便将这砚台用密闭的盒子装好,偷偷放入了府上的池塘里。而父亲在寻找砚台未果后,只过了一夜,便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一般,整个人憔悴不堪,我十分后悔,几次三番想将砚台取出给父亲,可是,谁知道,在父亲闭府几日之后,邵阳竟然亲自找上了门。我永远忘不了那日他在书房中对着父亲一脸得意的样子,邵阳自然是知道父亲这般摸样的原因,可恨他居然还威胁父亲若是日后不以他为尊,他便将父亲丢失砚台的事抖露出去。我那时本想冲进去坦白一切,但是一看到父亲那苍老的模样,我便没了勇气,那日,邵阳直到深夜才离去。而第二天,我父亲,居然便自缢了!”俞宇说道此处,一脸悲愤。
“而你父亲,自缢之后,还留下了那样的遗书,如果本官没猜错,那日本官到来前,你才发现那遗书,然后还未看那其中的内容,以为只是普通的遗书,因此胡乱塞在书中?”安芷又道。
“没错。”俞宇点了点头。
“那么,到这里,真相,想必在座各位已经都清楚了。”安芷道。
“真相?本官心中已有猜测,然而,还请安大人明示。”于波道。
安芷深呼吸了一口,这已经关系到她最敬爱的表哥了,她原以为破了俞彬与邵阳的案子,表哥的案子也能迎刃而解,可是现在才发现,她真的只是仅仅破了俞彬与邵阳的案子而已,表哥的案子,似乎从一开始想的最简单的在官场得罪了人因此引来刺杀而陷入了一股神秘的势力中……
安芷打了一个手势给柳胜,柳胜立即领会,轻轻一招手,外面潜伏已久的衙役们便一哄而上,将那俞宇拿下。
“安大人,这是为何?”一下子,众人议论纷纷,完全不清楚安芷这番举动是为何。而安芷并没有出声,只是蹲了下来,自俞宇手中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这个东西,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种迷药,名叫‘摄魂香’,本官并不知道你身上为何会有这种药,那日,你便是在邵府用了这迷药,外加上你平日里略有习武,才将邵府弄成被人灭了满门的样子吧,你武艺虽然不精,然而,在‘摄魂香’下,若非坚强的意志力,没有人能够跑过他的控制,你首先,控制了邵阳,让他杀害了府上的家丁们,然后再屠杀了邵府的家眷,而最后,你控制邵阳到了书房,再伪装成了他被高手杀害的假象。”
俞宇不做声,但是看他脸色的表情,他显然是默认了这一切。
在场的众人都脸色煞白。
任是谁都没想到,邵家灭门惨案,居然是这般发生的。
都说是赌博害人,俞宇正是一个例子,本是一个大好青年,前途无量,却因陷入了赌博的深渊,不仅毁了自己,毁了前程,也毁了自己的家,还害了别人。
赌博之术,应当命令禁止!
柳胜在一旁细细看着安芷的模样,虽然只是多年前的一瞥,然而那时那少年意气风发的一面让他十分难忘,而面前,明明是一样的容颜,但是不知道为何,心中的感觉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安道全,与多年前,已然变了一副模样。
盘旋辉城百姓心头多日的疑云解开,原来只不过是官场的争斗,邵主簿派人刺杀了县令,而嫁祸县丞,不过,官么,本就没几个干净的,这件事热闹了一阵便也渐渐平息了。
等安芷与于波交接完辉城的一切,于波第一件事便是在辉城禁止了赌博,虽然遭到了很多反对,但是自从见了俞宇一事后,于波还是咬牙将这一切压力抗了下来。
“于大人会是一个好知县。”柳胜在安芷耳边道。
“嗯。”安芷点了点头。
“那么,安大人,我们是什么时候启程呢?”柳胜突然问道。
“我们?启程?”安芷不明所以地看着柳胜。
“大人难道不是皇上钦点的巡按吗?带着御赐的尚方宝剑,代天子以巡视天下,为民请命,平天下不平之事!”柳胜说的慷慨激昂。
“停!”安芷打断柳胜的话,“本官的确是打算不日启程,履行巡按的职责,只是,柳师爷,你是辉城的师爷,你不是应当留在辉城,为于大人效力么?”
“有么?想是大人记错了,学生当日说的,分明是成为安大人的师爷啊?”柳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安芷。
安芷细细回想了一下,然而毕竟时隔太久,况且当时心中烦乱,并不记得柳胜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她隐隐觉得,若是带着柳胜上路,这一路,恐怕会是麻烦不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