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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喜借了尿遁拐到了耳房后面的茅厕,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松了一口气,四姑娘太能粘人了,险些坏了她的好事,春喜整了整衣裳,从茅厕出来,刚走了两步就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春喜姐姐,你摔疼了吗?”她趴在地上,刚想起来,就听见四姑娘的声音。
“没……没……事……”春喜扶着墙爬了起来,摸摸膝盖,不光是膝盖破了,连裤子都划出了一个口子。
“呀,你伤得不轻啊,我前几日就听百合说厕所过道的砖松了,会摔到人,没想到把你摔着了。”许樱扶了春喜一下。
“嗯……嗯……奴婢没事,谢姑娘关心。”
“去歇着吧,再换条裤子,今天有外客,你这样让人看见不好。”许樱双手背在背后,像是小大人似地说道。
“是。”春喜知道今天自己是不可能听墙根成功了,只能摸着受伤的腿走了。
厕所就在屋后,许樱目送春喜走了,眼睛转了转,绕到母亲屋子的后窗,拿了几块砖垫着脚,捅破窗户纸往里面看,母亲正跟舅舅小声说着话。
“……你这庶子媳妇守寡难做,如今我见了樱儿也知道你的心思了,你若是不想走那一步便不走了,昭业是个好的,俊青也是好的啊,他等了你这些年一直未娶,他还说若是能把樱儿带走他把樱儿当亲闺女……”
“哥哥可别再说这话了,漫说许家这样的人家断不会准我带樱儿走,就是让我们娘俩走,我也不能对不起二郎,我就为他守着了……”
杨纯孝和许杨氏正小声说着话,忽听窗外一阵响动,杨纯孝扬声喊了一声:“谁?!”
俊青!这个名字像是炸雷一样的在许樱耳边炸响,她像是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一样,脚下一滑狠狠摔倒在地上……
“我二叔会替咱们做主的。”
“就为了你,我二叔狠狠把我打了一顿,他说是让我求娶你,不是让我拐带你的,他跟我娘吵了一架,翻脸不再登我家的门了。”
“我二叔说既然不能明媒正娶就不要把你领回家受气,为这事儿我现在是两头受气。”
“我二叔想带着咱们俩个出去做生意。”
“我二叔喜欢小五……”
“我二叔对小五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连带着我都受了不少的提携……”
“我怎么觉得我二叔更向着你啊。”
“我二叔……”
如今连俊青没什么名气,二十年后连俊青是大齐朝响当当的红顶商人,手下一百多家票号,他写张纸片都能当一千两银子花……
不……这世上叫俊青的人也不止连俊青一个,许是……
可是跟父亲是同门,又认识母亲的,只有这么一个俊青……
说起来自己真的处境凄凉是连二叔去世之后的事吧,他去世之前,就算是自己年老色衰,那贱人都未曾翻脸,连家中后娶的正房太太都退出了一射之地……
她就这么傻乎乎的被骗了一辈子!
一辈子啊!
许杨氏见女儿在梦中不停地留眼泪,也坐在床边留下泪来,她摸着女儿磕破的额头心里面暗自后悔,改嫁这事,若非是自己的长兄提及,若是旁人她怕是立刻要将来人赶了出去,因为是自己家的大哥,她不但要听还要好言婉拒,谁想到竟伤了女儿。
她这一辈子,有许昭业这人疼着宠着就够了,再求太多是要遭天谴的。
“娘,俊青是谁?”许樱睁开了眼,看着母亲的眼睛问道。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娘,你改嫁了吧。”她知道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在这世上有多苦。
“许樱!你父亲还没下葬呢!你怎能口出这不孝之言!”许杨氏当场就冷了脸。
“娘!你当我小什么都不懂吗?爹不是太太亲生的,太太瞧着我的眼神都是恨恨的,更不用说瞧您了,就算如今栀子姐有了孕,可万一生下来也是个女孩呢?您就是手中无钱也就罢了,您手里偏偏有些银子,为了得这些银子那些恶人也要摆布死你啊。”
“啪!”许杨氏抬手就给了许樱一个耳光,“再不要让我听你说这些混帐话!”她以为女儿是怕她改嫁留下她一个人在许家,没想到女儿竟口口声声的劝她改嫁。
“娘!”
“我看你是摔得糊涂了!”许杨氏抚袖而去。
许樱躺在床上瞧着母亲的背影默默流泪。
上一世母亲也是断然拒绝了连俊青吧,结果委委屈屈被众人欺凌,死后还因为这事被春喜泼脏水说母亲在外面有相好的。
若真的有相好的就好了,也不至于……
这世上的人啊,怎么就不给母亲这样至美至纯的人活路呢,父亲啊父亲,你怎么去得那么早!
许樱这个时候又恨自己,怎么就梦醒得晚了呢,若是醒得早一些,她就算是拼死也不会让父亲去看什么水情,大不了得罪上官丢官罢职,他们一家三口总归是好好的在一起。
别说一个连俊青,拿十个连俊青也换不回一个许昭业啊。
许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上辈子的那些人、事、物,又浮光掠影一样的在眼前晃过了一轮,恍恍忽忽似梦似真,自己醒后的那些事,难道是大梦一场?梦醒后她还是那个已经老迈不堪去投靠儿子的“老太太”?
许樱挣扎着醒过来,天已经黑透了,春喜抱着腿坐在床脚踏上打着嗑睡。
“姑娘醒了。”
许樱点了点头,张嘴想要喝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指指桌上的茶壶。
“姑娘可是要喝水?”春喜站了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姑娘您这一觉啊,睡得可真久,舅老爷来看了你几次都没醒,大夫给您开了药,还是奴婢们硬灌下去的呢,二奶奶直说要守着您,好不容易被奴婢们劝走了。”
许樱喝了水,茶水虽是温吞的却好下咽,喝完了她的噪子好了很多,她原来怎么没觉得春喜是个话多的人呢,“我睡了多久了?”
“有几个时辰了,大夫说姑娘年纪小,跟着大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家里又有丧事,许是憋住火了,开了好些清热的药呢。”
许樱点了点头,听说了连俊青的事她更恨的是自己吧,她一直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她,是不是母亲就跟着连俊青走了,再不回许家,就算是在娘家守寡,也好过在许家如履薄冰……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欠了母亲那么多吗?
她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生而无用,就连再活这一遭也是无用的了,不如就死在回程的马车上算了,她去了,母亲还有活路。
她本来死前就心如死灰一般,如今经过救活栀子好不容攒出来的再活一回的心气儿也磨没了。
瞧着春喜竟然厌恨的力气都没了,要说厌恨,她约么只厌恨自己吧,上辈子已然够糊涂无用,怎么让她这糊涂无用的人再活一回呢。
春喜瞧着许樱怔怔的出神,竟有一些害怕,忙寻个由头出去了,正好遇见披着衣服来看女儿的许杨氏。
“二奶奶。”
“我听见有人话说,姑娘可是醒了?”
“姑娘醒了。”
“你也守了半宿了,去歇着吧。”许杨氏挥挥手让春喜走,自己进了许樱的屋子。
“娘,若是没我,你是不是就跟着大舅舅走了?”许樱小声问母亲。
“傻孩子!若是没你,我就随你父亲去了!好过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许杨氏搂着许樱说道。
“娘!”许樱靠在许杨氏怀里哭了起来。
漫天的纸钱飞舞,许樱披麻戴孝坐在马车里晃晃当当的向前,这就是真的送走父亲了,虽说已经隔了几十年,许樱还是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似的难受,许杨氏楼着女儿,也是一言不发。
许樱早忘了父亲的葬礼有多风光,两榜进士、六品通判,英年早逝,来吊唁的同窗亲朋不知道有多少,就连县令大人也亲临,可是许樱原来的记忆里最深的明明就是四叔和五叔为了争让谁家的儿子扛灵幡的事大吵了一架。
她跪在灵前,看着两个大人动手,被吓得哇哇大哭,结果挨了太太一耳光。
“娘,谁扛灵幡呢。”
“你六叔。”许杨氏说道,她没想到许昭龄竟如此的兄弟情深,肯替许昭业扛灵幡。
“哦。”许樱不说话了,上一世六叔的妻儿俱丧,自是没有心思去管那许多的事情,如今栀子有孕,六叔只不过是替侄子扛灵幡,倒省了好些的口舌。
“二奶奶,二爷的几位同窗好友,说要见一见二奶奶和二爷的遗孤。”许忠说道。
“太太知道吗?”
“太太已经准了。”
许杨氏看了眼许樱点了点头,“请。”
许樱在母亲的怀里向外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连俊青,他比她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头发乌黑发亮,束在四方平安巾里,眉目俊秀斯文,一身白衣素服,身长玉立,站在几个父亲的同窗好友中分外的显眼。
这是许樱第一次看见年轻时的连俊青,说来奇怪,上一世的时候连俊青在干什么呢,他怎么没来呢?或者是来了太太没让他见母亲和自己?或者是来了她却忘了?
别人都是叫母亲嫂嫂或弟妹,只有连俊青叫的是:“世妹,一向可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的沙哑,想必杨纯孝已经把许杨氏断然拒绝改嫁的事告诉他了。
“身未亡,心已亡,谈不上一个好字。”许杨氏表情淡淡的说道。
“就算为了孩子,也许师妹善自珍重才是。”
“多谢连世兄惦记。”
连俊青叹了口气,把一个荷包交到了百合手里,“送走了昭业兄我就要进京赶考了,若有什么事,请传信到连府,为兄愿赴犬马之劳。”
“多谢世兄了,小妇人安守妇道为夫守寡,许家是名门望族积善之家,怕是没什么事要麻烦连世兄。”
许樱听母亲这么说完,眼睛就紧盯着连俊青,只见连俊青的脸色变了变,向后退了两步,深深一辑,转身走了。
走吧!走吧!你们姓连的这一次要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