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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亨元年的春天注定了多事——大行皇帝、皇后入葬未久,国孝未除,新封的鲁王竟趁夜于鲁王府中狎弄宫中女官,而连夜驾幸鲁王府的治亨帝见到这样不孝的情景,自是震怒万分,当场勒令鲁王自尽。饶是如此,治亨帝仍旧气得不轻,回到宫中立刻就病倒了。
——以上都是说给朝臣听的。
“新君怜爱鲁王胜过了真定郡王,说起来真定郡王到现在还是做皇孙时封的郡王呢!”卓昭节的身孕七个月了,侯府富贵,她身体又好,按理现在应该是极丰润的。然而孕中赶上国丧,作为命妇须得进宫哭灵,又为治亨帝的登基担心了一阵,还挂念着纪阳长公主能不能经受得住咸平帝的驾崩,几个月胎安下来人竟是更瘦了,好在精神是不错的。
暮春的午后,她一身素色衣裙靠在窗下,沐浴着春晖,一面慢条斯理的拈着核桃肉吃,一面轻声说道,“新君怎么舍得赐死鲁王?”
宁摇碧在她对面拿小金锤替她砸开一个个核桃,闻言微笑着道:“新君舍不得,太子妃,唔,慕娘娘怎么会舍不得?”慕氏到现在都没被立为皇后,虽然现在没有立太子,到底不能继续称太子妃了,称呼上头是个麻烦事儿,提起来都含糊的加姓氏叫声娘娘。
“慕娘娘昨儿个也去了鲁王府?”卓昭节很是吃惊,“新君会带她一起去?”
“慕娘娘没去,但你知道唐澄从紫宸殿带回鲁王府的宫女是谁么?我提醒你一下,这女官娇小玲珑,甚是秀美。”宁摇碧砸开一只核桃,小心的将果肉挑到她跟前的银碟里,似笑非笑的道。
卓昭节嗔道:“就听说是个美貌女官,姓钟?我可不记得慕娘娘跟前有这么一个人。”
“姓钟当然是假的,送终倒是真的。”宁摇碧怡然道,“慕娘娘是会让近侍去被唐澄随意糟蹋的人么?那个所谓的女官,根本就是陈珞珈假扮的,她浪荡江湖颇学了许多旁门左道之术,这易容术也是其中之一,当初在岭南从唐澄身边逃走,亦靠了这一手。她跟了唐澄好一段辰光,最清楚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吸引他——唐三和唐五同母所出,一起死在陈珞珈手里倒也是一段佳话。”
卓昭节有点哭笑不得:“这事儿都不能出去说,能算什么佳话?”沉吟了下,道,“陈珞珈居然能够万里迢迢跑回长安来?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未被人在路上识破?当年缉拿她的文书可也是发遍天下的。”
“你记得当初父亲去西域时,我让你备上些家伎吗?”宁摇碧淡淡一笑,“仲家那些子孙叛乱后,苏伯以此为借口,平定叛乱之后就将仲家女眷充为奴婢,内中又选了些分给平叛有功的将领士卒。这些人都分了,使者们分些也不奇怪,一来二去的谁也没注意易了容的陈珞珈在其中,跟着众人一道回来的,过关连验文书都不必的,自然顺风顺水。”
卓昭节狐疑道:“等等!路上过关且不说,今上也许没见过陈珞珈,但唐澄应该是见过的吧?之前唐缘遇刺后,你不是说陈珞珈被他送给唐澄玩弄过一段时间,这才结下来仇怨?难道不怕他认出来?”
“唐澄玩弄过的女子男子都多得紧,他那儿全部记得住?倒是他身边人可能记着些——但昨儿个在蓬莱殿和紫宸殿也没见多久,当初陈珞珈能用这一手从唐澄手里逃走,瞒个一时三刻总是有把握的。”宁摇碧道。
“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卓昭节想了想,忽然恼了,道,“怎么陈珞珈在岭南逃出来之后,是你帮着她躲过唐澄的搜捕、又送她到西域去报仇的吗?”当初她在陈珞珈手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隔了两年后、人都到了长安了听到这女贼也在长安出现,还吓得不轻,此刻得知丈夫居然庇护过陈珞珈,顿时不高兴了,“要对唐三和唐五下手还怕没有合适的人手?你是瞧她生得好,舍不得吗?怪不得我都忘记陈珞珈的模样了,你还记得她‘娇小玲珑’——原来你就爱这样的女子是不是?要不要我给你在家伎里添上几个这样的?”
宁摇碧哈哈大笑,放下金锤,伸手隔着几案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调笑道:“如今你这醋意可是越来越大了,当年三言两语就红了脸娇嗔不依好糊弄的小娘子到哪里去了?真真是越发有主母气势,由不得我不小心伺候啊……我几时瞧陈珞珈生得好了?说她秀美也不过是与常人比罢了,放你跟前那是看都不能看的。”
卓昭节拨开他手,支着腮,斜睨他道:“少来这儿甜言蜜语了,当年陈珞珈不是你庇护的,这次父亲从西域回来带上她做什么?!”
“谁说是父亲带回来的?”宁摇碧重新拾起金锤,笑着道,“父亲也就是叮嘱苏伯帮了把手,带她回来的人是唐表哥才对!”
“什么?!”卓昭节一惊,随即道,“这怎么可能?那时候唐表哥哪里来的能耐庇护她?!当初唐表哥自己还没到长安来呢!”
宁摇碧指了指自己的脸,正色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卓昭节挥了挥粉拳,威胁道。
“男子汉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宁摇碧砸开核桃,剔着果肉,慢条斯理的道,“你打就打吧,你以为我会怕挨打么?!”
卓昭节一扁嘴,委委屈屈的道:“结缡才几年,旷郎和徽娘这会才四岁呢,你就这样为难我了,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宁摇碧叹道:“是啊,旷郎和徽娘已经四岁了,你还是动不动就要打我!我堂堂丈夫,闲来不是给你捶腿捏肩,就是替你砸核桃剥杏仁,再不就是做低伏小的哄你高兴……这么下去,徽娘怕是又要拿我当下人了,往后这日子,我看……”
听到这儿,卓昭节顿时一收怨妇之态,脸色渐渐狰狞起来!
于是宁摇碧果断诚恳的道:“我看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咱们往后就这么过!”
看着卓昭节满脸写着“算你识相”、“这样还差不多”,宁摇碧暗抹一把冷汗,强笑道:“之前庇护陈珞珈的……是晋王小郡主!”
“唐千夏?!”卓昭节吃了一惊,道,“啊哟,原来是晋王杀的唐三,我就纳闷你一直说不是你这儿下的手……”
宁摇碧咳嗽道:“不是晋王,是唐千夏!”
“啊?”卓昭节一怔,诧异道,“唐千夏……要杀唐三?为什么?”
唐缘虽然一直和真定郡王争着位,但对其他宗室都一直很谦逊礼让的,譬如当年赠送秦王郡主紫金竹——就算他的胞弟唐澄老替他拉仇恨,但唐千夏乃是唐澄的堂妹,唐澄虽然混帐,先帝先后的眼皮子底下也万万不敢把主意打到堂妹身上去吧?
所以,唐千夏和唐缘能有什么仇恨,以至于她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要弑兄?!
“你可记得唐千夏以庶女出身却得以册封郡主的缘故?”宁摇碧将完整的核桃肉放进妻子的银碟里,自己拈了片碎的吃了,含笑道。
卓昭节思索片刻——这事情她还是在才到长安那一年,怒春苑的春宴上听来的,隔了这几年还真要好好想想:“仿佛是因为她的生母舍身救了落水的晋王大郡主,所以晋王妃为她请封了郡主?”
宁摇碧冷笑:“这话就和如今朝野传闻新君是被鲁王气病、鲁王是被新君赐死的一样,说给外头听——不对,主要是说给先帝先后听罢了!”
见卓昭节满面迷惑,他解释道,“你晓得先皇后重元配发妻,是非常厌恶侍妾之流的。但唐千夏的生母很有几分颜色,晋王还是忍不住纳了她。一开始倒没什么,横竖先帝先后对诸子的后院最关心的还是东宫,有个绿姬在那儿,唐千夏的生母总归不会比绿姬更招先皇后厌恶。但后来先皇后几次流露出对新君宠爱绿姬的不喜……晋王动起了心思,为了讨先皇后喜欢,唐千夏的生母,自然要除了去!”
卓昭节皱眉道:“但侍妾之流,先皇后是什么身份,如何会注意?直接寻个理由赐死不好吗?”
“晋王起的心思可不只是除了侍妾去讨好皇后,而是奔着九五至尊去的。”宁摇碧道,“所以他觉得忽然赐死一直颇为宠爱的侍妾别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毕竟做贼心虚么,还是出意外来的稳妥。所以就让人将那侍妾投了湖,预备装作失足落水而死——也是不巧,下手时恰好叫晋王大郡主看见了,大郡主自是惊讶得很,后来虽被晋王妃安抚,但很是怜恤唐千夏,缠着晋王妃给她也请封了郡主!由于是大郡主提的,所以就用了大郡主做幌子!”
卓昭节蹙眉道:“这么说来虽然晋王无情,但晋王妃和大郡主对唐千夏却是有恩的,她这么一手固然是报了母仇,却也把晋王妃和大郡主坑得苦了!大郡主虽然没流放,然而晋王失势,哪儿还有什么荣耀呢?”
虽然不知道唐千夏是怎么做下这样大的事情还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的,但她连唐缘都能杀,恐怕很多外人认为是晋王所为的事情,和这小郡主才是真正脱不开关系。所以当初治亨帝能够从晋王府里搜查夺储证据一搜一个准,还真不是运气好。
只是晋王无情,王妃和大郡主却心善,唐千夏这么做,嫡母嫡兄嫡姐可是被坑得不轻。
宁摇碧微哂道:“你莫忘记新君登基照例是要大赦天下的,这件事情如今还没办呢。”
卓昭节一噎,道:“虽然如此,晋王府的风光也难在了,难道唐千夏打算候晋王死之后,再设法为晋王平反?”又皱眉道,“而且唐千夏庇护了陈珞珈,怎么又是唐表哥替她把陈珞珈从西域带回来的?难道陈珞珈去西域也是唐表哥带上的?之前……”
她皱起眉,脸色微变,“唐表哥和沈丹古交好,之前唐千夏似对沈丹古有意,我还以为……难道沈丹古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图谋就是唐表哥?可她怎么知道唐表哥身世的?嗯,是了,唐缘怕是到死才知道晋王的心思,在那之前必然以为晋王是帮着他的,唐表哥的身世既然是唐缘弄出来的,晋王知道也不奇怪。唐千夏能把有狠心亲手杀了爱妾的父亲哄到这样的秘密都告诉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宁摇碧哂道:“陈珞珈是早在朝议时就独身一人遁去西域了,而回来时唐表哥帮她掩护,却是被唐千夏所迫。这件事情父亲在去时就察觉到了端倪,还曾提点过他。”
——那时候雍城侯亲口告诫唐慎之一切以咸平帝和淳于皇后的态度为上,毕竟过不了这两位的关,也无所谓以后了。这话的意思初听仿佛是劝唐慎之不要帮唐千夏,实际上却是暗示圣心在真定郡王,也就是说,既然陈珞珈的目标是唐缘,唐慎之大可以继续……雍城侯会装作没看见的。
但假如陈珞珈或唐慎之欲对真定郡王这一派不利,就别怪他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