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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之夜,太子李亨出游,在宫外与太子妃兄长、现任刑部尚书韦坚相见,相谈甚欢。
太子离开后,韦坚又与从驻地回到长安向玄宗进献对吐蕃作战中的战利品的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相约夜游,一同前往位于城内崇仁坊中的景龙道观。
而在此事之后不久,皇甫惟明面见圣人,明确表达了对李林甫的不喜,并列举李林甫罪状数条,建议圣人将之撤职,又向大人大肆推举韦坚。
此事为李林甫知晓,他立马作出部署,一边安排御史中丞杨慎矜上奏折谈何韦坚和皇甫惟明,说韦坚乃皇亲国戚,不应与边将“狎昵”。另一边,李林甫则偷偷向圣人告密,说韦坚同皇甫惟明私下结谋,“欲共立太子”。他这话正戳中了已经开始老迈的圣人的心头的禁忌,圣人大发雷霆,毫不犹豫的下诏命人将韦坚和皇甫惟明抓捕审讯。
李林甫一击即中,接连打倒了两个政敌却还不满足,又指使手下罗织罪状,想把太子给牵扯进来。好在前太子李英等三庶人的悲惨教训还历历在目,圣人不想牵连太多,便只要求大理寺立即结案。大理寺知晓圣人的意图,最终便给韦坚定了“干进不已”的罪名,将他由刑部尚书贬为缙云郡抬手,皇甫惟明则以“离间君臣”的罪名,解除河陇右节度使的职务,贬为播川郡太守,并抄没其家产。
闹到最后,最终仅限于惩治韦坚、皇甫惟明的个人过失,并未有任何针对太子的。甚至,圣人还将皇甫惟明的兵权则移交给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王忠嗣。而王忠嗣与太子李亨关系亲密,朝廷上人人皆知。这就是说,最终圣人还是没有打算怪罪太子,也只打算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消息他们早听说了,崔蒲也只是哀叹两声,骂了李林甫几声肉腰刀,顺便也大叹韦坚和皇甫惟明一群人太过天真。
一个是太子妃兄长,一个是边镇节帅,夜间相约,私相往来,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干坏事的节奏啊!李林甫又是个无孔不入之辈,这么好的机会被他抓住了,他不狠狠从你们身上削下一块肉来才怪!
而且,你皇甫惟明不过是边关守将,几年才回一次长安,和圣人有什么深入的交流?李林甫却是宗室出身,天然就和圣人有一种血脉和心理上的亲近感。再加上他常年逗留长安,把圣人身边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圣人自然也更偏信他一些。
以前张九龄在圣人身边那么多年,都没扳倒这个人,你区区一个节度使却想办到这件事,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现在好了,李林甫没扳倒,反而还把自己给陷了进去,你们亏大发了!本来不出意外的话,王倕离开后,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也该皇甫惟明接任的。结果他还才刚拿到节度使印信呢,就又要转手让给别人了。
“不过,亏了也就亏了,至少命保住了,太子也安然无恙,大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犹记得崔蒲当时是这么说的。
即便感慨,但也还不算失望。
结果谁曾想,还没等他缓过来呢,崔葏的信又来了。这次的内容真真让崔蒲炸毛了。
“猪队友啊,一群猪队友!”挥舞着信纸,他都快跳上天去。
原来,韦坚被贬之后,他的弟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心中不服,便双双上疏替他鸣冤。两个人为达目的,竟然宣称元宵那日的会面,太子也有参与,还妄想引太子出来作证。此言一出,龙颜震怒,太子也被吓坏了。
为表清白,不想被韦坚兄弟几个牵连,太子连夜写了奏折上呈圣人,并以与太子妃“情义不睦”为由,请求圣人准许他们离婚!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以亲废法。
看到他如此表忠诚,圣人终于神色稍缓,反而还将太子叫去加以慰抚。
最终,太子李亨对太子妃韦氏出具义绝书,两人断绝了所有关系。太子保全了自己,然而与他夫妻多年的太子妃却不得不削发为尼,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李林甫也趁机对韦坚一案大加株连,引得怨声载道。
慕皎皎看着信纸上的内容,也怔愣了许久。
“做男人做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无敌了。”她轻声道。
“是啊!自己犯下的错,让女人去承担,他也干得出来!”崔蒲气呼呼的道,便连忙拉上慕皎皎的手,满眼真诚的看着她,“娘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你!”
“我知道。”慕皎皎颔首。
他要是太子那样的性子,早在海陵县闹出玉梳案的时候就已经将她给扔出去了,又哪里会四处帮她游走,最后还抓了海盗来帮她洗清冤屈?
崔蒲便又长叹口气,慢慢靠在她肩头:“娘子,怎么办?现在只要一想到我如今侍奉的圣人是个老糊涂,以后要跟随的天子又是个软蛋,我就觉得好绝望。或许我要是没出来做官,继续在长安做我的纨绔子弟的话,那还好些。至少我不懂这些朝政上的门道,脑子里也就不会想那么多。可是现在……哎!我心里好难受!”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再想如果了。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才是硬道理。至于圣人……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区区一个天子罢了,国家大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全部定下的。”慕皎皎轻声道。
现在还是天子与臣子共治天下的时代,同明清时期皇帝的一言堂差别甚大。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其实真的挺闹心的。她能理解他的心情。
任凭哪个想要好好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人都期盼能碰上一位明主。然而时运不齐,等崔蒲上位的时候,明主已经老了昏聩了,下一任君主还没上位呢,就已经表现得跟只软脚虾似的。这对他们来说恒等于天都塌了,他会崩溃可以理解。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呢!以后这位太子还有更多出人意料的表现。慕皎皎暗道。
听了她的安慰,崔蒲神色稍稍好转一点。但他心情还是不好,一个下午都没有出去见人,就靠在慕皎皎怀里和她小声说话。
夫妻俩难得忙里偷闲一番。但到了第二天,崔蒲又变成生龙活虎的一只,继续纵马去军营与将士们切磋,提炼自己的武艺。
转眼时间过去三个月,那一批模式化生产的军医们已经被调教得差不多了。
不过因为时间太赶,各地军使依然不敢完全放心,便写信来请慕皎皎随队再派一个徒弟过去临场指导。也不用他给人治病,只是在军医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来指点一下就行了。
只是一个军营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崔蒲再次与他们协商,最终才定下一个节度使名下的地方派去一个人。这些人到了地方,再挨个军营轮转。就这样,慕皎皎带来凉州的徒弟还不够分呢!
崔蒲自然是先紧着自己这边的、还有自己亲近的人先分配。至于不熟的、讨厌的那就肯定是往后推。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个人所在的范阳、平卢二地自然就排在了最末尾。
而很不幸的,慕皎皎的徒弟正好够分给前头一地一个。到了最后这两个地方时,已经没人可分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我给他们去封信道个歉,再做主将他们的军医留下多培训一段时间?”崔蒲便道,脸上笑意灿烂,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
慕皎皎撇唇。“你信不信,只要你敢这么说,他们就敢这么做!”
安禄山多么精明的人,他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崔蒲便扁扁嘴,决口不再提这事了。
此时,却见阿初走了进来。
“师傅,方才君君娘子来找我,说她自愿往范阳节度使旗下去,您看……”
慕皎皎又眼神一暗。
自从那次她当众对君君发火、崔蒲也沉下脸将她给逐出内院后,君君又沉寂了下去。如果不是派去看着她的人还日日回来汇报她的踪迹,他们都以为她已经销声匿迹了。
许久不见她的动静。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蹦了出来,而且还是主动请缨往安禄山手下去!
他们等了这么久的结果,终于呼之欲出了。
崔蒲看向慕皎皎:“要立马将她抓起来拷问吗?”
“你觉得现在抓起来拷问有用吗?这些年我们一直派人盯着她,却从未见她和外人有过任何接触。最最关键的是……你下得去手吗?”慕皎皎只问。
崔蒲垂眸。“我下不去手。即便已经对她失望了,可我现在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对她不闻不问罢了。”
再多的,他还是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慕皎皎道,“而且,这些日子我们在军营里教课时,她也去帮了不少忙。据说杂物营里不少人生了病都是她给治好的。”
崔蒲突然一震!
“你的意思是说……”
“这一次,安禄山分明是不信我们会将真正有用的技巧全教给他的人,所以想找个真正跟了我许久的人去保驾护航。”慕皎皎一字一顿的道,“所以其实咱们不派人去他们求之不得——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们。”
崔蒲不由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之间的关系都已经如此剑拔弩张了,要是换做是我,求他帮忙办事我也会觉得他私藏了一些——对了,你藏私了吗?”
“还用说吗?当然藏了啊!”慕皎皎理所当然的道。
崔蒲便是一通大笑。
“真不愧是我的好娘子,你干得好!”
笑够了,他便冲阿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允了她吧!你告诉她,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今往后,但愿我们不再相见。”
阿初答应着去了。
三日后,君君便随着安禄山名下的军医一道往范阳去了。
她真的走了,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崔蒲又被这个事实狠狠的伤到了。
他靠在慕皎皎肩头,难受得直哼哼。“娘子,你觉得她千里迢迢从幽州辗转到广州,又从广州跟着我们到了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从你手上学点皮毛医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理由这么扯!”
“事实肯定不是如此。”慕皎皎摇头。
“那,你说她为什么这么爽快的就走了?”他原本以为她还会再生出一些事端的。
“应该还是不忍心吧!放不下当年情谊的人不止是你,她曾经也是个多少善良的人儿呢!”慕皎皎低声道。
崔蒲闻言只是闭上眼不再说话。
慕皎皎便低叹口气:“但愿,此次分别之后就不要再复见了。不然……”
再次相见,她的身上应该不会再有属于曾经的君君的半点影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