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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婉仪以为廷哥儿要寻死,没想到是误会一场,反倒把自己的手割破了。
想想又笑了起来,觉得廷哥儿没事就好。
廷哥儿见她笑了,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什么疑惑不解。
庄婉仪忽然意识到了,她那个才见过一面的丈夫死了,她不应该笑的。
在人前装伤心装得累了,没想到到了廷哥儿面前,反而装不下去了。
“我……我是见你没事,心里高兴。”
庄婉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着。
这种解释对大人或许有些怪异,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庄婉仪还是有信心瞒过他的。
果然廷哥儿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又跑到书案前,拿起纸笔写着什么,而后把纸举起给她看。
“手疼吗?”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得人心肠都软了。
“不疼。廷哥儿又是拿鱼钩,又是拿竹竿,是想钓鱼吗?”
廷哥儿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沮丧地把脸低了下去。
只一个动作,庄婉仪越发心疼起来。
“好孩子,别伤心。你父亲虽去了,可你还有我呢。咱们不伤心,好不好?”
廷哥儿的确有点伤心。
他伤心那根尺寸正合适的竹竿,刚才没及时捡起来,现在大约已经飘进湖水里了。
庄婉仪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道:“我陪你一起去钓鱼,好不好?”
廷哥儿方才要去湖边钓鱼,想来就是借此发泄丧父之情吧?
他果然朝庄婉仪点了点头,又指着自己手里的鱼钩,比划了一个竹竿的形状。
庄婉仪这才想起,方才的竹竿掉进水里了。
“屏娘,去拿两个好的钓竿的,我同廷哥儿一起垂钓。”
将军府经过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又恢复成了另一个极端,变得忙忙乱乱。
每个人似乎都在准备着岳连铮的丧仪,一日之内拿着府中对牌去找凤兰亭取物的人,竟有不下二十个。
老夫人和明川郡主两处,则是不断地在朝臣之中,设法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唯有庄婉仪和廷哥儿,才有这样的心气垂钓。
两人并排坐在湖边,一块大青石上头,放着他们的竹篓和水桶。
一大一小的身影,稳如泰山,静若秋叶。
谁也没指望着对方,能钓上鱼来。
“扑通——”
两根钓竿靠在一起,水里响起了鱼的扑水声,两人皆是一愣。
而后,竟是庄婉仪的钓竿晃动了起来。
她一下子没做好准备,被那鱼的力量压制住了,不知如何才能把抬起来。
从竹竿的弯曲来看,是条不小的鱼。
廷哥儿连忙放下自己的竹竿,上来帮她把鱼提起来。
别看他小小的,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不需要庄婉仪他也能一个人把鱼提起来。
鱼鳞金光闪闪,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让人不自觉眯起眼来。
那鱼摔到了草地上,廷哥儿用口型比划了一句——
“哇!”
那鱼实在是太大了,有半个脸盆子宽,扑腾起来格外有力。
连湖心岛上伺候的下人,都被这动静吸引来,忙上前帮忙把鱼按住。
庄婉仪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
她竟能钓上这么大的鱼?
“这鱼起码也有十来斤吧?三奶奶好厉害啊,才坐下就钓起这么大的鱼!”
顾妈妈听见他们钓鱼的好消息,忙出来凑热闹,试图缓解悲伤的气氛。
一个是岳连铮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妻子。
岳连铮战死,他们两应该是府中,最伤心的人了吧?
可出乎她的所料,庄婉仪和廷哥儿都显得很平静,甚至对那条大鱼极有兴致。
一点儿也不像伤心过度的样子。
她知道廷哥儿小小年纪,却心思深沉,很少在人前表露。
难道庄婉仪也是吗?
不应该啊,听说她在老夫人面前,哭得眼睛都肿了……
庄婉仪道:“你们把它送到厨房去吧,晚上给廷哥儿加菜,我们的竹篓里可装不下这么大一条。”
“哎!”
顾妈妈等人把鱼拿走之后,廷哥儿倒像若有所思似的,总是看庄婉仪。
庄婉仪假装用心垂钓,在廷哥儿第三次看她的时候,转过脸去把他抓了个正着。
“你瞧着我做什么?”
廷哥儿一愣,而后索性把钓竿一放,蹲在地上写了起来。
“魏先生说,钓鱼可以修身养性。只有真正心境平和的人,才能钓到大鱼。”
因为大鱼往往活得年岁长了,它们更能分辨出来,眼前的虫儿是鱼饵,还是水中的蜉蝣。
庄婉仪那么快就钓到大鱼,足以说明,她心中十分平静。
岳连铮战死,她身为嫡妻,如何能平静?
庄婉仪意识到了廷哥儿的疑惑,既不能告诉他真实的原因,也不愿意随口糊弄他。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委婉地告诉了他。
“廷哥儿,三郎是你的父亲,他待你好吗?”
廷哥儿不知道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只能点了点头。
给他吃穿,给他请先生,让他读书。
这大概算是好了吧?
毕竟,除了岳连铮,也再没有人对他好了……
他抬眼看了庄婉仪一眼,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除了她。
“那他死了,你一定很想他,很难过吧?”
廷哥儿眉头一蹙,又点了点头。
难过吗?
其实并不难过,只是不能表现出来,他真的不难过罢了。
庄婉仪笑了笑。
“你们是血脉之亲,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待你也好。你为他伤心是应该的,整个将军府上下,为他伤心都是应该的。”
“而我呢?我只见过他一面,他也没对我好过,除了给了我一块九龙佩。那块玉佩还被老夫人拿走了,更何况,他还瞒着我有了一个你。”
有人为他伤心,是因为对他的感情。
有人为他伤心,只是害怕失去隐蔽。
庄婉仪两者皆无,更有两世为人的清醒,自然不会伤心。
廷哥儿听见她最后那句话,目光闪了闪。
她却坦然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讨厌你。相反的,我很高兴府里还有个你,能让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廷哥儿默默地点头。
无论是哪个女子,自己的丈夫背着自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庶子,这都是极大的耻辱。
庄婉仪为此对岳连铮不悦,那是应该的。
她没有为此迁怒廷哥儿,足以说明她的仁善。
“噗通!”
水底又传来一声,鱼儿扑水的声音。
这一回,却是廷哥儿的钓竿,弯成了一道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