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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沉声道:“皇上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从要谋害太子殿下?可是,人怎能控制黑熊发疯呢?”
“朕只是怀疑罢了。当日那只黑熊当场被活捉,之后一直关在铁笼子里由侍卫看押,现已送去太医院作研究查证之用。事发至今已是半月有余,它仍然未死,并且已然恢复正常。倘若它当真是患了疯病,发疯后不过三天便会力竭而死。但是,太医也没再它身上发现什么可能会致疯的毒物,不过,朕依然觉得,或许事有蹊跷。”
“既然不是疯病,也非药物致疯,会不会真的是太子殿下不慎惹怒了它?黑熊毕竟是猛兽,性情暴躁也不奇怪。”
“朕反复问过太子,据他说,当日他还没靠近黑熊便受到攻击,若说惹怒,可能性应当很也小。”稍顿,皇上捋了捋胡须,“你与太子朝夕相对,可曾发觉什么异常?”
异常……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傅谅被我射中的那一箭,心下顿时飕过一阵小冷风,忙不迭按下这念头,道:“回皇上,那几日殿下起居一切正常。若非要说的话,猎熊大赛当日清晨,微臣陪同殿下一同去马场选马,殿下选中了突厥进贡的汗血宝马。”
皇上眸光一沉,似有机锋闪过,“你觉得突厥的马有问题?”
我摇头,“这很难说。”
他沉吟良久,叹息道:“罢了,此事暂且搁一搁。太子素来粗枝大叶,往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
“微臣明白。”
“还有一事。”皇上从手边抽出一本奏折,递来示意我看。
我上前接过,打开速速浏览一番,原是元睿奉突厥王之命,请求皇上为妍歌公主选一位好驸马,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以固邦交。
“突厥王这招先斩后奏也算得上高明,先把女儿送过来,再说联姻之事,教朕没有丝毫回绝的余地。戚爱卿,在众多皇子之中,你以为朕应该把妍歌指给谁呢?”
我捏着奏折,手心沁出丝丝冷汗。直觉告诉我,皇上并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而是故意试探。我抬眼觑了觑他的脸色,发觉他正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仿佛正在等待我的答案。
妍歌倾心傅惟,这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我今日就层听到朝臣私下议论说突厥驸马非傅惟莫属。听闻傅惟这几日一直陪妍歌吃喝玩乐,若没有皇上的吩咐,持重沉稳如他,又怎会做出这种明显是在献殷勤的事。
既是如此,皇上为何又要这么问我?难不成,他其实并不想让傅惟占这好处?让我猜他心意,我如何能猜到?
唉,有道是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吾欺!
心下百转千回,想起傅惟那番笃定的话,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楚。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我多做思考,我只得给出一个最契合我身份的回答,“回皇上,突厥自圈地立国以来,已然渐成气候,从地理上看,突厥雄踞漠北,西接室韦,东邻扶桑,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若我朝要与西域室韦对抗,势必绕不过突厥。微臣以为,妍歌若是嫁给太子殿下,有朝一日成为大齐国母,对我朝经纶西域,开辟疆土,将是一件既有裨益之事。”
皇上盯我一瞬,笑道:“起初朕也这么想,可是太子对朕说,妍歌生性骄纵刁蛮,不能母仪天下。他受不了,也不愿受。”
这货怎么总是这么……简单粗暴。
那么我就这么说了,“既是如此,皇上不妨听从妍歌公主的心愿,让她自己选择。皇上指婚,若是妍歌公主不满意,往后婚姻生活不幸福,只怕反倒影响两国情谊。她自己选的驸马,因果由她自己承担,即便出了问题,也怨不得皇上。”
“你倒是机智。”
我干笑道:“微臣,不过是耍耍小聪明罢了。”
“嗯,此事倒也不急,朕再考虑考虑吧。”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我立刻很有眼色地叩首告退,不知为何,心里中总有些不踏实,惴惴难安。
待要离开,皇上忽然又将我唤住,指着那三堆半人高的奏折,道:“对了,戚爱卿,这些都是近一段时间弹劾你的奏折,你且带走吧。”
……果然。我哭笑不得道:“微臣遵旨。”
六名名侍卫运着奏折随我一同走了。我望着那些奏折,颇有些无奈地掩面叹息,若从我入朝算起,言官们三年以来弹劾我的奏折已是多如汪洋,恐怕连起来可绕齐国三周……
我对侍卫道:“不必送到我府上了,还是向之前那样,送去东宫伙房当柴烧吧。”
侍卫们齐声道是,依言将奏折往东宫送了。
我独自沿着迂回曲折的长廊向宫门走去,心中再三回味方才御书房中的那番对话,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皇上今日召我前来,问了两个貌似棘手的问题,仔细想想,却又根本算不得问题。偏偏我回答之后,他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我到底有没有答在点子上。这便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测,皇上不是想要我出谋划策,难道他果真已经对我生出嫌隙,想要试探于我?
啧,真真是难以捉摸。
***
五月二十四,四皇子傅辰二十岁寿辰,行弱冠之礼,将于汉王府大宴宾客。
收到请柬时,我将将检查完傅谅的作业回到府里,见初夏风光甚好,遂手提鸟笼,一面吹哨逗鸟,一面闲庭信步,好不惬意。
常叔递上请柬,我一眼便望见“汉王寿辰宴”这五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手一滑,那鸟笼摔落在地,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惊得笼内八哥上下扑腾,一阵乱叫。
回到房里,我沉思良久,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纠结。
首先,傅辰与傅谅素来不大对盘,有时甚至公然互相谩骂,一个骂守财奴,一个骂废柴。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身为太子幕僚,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傅辰的重点打击对象。他看我不顺眼,见缝插针地嘲讽我两句,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素来与我划清界限,此番却忽然请我去给他贺寿,我思前想后,委实无法理解他这种自添堵的行为。
他既给我发帖,于情于理,我都不得不去。那么问题来了——我不能空手去,自然是要准备贺礼。傅辰乃是朝廷的财神爷,除皇上之外,堪称齐国首富,我要送什么才能既不失体面,又能入他法眼呢?
常叔道:“听闻汉王殿下喜爱瓷器,府中有一套前朝越窑青瓷茶具,明澈如冰,温润如玉,堪为极品,赠与殿下再合适不过。”
我委实懒得为一个与自己两相看厌的人伤脑筋,遂点头道:“好吧,就送青瓷吧。”想了想,又吩咐道:“常叔,替我将那对玛瑙白玉耳坠拿出来,我明日要戴。”
常叔点头道是,迅速取来一方八宝璎珞盒。
盒中,一双玉制耳坠莹润生辉。流苏乃是由头发编制而成,末端缀了一小颗红玛瑙,中央镶嵌着芝麻大小的羊脂白玉。乍一看,像极了一颗饱满圆润的红豆。
我将耳坠放在掌心细细端详,阳光透窗而入,映得玛瑙莹润通透。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是外祖家的传家之宝。
娘出生于南朝宋国的一户书香世家,在江南颇有美贤名。有一年江南洪水泛滥,她随外祖父来齐国洛阳城避难,遇见了时任洛阳主簿的爹爹,二人一见倾心。当时齐宋正当敌对,外祖父又是江南大儒,起初他并不同意爹娘来往,乃至棒打鸳鸯。后来渐渐被爹爹的才情、气度和真心所打动,终于不再反对。没过多久,外祖父客死洛阳,临终前将娘托福给爹爹照料,并将这双耳坠传给了娘。
而后爹爹升任洛阳总管,再到出任京官,一直都是亲宋派的核心人物,却也因此招来了灭门之祸。
常叔沉默良久,轻声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念夫人了?”
我笑了笑,道:“没有哪一天不想,亦没有哪一天敢忘记。”
“都道十年之内齐宋必有一战,倘若当真要打仗,小姐,您打算怎么做?”
“爹爹一生都在为消弭齐宋战祸而努力,但当今圣上亲突远宋的倾向非常明显,我怕我力有不逮……”我叹了口气,道:“能避则避避吧,若是避不了,便择人品肖重之良将,善待百姓,使江南不致生灵涂炭。”
***
入夜。
明月遥映人间,仿若善睐的明眸,流光清莹皎洁。暑意消散,凉风习习。
汉王府门庭若市,往来皆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一团欢喜热闹的景象。我递上请柬,一名小厮引我入府。
早就听闻汉王府乃是北朝第一园林,比起江南之拙政园亦毫不逊色,今日一观,倒也名不虚传。府中繁花绽放、绿树掩映,布局精妙新奇,可谓移步换景。亭台楼阁无不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啧啧,真是穷奢极欲的守财奴!
正这么想,忽闻身后有人唤我。我回头一看,原是傅谅。
他走到我身旁,笑眯眯道:“玉琼,许久没看见你穿女装了,真好看。你平时也多穿穿女装吧,那朝服黑不溜秋的一坨,丑死了。”
我哭笑不得道:“殿下,上朝可不是过家家,岂能儿戏?”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看了一眼小厮手中的锦盒,道:“这是什么?”
“贺礼啊。”我望了望他身后正垂袖而立的小安子,奇道:“您该不会空着手来的吧?”
他不屑道:“守财奴那么多钱,要什么不能自己买?准备贺礼做什么?再说,本太子日理万机,能抽空出席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听起来竟是有理有据,无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