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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梅雨凌并不算是梅家人,她之前也不住在清风城。
梅雨凌的母亲姓梅,她才是真正的梅家族人,不过梅雨凌的母亲,在她刚满二十的大好年纪,却爱上了一个与家族有着间隙的男子,为此她和家里人大吵一架,甚至是不惜与家里人决裂,抛弃了原本定好的族中两代人的娃娃亲,毅然远嫁他方。
只是,并不是所有敢于追求爱情的女子都可以获得美满和幸福,尤其是她认定的夫君在产业败光,走投无路后。
也许是迫于生活上的压力,那男子开始酗酒赌博,做着一夜翻身的清秋大梦,结果每每却更加失落,商海失意,加上偶尔听别人流传,他的妻子嫌弃他没用,与其他男子有了纠葛,说不定过几天连孩子都要有了,那男子每日里就更加看她们母女不喜。
平时还好,一到了赌博输钱,喝完酒后,就像是存压了几十年的凶性大发,他对着那最亲近的家人没少踢踹辱骂,尤其在一次听说妻子上了别人的床这等传言之后,更是大发雷霆怒火,酒壮怂人胆下,竟然不顾妻子的阻拦,再一番争执过后,用铁烙生生的在女儿额头上烫出那个可怖难看的疤痕,还口口声声要杀了这个“野种”,最后却被悲痛欲绝的妻子拿刀捅死。
在左邻右舍赶过去的时候,悲剧已然酿成,那男子身上渐渐发冷,倒在那一片血泊中,而她们母女二人,则是紧紧抱在一起,相拥恸哭。
当时的城主听闻此事,连夜挫叹,虽同情她们母女二人,但...杀人偿命,就算性质情有可原,可毕竟铁律,就算不忍让那母亲以命偿命,但她们终究在那里呆不下去。只能忍痛通知下去,令她们母女二人速速离开城池,死罪可免,可终身却不能再踏入这里半步。
举步维艰的母亲,也只好带着女儿回到娘家,她死不足惜,只是自己的孩子,她却一定要让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回到清风城,她却听闻父母在昔日自己离去后,郁郁寡欢,已于不久前离开人世。更何况她当年逃婚,那家人在梅家也算有些地位,自然极力反对这个自作自受的女人再重新认祖归宗。
眼看那最后的一分希望,也彻底的断绝了个干净,那母亲却是心跪在梅家大门之前,长跪请求,希望梅家家主可以看在血缘上,将她的孩子重新收归梅家,在梅家庇护之下,能够长大成人。
.............
那一年,梅矢十一岁。
虽然那不厌其烦的测验早已经经历了一遍又一遍,他也被一早证实无法修炼,可不到十二岁,终究没人胆敢对家主独子说什么闲话。
那一天,天下着雪。
那身世凄楚的女孩儿,很懂事的跪在母亲的身边,小小的身子,看起来是如此怜人。
在漫天的雪中,那对母女,就眼看着梅家紧掩的大门缓缓敞开,而梅家家主梅岚天,则是引着他的孩子来到她们面前,闭目长叹。
梅矢正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少女。
梅雨凌和她母亲跪着,梅矢与他父亲站着。梅雨凌眼中只有她的母亲,而梅矢眼中,却多了一个少女。
那个乖巧懂事,内心坚强,却又身世可怜,让他忽然很想要保护的少女。
梅家的高层并不同意她们母女二人回到梅家,认为这是不详,更是背叛,若不杀一儆百,以后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不懂事的人效仿她母亲的做法,身为梅家家主,梅岚天也要听“民意”,梅岚天也需要思量对错。
自己造孽,终究不能怨到家族头上。
梅岚天想要拒绝,可站在那母女面前,他却又不忍拒绝。
可是再僵持下去,身为梅家家主的他,总会硬起心肠——拒绝的。
就在他硬起心肠以前,他牵着的那只小手却动了,他晃了晃父亲那宽大温暖的手,将父亲的目光吸引,小脸上带着无比认真,向他的父亲比划手势。
“爹爹,娘亲要是还活着,一定,会希望您留下她们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梅矢就知道,父亲未必爱自己,却一定深爱着生下他难产而死的母亲,每次扫墓,爹爹都会在娘亲的衣冠冢前,呆很久很久,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做一些自己看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父亲那样做,是因为深爱着娘亲。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影响父亲做决定,那便只有娘亲,哪怕是去世的娘亲。
梅矢从来没有求过父亲什么,更没有用死去的娘亲的名义去求父亲什么,可正因为那是唯一的一次,这位清风城的枭雄,却站在原地呆愣了良久,终于冷笑了笑,自语说道:“是啊,剑馨的话,会希望我留下她们的。”
说罢却是神色落寞,拂袖间,将那跪立良久的母亲扶了起来。
他将人搀扶起来,也就表明了,这母女二人的事,他梅岚天管了。
见到父亲答应,梅矢那一道小小瘦弱的身影,也带着从未有过的欣喜,跑过去将那母亲身边,那道同样小小的身影给扶了起来,也不管少女能不能看懂,比划手势。
“你们,可以留在梅家了。”
..........
是啊,她们,终究是留在梅家了。
家主梅岚天终究还是让家族高层闭住了嘴,只是作为妥协的是,梅琪和她母亲不得进入梅家里面生活,而是要单独搬出去,替家族看管茶园。
在那之前梅雨凌不姓梅,自那天之后,梅雨凌却姓了梅。到了今天,梅雨凌之前的姓氏是什么,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而梅雨凌现如今要回去的地方,自然也只有茶园一处。
就算已经看不到梅雨凌的身影,梅矢依旧是能知道她会往哪里走。也许是想到能再见到那个身影,梅矢的脚步,不自觉的有些轻盈,更有一些快,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脸上比起以往更多流露着开心,明明只是去见一面。
一路的来到那梅家茶园,一路上,梅矢终没有“幸运”的碰到梅雨凌。来到那一片郁郁青青的茶花园地,看到那园子里新长出的一轮茶花时,梅矢不禁有一些迟疑。
他正在想,怎么样才能用更加自然一点的方式,去进入茶园,见到自己很想要见,却有些不敢见的少女。
小小少年郎,就这样在园子前面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园子内另外有人,却在随后看到了少年的身影,于是她喊了一声,“梅矢?”
听到有人叫他,少年回过了头,发现园子内,那是梅雨凌的母亲,那位选错了夫婿的女子,将一双眼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那位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更在那时候落下病根,可她容貌看起来依旧秀丽,一笑之下,让人并不生反感。
在梅矢正犹豫时,她已经是开了园门,轻笑着道:“梅雨凌那孩子还没回来,你要不然去里面坐一会,等等她。”
说着拉起少年衣袖,将她带到了园子里来。
梅矢在茶楼帮工,经常也需要来这里搬运些茶花,也算是经常碰面,只不过他在梅雨凌面前放不开,更有些羞涩,每次来去匆匆,都不敢做多逗留,不过梅雨凌的母亲毕竟对他熟识,让他到屋子里面先坐着,笑脸吟吟,却也没有问梅矢是来做什么的,自顾自的给他上了一些点心。
听闻到梅雨凌未回来,在心中略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少年心里,却终究是失望更浓些,撇目所见,却才发现梅雨凌母亲正看着自己,眉目含笑,虽没有说什么,却又像是在说着什么。
梅矢心下一慌,忙将那手中的药材放到桌上,有些慌乱的想要打手势,又忽然想起梅雨凌母亲并不懂手语,于是又拿起桌上笔墨,在纸上快速的写道:“伯母,这是给她的药材,对她脸伤有好处。”
写罢不敢再停留,这次打起手势,示意,“我要走了。”
这个手势是他经常用惯了的,那母亲自也知道,正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让他多呆一会,梅矢已然是起身,带着一些惊慌沿离去的路离开。
匆匆来,匆匆去,连少年郎的心中,都想不出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是走到半道,视线所见,却蓦然一愣,只见到那素衫少女刚刚回来,手挎着药篮,与梅矢正好撞见。
茶园小道,终究只是条小道,两人见到时,四目正撞个满怀,梅矢却是前进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低下头不敢再瞧少女的脸蛋,脸上却瞬间红润了。
“梅矢?你今天也来采茶吗?”倒是少女先开口发问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些好奇,因为今天是家族测验的日子,说起来,就算需要采茶也不应该梅矢来才对啊。
不过随即想到梅矢在家族中的尴尬处境,少女也似明白了什么,这时她的娘亲追出来,含着轻笑道:“梅矢是来给你送药的。女儿,你回来得正好,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正好梅矢也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说罢已经走进厨房,去准备起食材。
一对少年少女,就站在茶园中间,神色间未免尴尬,不过梅雨凌毕竟要比少年好一些,轻笑了笑,说道:“先在里面坐一会吧,你每次来去匆匆,倒像是嫌弃这里贫破似的。”
梅矢慌忙摇着头,想要说绝非如此,那神色之慌张,倒是让少女忍俊不禁,拉起他来,将梅矢带回到竹屋。
此处房舍清简,收拾却极为整洁,在门外便是郁郁茶花园,空气倒清新舒服。只不过梅矢坐在那里,就感觉浑身不太自在。
“这是你带给我的吗?”拿起桌上那刚下来的药材,少女眸中带着疑惑,看向梅矢,问道。
少年有些局部不安,提起笔,答道,“是清风爷爷让我拿过来的。”
梅雨凌轻轻的笑道:“那还是要谢谢你了,专程还送过来。”
少年不好意思的捎了捎头,红着脸,提笔道,“不碍事的。”
也许在梅矢的心中,这位身世坎坷的少女方才值得人怜爱同情,而在少女心中,却是同样觉得,梅矢的身世生活才是充满艰辛,让人心疼。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善于牢记开心事,遗忘掉伤心事的人,他们的内心都很开朗,未必心疼自己,却会去心疼别人。
更何况当初她们能留在梅家,也是梅矢当时为她们说情了。
梅雨凌手上也没说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她想了一想,将朋友送给她的那枚翠绿吊坠拿了出来,握住梅矢的手,将其放在他手心里面,说道:“这是柳鸳灵核打磨出来的,我拿着也无用,你戴在脖子上,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但凡灵兽灵核,长期佩戴,都会对人体都会有一定量的好处,但却需要佩戴者拥有一定的修为基础,不然迟早会为那灵核中的戾气所伤,而那柳鸳在灵兽中并不算太过霸道,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灵兽,因此其灵核打磨成的吊坠,便是毫无修为的人佩戴,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正因为太温和,对于修为有了一定基础的人,那作用却甚是微弱。
但即便如此,这灵核打磨成的吊坠,绝对也不便宜。
梅矢脸上一红,忙想要退还给她,却发现对方摇了摇头,反而将那翠绿色小巧的吊坠戴到了他的脖子上,让梅矢心里有些慌的同时,却又心跳都似加快了好几拍。
“对了,这几天天气正热,茶楼生意是不是也特别的忙?”梅雨凌忽然又问了一句。
梅矢想了想,握住笔,书写道,“是啊,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那你一定也很辛苦吧。我看你每天跑来跑去,连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还好。经常也有些路过的人,讲一些有趣的事。有位客人,说他在北地见过龙。还有位客人,说时光是可以穿越的,所以咱们的历史,很可能被改写了无数回了。”
魔天大陆虽然浩瀚神奇,可时间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改变的,而龙倒是经常有传闻,但毕竟年代太过久远,魔天大陆上,又那里会有什么龙。梅雨凌看了他写的,倒是忍不住笑了笑,道,“那些食客,尽是随口诳你。”
梅矢捎了捎头,又写道,“倒也不是。有位客人说,他见过喝人血的剑,很厉害的。还有一位北地来的客人,说他叫十三,因为他姐姐叫他十三,叫着叫着,他自己都忘记原来的名字,后来就干脆叫十三了。”
梅琪又问:“说这些的人,都是北地来的客人吗?”
梅矢想了想,写道,“大部分是,还有一些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有位西境来的食客说,世上有一条河,让人喝了就会失去记忆,重新开始生活,就像孟婆汤一样灵验。”
梅雨凌忍不住道:“越说越玄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梅矢写道,“不知道,反正他们说了,我也便听上一听,有些觉得倒也有趣,因为书籍上面都没有。”
他们两人一个口述,一个笔书,却也能聊得欢快,梅矢给她讲那些食客们说的故事,梅雨凌听了却也半信半疑,心想魔天大陆之大,她只在清风城里,倒可能真的不知,不过有些一看就是胡编的,不过当做趣闻来看,却也真的有些意思。
渐渐的,梅矢也没那么紧张,他自小练习书法,在茶楼时也经常需要动笔,以字代口,却也不算太慢,反而字迹清晰,笔落沉稳,让人看了便觉舒服。
梅雨凌每日的生活,不是打理茶园就是修炼,其他的时间也是照顾母亲居多,虽然也读过一些书,却也不过会写字认字,没有太过深入,而梅矢却是因为不能修炼,反而更容易将心思放在这种旁门左道上,书中所讲的东西,结合着他在茶楼中的听闻,每每写出来,却是让梅雨凌觉得颇为有趣。
她一向和人打交道很少,在梅家也没什么朋友,而且少女本身就没什么架子,对于梅矢自然也不讨厌。两个人以这等方式聊着,不知不觉,那天色也渐渐转凉,原来是午时早就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快到黄昏。
期间梅雨凌母亲倒是来过一次,给两个孩子上了些糕点茶水,却也没有打扰二人,等意识到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梅矢恍然若醒,脸上又有一抹红润升起。
以往的时候,他总是胆小害羞,怕引起少女嫌弃,因此也不敢和她聊些什么,如此说得这么欢畅还是头一遭,见少女对她一点没有嫌弃,反而因他所讲的事铃笑不断,更是心里难免高兴,只是现在天色晚了,他却需要回去见叔父了。
略微迟疑,在纸上书写道,“我要回去了,再晚,叔父会着急的。”
梅雨凌点了点头,却是轻笑着道:“你若明天有空,也来陪陪我吧,来了这里,已经很久没人给我讲过外面的事了。”
梅矢心跳有些加快,撇目望去,却正好看到女儿家胜似白雪的肌肤,容貌精致,似乎连脸上的疤痕,也因为光线渐黯的缘故,看起来淡化了些。心里一定,那持笔的手,终于是在白纸上快速写下。
“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