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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怔然。印象中许文驰虽然古板执拗,可性子却和大魏颇多的读书人一样,宁折不屈,怎么竟会被镇西侯府收服了?毕竟梁康这等一手遮天的武将权贵,是很多迂腐的读书人不喜的,被他们称颂最多的还是如同容锦年这般学识渊博的风骨文臣。
看明珠不解,姬尘淡淡继续。
“据说他这次入京春闱,自始至终受镇西侯府照拂,而就在方才发榜之后,他已经被卫长卿带着入宫面圣!”
被权贵照拂并不奇怪,古往今来,很多官场中人便会在新一届入京赶考的学子中物色有才之士提前拉拢。只是这入宫面圣……明珠越发糊涂。
“入宫面圣按照惯例不是都要等到三日之后么?为何现在改时间了,且还是由卫长卿带去?”
看少女不解,姬尘眸光更深。“之前明家在奉县,可是把女儿最先许配给了许家?”
经他这样一说,明珠瞬时恍悟过来!
她重生依始便是以能和许文驰名正言顺在一起,让其书写檄文鸣冤。而后她便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许文驰依旧对小白花心存执念,难免毁被人利用,毕竟现下能与身为兵部侍郎的姬尘抗衡且主动为敌的,镇西侯府当仁不让!
“君无戏言,你我的婚事是百里衡亲自下令的,难道他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成?”
明珠不料这“一嫁五夫”的症结到现在还没有了断!想起当初自己入宫请百里衡决断,这厮却始终模棱两可没给出个确切说法,现在真是麻烦!
注意到少女面露苦恼之色,姬尘唇角一勾,一脸轻松愉悦。
明珠气结。
“你还笑!”
那作势扬起的小拳头才落在半空,便被姬尘笑着截住。他使力拉了拉明珠的手臂,一下便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怀中。看少女似乎又要发怒,姬尘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了那惹人垂涎的嫣红嘴唇。
“现在珠儿可明白我为何着急娶你过门了?”
看着那一览无余的深情,一抹烧红浮上了明珠的脸颊。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又是甜蜜又是惊讶,暗道这人腻歪起来怎么如此让人招架不住……
姬尘直视着明珠的璨然的双目,乌黑的眼球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笑叹。
“我真怕夜长梦多,你会离我而去……”
今天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类似的话,明珠有些好笑,又忍不住暗暗得意。不同于面对蒋玉衡原则上的气怒,这般无关痛痒的人儿更类似明珠对于落梧落桐相似的遐想;想她之前也为他苦恼伤怀,现在也让他尝尝类似滋味!
“难道十三皇子对自己没有信心?”
姬尘眸中笑意不减,“左右与许文驰或者其他四人有过婚约的是之前的明珠,而我的珠儿却是愿与我携手一生的,定不会抛下我不管。”
这幅吃定自己的模样让明珠十分不爽。
“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你不讨我喜欢了,我定会干脆决绝地把你抛下!”
姬尘眸光越发幽暗,仰头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
再说皇宫中,献帝正在临仙阁与叶棠华逗弄狸花猫碧玺。那猫儿是献帝前几天赏赐的,他怜叶棠华经历丧子之痛,又暂时无法对罪魁祸首蒋妃和端阳县主下手,至于先前错为替死鬼的季明珠更不会为其翻案。
目睹叶棠华身怀心事,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沉下去,献帝挖空心思寻了不少宝物赏赐与她,从衣料首饰到花草吃食一样不少,可是叶棠华却丝毫不见好转,最后还是容雪萱提议“相赠活物”,献帝命人寻了一只毛体透亮的狸花猫抱来,果然在一直强颜欢笑的叶棠华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真实微笑。
“碧玺,来这边,看这边!”
帝妃二人用挂着毛团的逗猫棒引着猫儿,看那只胖乎乎的小猫顽皮地在脚下团转,两人相视而笑。
“皇上,卫长卿偕探花郎许文驰求见——”
献帝眼皮都没抬。
“可说什么事,不是今日才发榜吗,这许文驰便被镇西侯府拿下了?”
彦顺哪里听不出献帝平静下压抑的愠怒。这次前三甲,有两甲都是出自广文堂文自清门下,而第三名探花郎献帝钦点了白衣出身、没有任何官家背景的许文驰,与其说不拘一格降人才,不如说是亲手布置了一个鱼饵,他倒是要看看谁会对其下手,不想这镇西侯府方失去了蒋家这门姻亲,现在还是一点都不收敛!
彦顺平常拿了镇西侯府不少好处,自己的儿子又被姬尘捏着性命。想起方才卫长卿的交代,略一掂量便避重就轻道。
“据说卫大人这次带探花郎来是请圣上决断一桩陈年旧案。”
“陈年旧案?”献帝不耐烦,“他一个白丁,难不成还有什么冤屈不成?”
听献帝如此言语,彦顺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却听猫儿一声喵叫,叶棠华抱起碧玺,盈盈从屏风后走到前面。
“听闻前朝有寒门女子女扮男装寒窗苦读十余载高中状元,殿前告御状终得沉冤昭雪。这探花郎莫非也有类似遭遇?”
献帝听闻叶棠华感兴趣,便大手一挥命彦顺带人进来,交代她一会躲到屏风后面。左右这些天叶棠华心情不好,能博美人一笑,也是雅事一桩。
叶棠华屈膝谢恩,目中精光一闪,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旁人的冤屈也从不感冒,之所以为许文驰说话,无非是好奇卫长卿又要搞什么名堂!算起来他们也三年未见,不知千日之后,这头伪装成羔羊的财狼又变成了何样?
不过半炷香时间,卫长卿与许文驰便被带到了献帝面前,行过君臣之礼,献帝凝眉道。
“许探花,听说你有一桩陈年旧案要交由朕决断?”
许文驰忙跪在地上,躬身从怀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只卷轴,语气有些激动。
“还请圣上过目此物。”
彦顺把东西接过,递给献帝。献帝解开卷轴上绑缚的丝带,摊开一看竟是一份婚书,他笑了一笑,可待他三两下看清卷轴上的内容,那唇角的笑意便冻在了脸上。
“你是被明家‘一女五嫁’的人之一?”
屏风后的叶棠华闻言一惊。从前为了探清明珠的身份,她仔细搜罗过她的资料,不想今天一个无心插柳的举动竟又牵扯出这位来路奇妙的少女!
许文驰心下激动。他经过了会试,好不容易到了盛京,本来心心念念要去找寻明珠,可却意外听闻了她这一年在盛京发生的事,诸如折柳夺冠、蒋家订婚,又被蒋家认作义妹等等。他奇异明珠的大放异彩,可也顿时对自己没了信心,本来打算等殿试结束榜上有名大大方方地登门拜访,却不料又听闻了献帝赐婚她与兵部侍郎姬尘。
得知姬尘的身份乃当朝十三皇子,许文驰内心剧震,都说民不与官斗,可就在他将将放弃的时候,镇西侯府的人与他取得了联系。直道虽然对方身为皇子,可圣上却也是明君,最恨违背誓言言而无信之人,定会为其讨回公道。许文驰有些动摇,然而所有的转折却是某日他在明府门前徘徊,忽然看到明珠的轿子进去,他心念要向明珠讨要个说法,却被明瑛派人打出门外,便坚定了他一雪前耻的决心!
“正是草民。当年明家与许家最先定下婚约,不想明堂见利忘义,与现在身为五品京官的明瑛先后又把我未婚妻明珠连许给了其他四家。一年前赵德义大人回乡祭祖,草民写了一份檄文状告明家一女五嫁,知县之子贾贺与总兵之子范崇武强逼民女,而后明珠便被宣旨入京。
我们约好等草民来年入京高中后便来府上提亲,不料明家却否认不提;草民不久前要去明府讨要个说法,却被他们乱棍打出,直骂草民痴心妄想。怪道这一年我给珠儿写的书信都无一回复,想来都是被明家截住。”
说到后面,许文驰声音中已是难掩义愤,他深深一伏。
“求皇上为草民做主!”
献帝半晌不语。先前看到那份婚书,他当即有些不爽,还以为许文驰这个愣头青故意找他难堪,不过这家伙也算上道,只字不提自己赐婚一事,话里话外均是对明家背信弃义的谴责。献帝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卫长卿一眼,心道难怪这人带着许文驰前来,只怕他言辞这等严谨也是经他调教。想到这里,他对卫长卿的排斥心理稍稍有些减少,却仍旧眯眼问道。
“卫卿认识探花郎?”
对于这个问题,卫长卿早有准备。
“当日许兄被明府的人赶出后,被我府中的管家恰好遇到;许兄心灰意冷,曾一度打算弃考,管家感念其才华,禀明于臣;臣也是寒窗十年,实在不忍许兄就此放弃,前去他借住的客栈规劝,不想竟有这样一番渊源。”
献帝心下一转。卫长卿的言语漏洞太多,不过就是这些漏洞才让献帝放下心来。他之所以为许文驰打抱不平,无非是因为如今与明珠定亲之人乃是姬尘!镇西侯府与姬尘争锋相对不下数次,现在献帝正苦恼容家不足以抗衡如日中天的镇西侯府,却发现他们依旧咬着姬尘不放。如此不如让两者一争高下,两下消陨,即便牺牲了姬尘这个他向来排斥的眼中钉,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竟有此事?”献帝后知后觉恍悟,“不过先前朕受姬尘蒙蔽,以为其余几家都已退婚,竟是被小十三愚弄了……”
他佯作苦恼,“这下难办了……”
卫长卿上前一步。
“如此也是姬尘欺君在先,既然许探花亲自告了御状,不若圣上传召几位当事人殿上指证,届时孰是孰非也好定罪!”
献帝沉吟,命彦顺上前。
“传朕口喻,明日未时命姬尘,明珠入宫!”
卫长卿与许文驰忙叩谢行礼。
两人离开皇宫,许文驰目中难掩激动,对卫长卿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分外诚挚道。
“侯府在文驰入京期间一直资助于我,而卫大人更是冒着得罪十三皇子的危险帮助在下,文驰真不知如何感谢侯爷与卫大人!”
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卫长卿亲手扶他起来,声音如三月的春风一般和煦。
“许兄客气。不过在下也好奇,明珠那等朝三暮四、嫌贫爱富的人,公子如何还执念不休?如今许兄勇夺探花,正是前途似锦,日后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昔日端阳在他面前说让明家千夫所指、明珠身败名裂,彼时明珠被姬尘厌弃,届时正好让卫长卿纳她为妾。后面卫长卿才明白端阳的突破点竟是这位昔日与明珠有过婚约的读书人。
本来以为他会畏惧权势选择退却,不想卫长卿甫一婉转表达了献帝会帮他夺回明珠,书呆子许文驰便双目发光!根本无需那些准备良久的恩威并施说辞!他目中的光彩让卫长卿觉得分外刺眼,可同时也越发好奇明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居然让这样一个命如蝼蚁的可怜人也念念难忘!
闻言,许文驰笑叹了一口气,目光似看得很远。
“其实,不怕卫大人笑话,许某这次入京听闻了珠儿近一年的事迹,实在难以置信!这和我印象中的珠儿截然不同,可是这一切却明明白白却都是珠儿做的!她变了很多,变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完全找不到从前珠儿的影子。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至始至终都是我的珠儿。”
许文驰苦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那时我太懦弱,珠儿怎会经历那番苦痛;每每想起她死而复生到许家上骂醒我的那一番话,我就万分愧疚……”
他表情的浓浓依恋看得卫长卿颇为反感。虽然明珠现在还不属于自己,不过卫长卿已然把她定位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想到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卫长卿十分不悦,可是纵是如此,却又有些对明珠的过往好奇,他虽然派手下事无巨细打探了很多,不过亲耳听昔日熟悉之人叙说又是了一番滋味。
于是卫长卿颇有耐心地问道。
“死而复生?先前明珠入京这段谣言便传得玄乎极玄,难道当时明珠真的断了气?还有从前你熟悉的明珠又是何样的?”
许文驰脸上的愧疚越发明显。
“明珠投水后我被父母关在屋里,没有去看她。可听说、明家上下都确定她已然没有呼吸,停灵两天身体都已经冷硬了,若非庞氏苛待,恐怕早已入棺了。不过也好在老天有灵,不然珠儿……”
说道这里,许文驰目中已闪出一层薄泪。
“至于从前的珠儿,我们青梅竹马,她六岁的时候……”
许文驰说得浑然忘我,顺着回忆一张古板的脸上已是浮满了温柔的笑意,让卫长卿十分不爽;而那一口一句“珠儿”,更是让他听得颇为反感,可又没有理由打断。卫长卿耐着性子听完许文驰那一番对明珠昔日光景的描述,越发惊异前后明珠的突变。
好好的一个人死而复生之后性子便也会截然不同至此?这前后两个,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