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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月余除却兵戎相见外没有任何音讯的敌军大营里,终于传了消息,要请武方城里的大齐主帅入营商谈。
请帖是一箭钉到城墙上的,要主帅一人一马轻骑入营,不能带任何人。
这请帖一出,城下的军帐里便炸开了锅。这武方城里的主帅有两个,不过这敌军信上所指的,所有人都只会想到军帐里统帅几万西陵军的谢敬忠。
听孟长安说,谢敬忠和季天齐他们在帐中研究了一夜,都还迟迟未定下来到底要不要孤身赴约。
西戎人只给了两天的时间考虑,眼看期限已到,夏初瑶一早起来便兴致勃勃地跟了孟长安去城门看这场好戏。
谢敬忠毕竟是曾跟着孟老将军纵贯沙场的老将,这战事焦灼了许多日,有此突破是件好事。他虽不惧,可身边亲信却是担忧,这主帅只身入敌营,如果是一个陷阱,那将会对他们造成莫大的损失,为保万全,本想让人替代谢敬忠去一探虚实,却被谢敬忠拒绝。
“他们到底为何突然要见谢将军?谢将军这样去,不会有事吗?”城外送行的将领们策马出城十余步,就被几个挎刀披甲的游骑兵抬手止住,眼看着谢敬忠单骑徐行往对面重兵把守的敌军大营去,孟长安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们想见的,不是谢将军,有三殿下在,这武方城里的主帅什么时候轮到他了?”两人站在城墙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城外的情况,夏初瑶轻哼了一声,目光锁在谢敬忠笔直的背影上,还是忍不住蹙眉,“至于这谢将军此去的安危,我也说不好了,希望他福大命大吧。”
先前褚云舒写得信里未言及身份,只细说了知晓她的去向,想以此作为礼物,换取一个协商的机会。前两日得了请帖,褚云舒也未曾主动到军帐里说什么,反而干脆在西陵候府里闭门不出。
夏初瑶也赞同他这样的做法,只是这会儿看着谢将军的背影,总觉他有些可怜。这西戎人手段毒辣,等得问起时发现谢敬忠一无所知,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你们当初那封信,难道不是磋商,而是想借机杀了谢将军?”眼看对面跟着游骑兵进大帐去的谢敬忠,还有城楼下依旧没有撤兵回来的几个西陵军副将,孟长安心中一沉,皱眉看向夏初瑶。
“若能就此杀了他,即便是对小侯爷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吧?”夏初瑶抿唇笑看他,心中却又几分惊讶。她本以为,褚云舒这般,只是为了杀杀谢敬忠的威风,叫西陵军们不要轻视了他这个皇子的存在。那封信她也只是瞥了两眼,未曾细看,这会儿想想,自己还是太信任这个看似文弱处于劣势的褚云舒了。
“若是谢将军在敌营出了事,这一仗就真在所难免了。”听得她这么说,孟长安也只当这都是褚云舒的意思,不由得沉了脸。
他们这些争权夺势的皇子们在乎的,只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葬送多少人的性命,只要祸不及他们,在他们眼里,便都是小事。可是,这战事关乎到每一个将士的性命,他们可以为了保家卫国牺牲,却不该因着几个皇子的权利倾扎而枉送性命。
“我们做此举,是想消弭这场战事,”不管褚云舒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至少,她是这样想的,“事已至此,也只有期盼这谢将军能平安归来了。”
可惜,不管是城外列队焦急等待的将士们,还是城墙上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未能等到他们所期盼的平安归来。
谢敬忠一去一个多时辰,等得这西荒大漠上的日头高起,西戎人的营地里才有人缓步策马出来。
来的依旧是几个全身覆甲的游骑兵,在他们身后,没有谢敬忠的身影。
“我们主君说了,他要见的,是武方城里真正的主帅,若是再送一个没用的人过来,那我们就只好先拿他开刀祭旗,然后踏平武方城自己找人了。”为首的游骑兵扬手将提在手里的一个布包扔到了城下一群大齐将领的面前,并没有马上调头回去,只是抬手取了头盔,居高临下看着几步外的人。
那一小块布里不知包了什么,只是看到上面的血迹时,在场的人皆是心中一惊,季天齐抽剑挑开,看到里面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时,身子一震,抬头怒视马上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瞧那谢将军直说听不懂我们的意思,想来留着耳朵也无用,便割来送还你们。”马上取了头盔的男子扎了一头分外惹眼的小辫,皮肤黝黑,五官俊朗,薄唇一扬,笑中带了几分桀骜不驯,褐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削,“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叫你们的主帅出来,若是这次在耍什么花样,再送来的就不是这么一丁点儿东西了。”
“朗泫?!”在场的所有人都还盯着地上那只血淋淋的耳朵满心悲愤,夏初瑶的目光却只落在了那满头小辫的男人脸上,等得看清此人是谁时,忍不住脱口惊呼。
她的声音不大,城墙下,马背上的人却像是听到了一般,在那一瞬,抬眼与她对视。
深褐色的眸子里目光如刀锋般凌厉,只是匆匆一瞥,便有移了开去,只是这一眼,却叫夏初瑶越发确定了那个人是朗泫无疑。
两年前在格罗部被称作叛徒,差点被处死的男子,如今竟然穿上了游骑兵的铠甲,出现在这里。
夏初瑶也顾不得一旁还在震惊之中的孟长安,匆匆下了城墙,往西陵侯府去了。
那些看到谢敬忠被割了一只耳的将领们心中压着怒意,商议片刻,才终于想明白了这些西戎人要见的是谁?可是,这样一来,却更叫他们难办了。
如今谢将军生死攸关,可那三皇子虽然被他们当摆设放置了许久,却也是身份尊贵的人,让他出来,能不能救回谢将军尚且不知,若是让三皇子也身陷敌营,大齐不仅颜面尽失,还会叫他们处于更加恶劣的情势之下。
西陵候府里的褚云舒也已经得了消息,他本也只是想挫挫谢敬忠的锐气,毕竟当初接到请帖,这满城的人连问都不曾来过问他,就自作主张让谢敬忠出去。
可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对于出城商谈后平安归来的把握,便又少了几分。
留信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好,换了一身轻甲刚要去城门时,正好撞见匆匆跑回来的夏初瑶。
“殿下,这赤蛇的事情或许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还请殿下带我一起出城。”见褚云舒这身打扮,便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夏初瑶急声说到。
“他们四处寻你,你怎可自己送上门去?”昨日说起这件事时,夏初瑶还说为了保留底牌,这一次就不随他一起去敌营了,这会儿见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褚云舒也只是摇了摇头,“何况,我答应了临安不能让你涉险,我若是回不来,小侯爷会派人悄悄送你回帝都去。”
“先前与殿下谋划的计策,都是以肃和在敌军大营为前提,可我刚刚才确定了,肃和不可能在营地里,情况有变,还是带着我去更为稳妥。”先前看到赤蛇的箭,夏初瑶本来猜测肃和应该就在对面的大营了,想着当初在小巷里的那些人,夏初瑶不愿与褚云舒一起过去,就怕被人认出来。
可今日见着朗泫,他与肃和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当初若非她和陈词,只怕朗泫早已被肃和大卸八块,抛尸荒漠了。朗泫既然在此,营中绝对不会有肃和,若是她的推测不错,此刻肃和很有可能身在大齐。这样一来,只怕这西戎人的大营对她来说,要比这武方城要安全些。
褚云舒本还有些迟疑,不等他开口,便已经见得孟长安和一群将军副将们匆匆朝他们这边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这群人刚回城商议此事,如今过来,想必是心中已有了决定。夏初瑶心中倒是有几分好奇,这群人现在过来,到底是来劝褚云舒出城去营救他们的大将军呢,还是会以褚云舒的身份为重,不让他以身犯险?
褚云舒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却也只是抿唇轻笑,越过她,缓步走到了孟长安他们跟前:“诸位将军不必再劝,本王心意已决,不管他们图谋什么,本王势必要去将谢将军带回来,本王出城之后,你们严守武方城,若是本王与谢将军不得归,一切听凭西陵候的吩咐,不得意气轻敌,坏了大事。”
以孟长安为首的几个将军本还有些犹豫着谁先开口,听得褚云舒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个束发轻甲的年轻王爷,几分愣怔后,齐刷刷地跪在了褚云舒跟前。
“走吧,随本王出城。”褚云舒也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夏初瑶,唤了一句后,不理会还跪在长街上的诸位将领,带了夏初瑶,快步往城门口去。
城门外,几个游骑兵还在等候,比起先前的列队护送,看到那两个连马都不骑,快步出来的人时,朗泫微微一愣,随即嗤笑出声:“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永安王了,比起那个老头子,你这排场倒是新奇。”
“本王依约而来,烦请前面带路吧。”无视朗泫的嘲讽,褚云舒颔首示意他带路。
“主君说了,只能你一人前往,他得留下。”朗泫调转马头,走了几步,见褚云舒身后那小个子的随侍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眉头一撇,勒马拔剑挡住了夏初瑶的去路。
“我家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救我那日我就发誓自此与他一条心一条命,他所去之处,即便是黄泉地狱,我都要一步不落。将军若是不允,现在便先杀了我吧。”看着身前闪着寒光的剑,夏初瑶也不怕,甚至轻轻往前踏了一步,让长剑架到了颈间,她挑眉仰头看向朗泫,一字一句地说道。
褚云舒本还想借此机会,阻止夏初瑶与他一同犯险,这会儿听得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愣,皱眉转过头来要劝。
“你倒是忠心。”朗泫与她对视了两秒,突然朗声一笑,收剑回鞘,“就你这小身板,要称男人都算勉强,你就跟着去吧,一会儿别被吓得腿软就行。”
得了他这句话,夏初瑶快两步走到褚云舒身边,与他对视了一眼,见他眼中担忧,也只是跟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垂眸不再理会,只是乖顺地跟着他们往大营里走。
入了军营,朗泫翻身下马,遣了几个跟着他一起出去的游骑兵后,领着他们俩绕过几个大帐,往大营深处走去。
“不是与你们的主君商谈吗?主帐已经过了,为何还要往里走?”眼看着早已越过了那顶上插着金色旗帜的大帐,夏初瑶觉得有几分不对,不由得蹙眉挡在了褚云舒跟前,不再往前走。
“你们刚刚不是送了个老头子过来,难道不想去看看他的死活?”朗泫走在前面,见他们这般,颇有几分不耐烦地说到。
他提起谢敬忠,褚云舒便轻轻拍了拍夏初瑶的肩膀,示意她安心,跟朗泫道了一声歉,便请他继续带路。
一路过去,眼瞧着许多胸前银甲印了不同徽记的将士自他们身边经过,都只是带着几分差异地瞥了他们几眼后就又快步离去,夏初瑶越发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等得朗泫带着他们进了一个比较小的白帐蓬里,在看到被绑在架子上,耳边还鲜血直流,已经昏过去的谢敬忠时,夏初瑶心里一沉。
“把他也给我绑起来!”还不等褚云舒和夏初瑶反应过来,便见朗泫抬手指向褚云舒。
原本按剑静立在一旁的几个黑衣男子听命上前,将上前要护褚云舒的夏初瑶一把推开,然后伸手去抓褚云舒。
眼看褚云舒虽有反抗,却是寡不敌众,被推得踉跄退开的夏初瑶刚要再去帮忙,却被朗泫一把扣住了肩膀,只觉肩头一沉,一股钻心的痛之后,整条手臂就没了知觉。
“不想我把你另一边也卸了,就乖乖听话。”按上她的右肩,朗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要担心,这只是为了方便商谈罢了。王爷也请不要抵抗,免得让自己受伤。”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眼看褚云舒已经被两个人押住,被迫如谢敬忠一般被绑到了另一边的架子上,夏初瑶咬牙侧头看向朗泫。
“你们带了条件,说要商谈,我们便来和你们商谈咯。”朗泫垂眸看着她,笑得轻松,“放心吧,谈完之后还要送他去见主君,即便是要杀要剐,那也得等他见完主君之后。”
“我们的条件是开给你们的主帅的,我们不跟你们谈,放我们去主帐!”本以为是那约请有诈,却不想,竟然是这些人在谈判之前私自将他们扣押,夏初瑶忍过了肩膀上的痛后,挣扎着想要挣脱朗泫的束缚。
“啧啧,你情人都没说什么,你又何必这么激动,乖乖听话,免得受苦。”眼看这左臂脱臼,却仍不得教训,还要试图反抗的人,朗泫却没有如先前那般立即动手,反倒是松了她的肩膀,笑着躲过她脱身之后的一记侧踢,“还真是只烈性的猫儿。”
“你们不要为难她,你们想怎么谈我都依了便是。”眼看着躲闪了几招后,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朗泫伸手一把扣住了她踢过来的脚踝,猛地将她甩翻在地,被五花大绑的褚云舒急声喝止。
“我们保证不伤他,可不保证不会伤了你。”眼看着跌坐地上,有些艰难地咬牙想要站起来的夏初瑶,朗泫伸手一把扯了她头上束发的青色缎带,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朗泫蹲下身子,伸手挑起她的下颌,“先前以为你是忠心护主,这会儿看来倒也算是用情至深,你可知一个女人进了我们西戎人的大营,会有什么下场?”
朗泫的话,叫夏初瑶猛一愣怔,脑海里那个她拼命想要压制忘却的记忆又全数涌了上来,她身子一颤,虽然咬牙不语,眼中却多了几分恐惧。
“你给我离她远些!”褚云舒刚刚听得他们说一会儿还要去见什么主君,本已经放心不挣扎了,这会儿见朗泫这般,面色一沉,想要挣开身上的绳索,近乎低吼地说到。
“我听说你们大齐贵族可以取很多老婆,你能跟他来这种地方,想必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同吧?”朗泫见面前的两人这般,笑得越发得意了,伸手抓了夏初瑶的头发,微微用力,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眼前这姑娘面色比寻常女子多几分暗黄,长眉入鬓叫她面相上添了几分粗犷,可那一双杏眼里光华璀璨,秀鼻英挺,朱唇小巧,轮廓清秀,倒也还算有几分姿色。
“虽然长得次了点,不过小爷我喜欢这种爪子锋利的小猫,你若是陪我玩玩,把我伺候舒服了,或许我能保证留你男人一命。”一双丹凤眼微眯,朗泫薄唇一扬,轻笑到。
“你做梦!”夏初瑶秀眉一横,冷声喝到,右手并指猛地劈向朗泫。
本以为刚刚那一摔,还被自己这么扯着头发,眼前的人该是没了反抗的力气才对。却不想她会有突然发难,他们隔得近,朗泫不能从容避开,只得松了她的头发,抬手挡住她的手,不等她推开,朗泫便已经站起身,一脚将她踢开。
这一脚没有留力,夏初瑶被踢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褚云舒的脚边。手臂脱臼,心口上被踢了一脚,夏初瑶缩在褚云舒脚边忍不住低咳了起来。她怎么就给忘了,朗泫虽然与肃和有深仇大恨,可毕竟曾是肃和的亲信,他与肃和一样,都是个狠心冷血的变态。
“朗泫,不是说了把人送到这边来之前要先让焉阐大君过目吗?你这般屡屡违抗命令,几个大君会不高兴的。”就在朗泫准备再上前去将夏初瑶揪起来时,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形,微微一愣,随即皱眉:“谢敬忠便也罢了,你这样将大齐的皇子绑起来,别说大齐,若是叫焉阐大君他们知道了,是要被赶出大营的,还不将人放了?!”
“怕什么,他说与不说,我们都知道肃和人在大齐,如果大齐不将他交出来,焉阐他们必定会大军压境,到时候,谁管这个皇子的死活?”朗泫步子一顿,随即才满不在乎地说,“你不也急着想要在他们谈条件之前,先知道夏将军的下落嘛,我这是在帮忙啊。”
“你想要引战,我管不着,但是我必须先确定将军的安全。”见朗泫和他身边的人也不动,门口的人也没了耐心,几步进来,瞥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人后,便伸手去替褚云舒解绳子,“先前是他们多有得罪了,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你是谁?”眼前这个拿了绳索划开他手上身上绳索的人虽然也与朗泫一般着了银甲,可周正的眉眼看着并不似西荒大漠上的人,褚云舒沉声问了一句,等得得了自由,也顾不得其他,忙俯身去扶还缩在那里,捂着心口咳嗽的夏初瑶,“你们先将她送回武方城,本王才会跟你们谈判,否则,别想从本王这里问出半个字来。”
刚刚看她缩在那里,本以为又是朗泫他们抓回来的俘虏,这会儿见褚云舒去扶,来人倒有些惊讶,冷冷瞥了一旁抱臂看着他们的朗泫一眼,便也俯身去帮褚云舒扶人。
“陈词,你们这些混蛋!”夏初瑶终于顺过气来,被褚云舒搀着右手刚要站起,却被过来帮忙的陈词一把扣住了左臂,错位的关节被他这么一扯,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夏初瑶额间冷汗直冒,咬牙抬眼狠狠瞪了陈词一眼,终于虚脱地昏厥在了褚云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