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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所以肆无忌惮敢在此地动手,皆因店二楼是花艺教室与老板的办公室。未排课时,极少人会上到二楼来。不过,很少人上来不代表没人上来。比如老板本人。
在我们怒视对方,不管如何收场的时,张济帆的歌顺着楼梯悠然飘上,他轻快的小调在拐弯处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我们,看到了被我和律照川打翻的花架和碾碎花朵……入眼尽是凌乱不堪。
“你们、你们……”他来回指着我和律照川,一脸震惊词不达意。
我故作轻松地起身,拍净身上的尘土,坦然穿过他们的目光,进了本层的洗手间。刚落上锁,力气就从我四肢流走。
镜中人,衣冠不整、头发凌乱、面色潮红……
如此慌乱如此狼狈。
我用清水反复揉搓嘴唇。之前装的无畏,统统在镜前零落成泥。
我躲在洗手间不出去,反复辗转盘旋,若不是张济帆敲响了洗手间的门进行催促,只怕我要在里面待到沧海变桑田。
“小牧,你出来吧,大家都走了。”
我勉做镇定,拉门走出。门外的走廊,整洁如时间倒流。
张济帆告诉我,气呼呼的律照川走了,呆愣无言的许尘领着苏醒过来的小羽也走了。“店里也没事了,你也回家吧。”张济帆对我说。我看得出,他再一次强行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
鉴于脸上有伤,我遮遮掩掩地回到律家,依然被站在门口的高秘书抓了个正着。
“高秘书!”我立即问好。
“你的脸怎么了?”
律照川并未真的朝我挥拳,不过在推搡间难免有磕碰。我的脸就不知磕了哪儿,颧骨上方眼角下方有一处淤青,它随时间推移颜色愈发深沉,如一颗巨大的青色的泪。
我尚未想好借口。高秘书已抬手示意我跟后,我见推脱不过,只能乖乖跟上。高秘书握着刚做好的简易冰袋敷在淤青处,我从她手上接过冰袋,咬着牙忍住想躲的冲动,努力将脸贴了上去。
高秘书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今天少爷回来时,脸上也有伤。”高秘书状似漫不经心。
身为罪魁,我因畏罪深垂头。毕竟,我可是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两拳的。
“……高秘书,您这里外伤药还挺齐全的。”
我瞄高秘书的医药箱,按药水、药膏、药丸、纱布等依序分成整理,整个药箱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为少爷准备的。”
我随口一句:“律少经常受伤?”
高秘书看了我一眼,竟然开始回忆往昔:“大概三年前某天晚上,他回来脸上带着伤。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打架了。”
“啊,青春期的少年,似乎很喜欢用肢体对话。”
“青春期的少年?”高秘书哭笑不得重复这个词汇,她挑拣出一瓶红色的药油,检查它的生产日期,“那天,距他上一次打架受伤,相隔快十年。”
高秘书,想告诉我什么?
高秘书示意我拿开冰袋,她在我伤处滴了两滴药油,并试图用手指揉开淤青:“少爷小学时,有段时间总是带伤回来。那会儿,律先生事业处增长期,开始很少回家。律夫人常年在国外。他们都太忙,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他在学校里发生什么又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报了防身术的课程。不过是刚满十岁的小孩,坚持练拳从没喊过苦……之后,他不再受伤,再之后,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怕他,怕他所以敬他。少爷不再受伤,却完全变了,他话越来越少,脸越来越冷。”
我大惊。按照高秘书的说法,律照川身上的伤,恐来自校园霸凌……
我顿时心疼起律照川来。
“接下来的十多年来,无人敢惹他。他长大了,却带伤回来。换成你,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我不由点头。
“三年前……”我折着指头算,“律少那会儿还在上大学吧?”
“是。据说少爷在学校里有个死对头,俩人见面就掐。就那段时间,少爷三天两头带伤回来。”
“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我评论。
高秘书高深一笑,继续说:“见他总受伤也不是事儿,于是背着少爷偷偷调查了。原来和他打架的是个姑娘。他怕真伤着人家而处处相让,于是回回受伤的都是他。”
高秘书说完律照川的往事,我的药也上完了。
“雪州小姐,你不愿示弱的人,只是,有时候先低头未必是输家。你说对吧。”语毕,高秘书无声收拾起医药箱,然后不再发言。
我在诡异的静谧中道谢,起身告辞。
大清早。一睁眼就听到院子有各种声音。我起床,揉着睡眼走窗前一看,原来是晴晴围着一堆杂物在挑拣、清理、打扫。
“晴晴,你在干嘛??”
晴晴闻声回头,她朝我比了个“嘘”,然后轻轻跃到我窗下,她压低声量:“昨天,不知道谁惹了少爷,他一回来就开始砸东西,能砸的砸,不能砸的就丢。喏,那一堆都是少爷扔的。”
我和晴晴蹲在垃圾堆前。
垃圾们看起来很奇怪。瓷器的碎片当然是垃圾。但是这些,分明完好无损,不属于垃圾的范畴。比如,一只完美无缺的漂亮的蓝白条纹的大海碗。一本我们店的画册,外面还有透明膜封。一盘黑胶唱片,是吉姆·莫里森的专辑。居然还有几包蔬菜种子。
我指着这些品相优良的物品:“律少确定要把它们扔掉?”
“少爷说——‘扔!’”晴晴模仿着律照川的语调,肯定地说。
我将画册捡起塞在晴晴手里:“晴晴,这画册里的画都是你老师我的作品,我给你签个名,你拿回去珍藏。”
“嗯嗯。”晴晴乖巧点头。
“这蔬菜种子,我留下了,改天我全种到我的小菜地里去。这只大海碗我也留下,也放到我的小菜地里,可以舀肥料。至于,这张黑胶唱片,我们挂到网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嗯嗯。嗯嗯。嗯嗯。”
详细盘算之后,我与晴晴瞬间将律照川的这堆“垃圾”整理完毕。
我一看时间,也该去上班了。
晴晴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们家少爷好奇怪哦,他扔一堆完好无缺的,偏偏留了个椰子壳,宝贝得不行,谁都不让动。”
“椰子壳?”我一顿,“是里面还有椰肉的那种椰子壳吗,那玩意搁久不是会烂掉吗?”
“不知道,看上去干巴巴的。就摆在少爷的窗台上,碍眼极了,但少爷不准我们扔。”
我下意识瞥了眼律照川的窗台的方向,蹲这里是看不清他窗台摆着什么的。
晴晴说的那个椰子,不会是我买的那个吧?
那天,律照川好意为我下面,我却被张济帆一通电话叫走。当时没感觉,后来才察觉,我丢下的不仅是那碗面,更是丢下他律照川满满的好意。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遇着一间水果店正按个出售椰子。我便挑了一个请老板砍去顶部的硬皮,特地留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白膜,之后用吸管轻轻一戳就透。
我一路小心地抱着椰子回家,准备将它送给律照川。当时我敲了律照川的窗的,但他没理我。我便将赔礼放在他窗台上了。至于它之后的命运如何,我并不知晓。
律照川有一只椰子壳。
这只是晴晴的一句闲聊。未曾想,这句闲聊得来的八卦经过我一天的忙碌之后,在我脑中彻底发酵,直至我洗浴完毕,躺在床上准备睡了,那颗椰子依然在我眼前晃动。几经辗转反侧,我翻身坐直。看来,这谜不解,我是睡不着了。我裹紧衣服,推门出去,准备去探一探那只椰子壳!
律照川房里的灯还亮着。我溜到他窗下,悄然伸出手,将那颗椰子壳抱住,慢慢将它从窗台上摘下,并举到眼前,我检查椰壳的切口——还真的是我之前买的那颗椰子!
这玩意放了这么多天,怕要有味道了吧?这样想着,我好奇又小心地将鼻子凑了过去。
“谁!”暗夜里,我身后乍响一声质问。
我一惊,两手顿松,椰子壳落地骨碌碌滚走,我连忙去追,这一追,就追到律照川的脚下。
我抱着椰子壳,缓缓抬头,目光与他撞了个正着。
“没想到是你在偷我的椰子。”
既被拆穿,也就不必躲了。
我将举着空椰子站起,一脸坦荡:“错了,这不是椰子是椰子壳。看,空的。我拿去丢掉。”
“不必。”
“反正留着没用!”
“留着辟邪。”
“会有味道的。”我做势要丢。
律照川凉声:“放下!”
见他动了真格。我缓缓把椰子壳搁回地上,愣愣看他冷静地将椰子壳捡起,重新放回了原处。
律照川真是个怪人……
我叹息摇头回房间。
——雪州小姐,你不愿示弱的人,只是,有时候,先低头未必是输家,你说对吧。
高秘书的声音蓦然穿过耳膜。我脚步随之一滞,并猛回头看律照川。高秘书说的故事的言外之音竟在此刻回出味来。
高秘书何等聪明!仅靠我与律照川脸上的伤、我们躲闪的表情、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推断出我们打架了。她哪里是在说律照川故事,她是在向我通报,她知晓一切!
我不由得浑身冒汗,同时,我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奇特的想法。即便我对此持否定态度,几番思考之后,我拿手机给给叶椿编辑并发送了一条问询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