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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打紧的。沉渊并非人间之物,我们修行之人也只是略有耳闻,不知端木起了什么性子,急急打发了人来打听这事。”
“那你是怎么回的?”
“横竖今日无事,我让阿弥先回营,晚些时候我去端木营走一趟,顺便瞧瞧那丫头。”语毕,意味深长地看毂阊,“只不知是否有人想要同去?”
阿弥回到营中,惦记着先去向端木翠报备杨戬要来之事,哪知进到内帐一看,床铺上空空如也,披挂尚搭在床头,端木翠人已不见了。
再一翻检,见端木翠日常衣物中少了一套便装,心中便猜了个大概,出帐朝守卫的兵士一问,才知道她回来前不久,端木翠刚刚离开,也没提要去哪儿,只说是在安邑城中四处走走。
阿弥没法,只得吩咐下去准备酒水糜羹,自己倒也不敢乱走,生怕杨戬到了之后端木营连个主事的都没,平白失了礼数。
再说端木翠,她在帐中歇了片时,反而愈歇愈闷,索性披衣起来。原想穿上披挂的,转念一想,莫若出去走走,穿披挂反而惹眼,因选了套便装,略略绾发,并不特别打眼。
一路走来,安邑城池的确小得可怜。也不知是不是近日西岐军在此驻扎的缘故,城中百姓个个畏头畏尾,很有些瑟缩意味。端木翠沿着城中主街停停走走,渐走到一户大宅之前,因想着:这户宅子倒是气派,想来是安邑城中大户。正巧边上有人过,端木翠半是好奇半是无所事事,便向那人打听这宅子是哪户人家的,哪知那人脸色突变,撇下一句“旗穆家的”,再不肯多说,急急去了。
端木翠一时不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难怪“旗穆”二字如此熟悉,原来就是移给高伯蹇营善后的那户细作。
如此想时,忍不住对着旗穆大宅多看了两眼,这一多看便看出蹊跷来了,但见宅院内的烟囱之中,正袅袅冒出炊烟来。
端木翠心中打了个突:旗穆一家不是尽数下狱了吗?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青天白日,端木翠倒也不怕屋中之人有什么异动,大大方方推门进去。那门倒是虚掩的,并不落闩。
院内狼藉一片,都是前两日西岐军突袭的辉煌战果。端木翠小心绕开院中翻倒的物事,径自进了灶房。
灶房中却是无人,灶膛内炉火正旺,木柴毕剥作响,灶上一口陶盉,正突突突冒着热气。端木翠心中好奇,忍不住去掀陶盉的盖儿,却忘了那陶盉盖也是烧得极烫手的,一眼看到陶盉之中滚得冒泡的混了菜的白粥,愣了一愣,这才发觉五指烫得吓人,痛呼一声,赶紧撒手。
低头看时,指上已然烫得通红。端木翠连连甩手,痛得直吁气,忽听门外脚步声起,有人抱了劈好的木柴进来,一袭干净的蓝衫,身材极是挺拔修长,眉目清俊,黑眸深邃通透,正是展昭。
两人不提防在此见面,俱是一愣。
展昭目光四下一扫,先见陶盉盖砸在地上,又见端木翠不住甩手,立时便猜出一二,迅速将手中的柴火扔下,大踏步过来,一把抓住端木翠手腕,道:“过来。”
端木翠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便走,心中竟冒出一个稀奇念头来:展昭该不会以为,我要偷他的粥喝?
正胡思乱想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展昭,却是展昭已停下脚步,揭开面前的水缸盖板,抓住端木翠的手直探下去。
缸水冰凉,一直没到臂弯处,先前烫到的地方乍触到冷水,奇痒难耐。端木翠下意识缩手,哪知手腕被展昭捉住,竟是缩不回来。
缸中水四下震荡,涟漪鼓动不休。
就听展昭温和道:“好在烫得不重,还未起水泡,多在水中浸浸,千万不要包扎,再痒也别去搔它,过一两日自然好了。”
端木翠愣愣看着展昭,俄顷水面渐转平静,映出两人靠得极近,几至暧昧的倒影来。
展昭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竟忘记她是端木将军了!
连端木翠都感觉到展昭身体的瞬间僵硬。他缓缓缩回手来,尴尬到无以复加:“将军……再浸一会儿,感觉好一点之后……再说。”
短短几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在原地僵立了片刻,这才走回门边,俯下身子将方才散落的柴火一并拢起,走到灶膛边屈膝蹲下,为膛中添柴。不多时火焰跃起,在展昭的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轮廓。
陶盉中的菜粥沸得更加厉害,米粥略带盐咸味的香气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
“将军用膳了吗?”
端木翠没提防他有此一问,随口应道:“还没。”
“若是不嫌地方简陋,莫若……用了膳再走?”
“啊?”端木翠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喝粥?”
展昭微笑:“若只展昭一人,喝粥足以支撑。但若要留将军用膳,自然不能如此单调。将军稍候,展昭去去就来。”
不待端木翠开口,他已将巨阙斜靠灶边,振衣起身,出门去了。
直到展昭走远,端木翠才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
这算什么跟什么啊,昨日还拼得你死我活,今日她居然就跑到展昭这儿……两人一团和气,共进午膳来了?
端木翠越想越觉得别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忽地听到宅院之外人声沸腾,还夹杂着马蹄踏踏声,心中一紧:按说现下安邑城中驻扎的,只有高伯蹇和自己的兵卫,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大白日的飞马过城?
如此想时,也顾不上很多,几步抢出门去,正赶上一队骠骑兵卫过去,马蹄踏起的灰尘呛得她一阵咳嗽。烟尘飞扬之中,于其中的一个背影看得分明,端木翠大声叫道:“杨戬!”
话音未落,当前的几匹马齐声嘶鸣,杨戬勒马回缰,朗声笑道:“端木,你在这儿!”
旋即转向毂阊:“接上端木,一同回营吧。”
毂阊笑道:“那是自然。”说着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啾的一声,沿着来路回跑,快近端木翠时,他略略倾下身子,朝着端木翠伸出手来。
端木翠狡黠一笑:“毂阊,小心了。”
毂阊见她眸光之中异色流转,心知不妙,待想缩回手去,哪知端木翠动得极快,伸手拽住他手臂,两腿几乎是同时绞上马鞍,一声低喝:“下来!”
她的劲力用得巧,毂阊又没防备,竟真的叫她拽脱了马鞍,有心不让她上马,又怕摔着她,心中暗暗叹气,只得借力使力,轻托了她一把,稳稳落地。
端木翠过招之间便夺下了马,心中好生得意,拽住马缰坐直身子,又往前奔了几步才转过马头,对着毂阊盈盈而笑。
杨戬笑着摇头叹气:“胡闹,将来真成了亲,可怎么得了?”
一旁的副将也过来凑热闹:“听说丞相已经允了端木将军和毂阊将军的婚事了。”
“是。”杨戬点头,“拿下崇城之后,便是这桩大喜了。”
那副将嘿嘿干笑,杨戬顿了一顿,提气高声道:“端木,有什么事,先回营再说。”
端木翠应了一声,策马过来,经过毂阊身边时,伸手将他拉上马来。毂阊借力一蹬,坐到端木翠身后,双手环过她拉住马缰,笑道:“你坐稳了。”
端木翠仰头笑道:“该坐稳的是你,若我一个不高兴,又该踢你下去了。”
说话间,杨戬那头已打马先奔,毂阊一紧马刺,随后跟上,方紧赶了几步,忽然觉得端木翠身子一僵,心中奇怪,低头道:“怎么了?”
端木翠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大哥在前头,我们快些吧。”
毂阊不疑有它,猛踢马刺,马儿似离弦飞箭般嘶鸣而去。
端木翠忍不住回头向来处看过去。
那里,烟尘渐渐偃息,露出展昭消瘦而又模糊的轮廓来。
阿弥早已在营中备下酒菜,几人入席之后,推杯过盏,倒也热闹。端木翠因着先时见到展昭,暗责自己走得匆忙——那时见到大哥和毂阊,一时兴起,竟忘了和他道别;又想起在马上看见他时,他提着一个兜篮,里面放了好些什物。害他白忙活一场,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
一时多少有些郁郁寡欢,蔫蔫得提不起兴致,杨戬连问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愣怔道:“什么?”
杨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丫头,你在想什么?魂儿都飞没了。我是问你,早上让阿弥送过来的玉牌信笺是怎么回事?”
“是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端木翠以手扶额,眉心微微皱起,“有些不大记得,隐约有印象有人一直在同我提沉渊……大哥,沉渊是什么?”
杨戬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若说到沉渊,不能不提冥道,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即便是我们修仙之人都知道得不多。端木,你要问它作甚?难不成想跟我修仙?”
端木翠瞪他:“我才不要。”
杨戬哈哈大笑:“就你这性子,没个千八百年压服不下来,我看你是修不成仙了,送你个神仙当当倒是可以。”
端木翠嘻嘻一笑:“真的能送吗?大哥,若能送的话你且送我一个,省得我修仙那么麻烦。”
杨戬只是含笑摇头,又喝了一轮酒,忽然想起什么:“端木,我上次跟你说的事,那个年轻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翠没提防他会提到展昭,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后来我同高将军又仔细查过,他并不是杀虞都的凶手,我……放他走了。”
杨戬一愣,不觉把酒放回案上,盯住端木翠,不置信道:“你放了?”
“是。”
“你可有查清他的身份?”
“他……是东夷人,与朝歌并无干连。”
杨戬眉头渐渐皱起:“他说他是东夷人,你可有派人去东夷查证?”
端木翠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没有。”
杨戬眸中掠过一丝怒色,强自按住火气,一字一顿:“我同你说他的剑似是巨阙,让你无论如何先设法稳住他,你可有听进去?”
端木翠垂下眼帘,只是不作声。
杨戬心头火起,忽地一掌拍在案上:“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在传闻朝歌派来高手,要谋刺西岐战将,大肆搜捕尚来不及,你把人放走了?”
端木翠咬了咬嘴唇:“我看他……不像奸佞之人。”
“不像?”杨戬这次是真的怒了,“端木翠,你是第一天做将军吗?你什么时候看人只凭像与不像了?哪个细作会在脸上写了字让你去认的?”
端木翠让他一吼,也来了气:“总之他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就是不是!”
毂阊一阵头痛,他素知两人脾气,端木翠是个死不认错的,杨戬又何尝好相与了?这两人要是斗起来,那实在比打崇城还让人头疼。眼见僵持不下,只好是他出来做和事佬。
“端木,杨戬也是为了你好,当此非常时刻,遇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那人去哪里了,还在安邑附近吗?”
“不在了。”端木翠嘴上答他,眼睛却是看着杨戬的,“我跟他说,走得越远越好,省得那个杨戬来了,又要把你抓回去,少不得折腾得半死。”
“你!”杨戬气得腾腾腾冒火,抬眼见到端木翠一脸的倔强,一腔火气无处可发,忽地伸手拂落桌上杯盏,将氅一扬,大踏步出帐。
紧接着,便是踏踏马蹄声。毂阊暗叫一声不妙,急抢出去掀帘,果见杨戬带同贴身侍卫,已然策马远去。
毂阊苦笑:“端木,你这是何苦来,他专程来看你,却活生生被你气走了。”
端木翠也不知今日自己是怎么了,如此沉不住气,闷闷喝了一回酒。毂阊温言劝了她一回,眼见天色已晚,吩咐了她几句,也自离去了。
晚上就寝之时,伸手去解衣带,手指触到结扣,忽地钻心一样疼,抬起看时,食指中指之上,已经起了两个水泡。
端木翠皱了皱眉头,自取了针细细挑破,忽地就想起展昭的话来。
“好在烫得不重,还未起水泡,多在水中浸浸,千万不要包扎,再痒也别去搔它,过一两日自然好的。”
也不知展昭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翠想起炉灶之上那口小小陶盉,野菜混着白粥。
“若只展昭一人,喝粥足以支撑。”
展昭身上还有伤吧?吃得这般清淡……
恍惚之间,好像看到展昭的眼睛,沉静宽和,带着清浅笑意,似是又在同她说:“但若要留将军用膳,自然不能如此单调。将军稍候,展昭去去就来。”
端木翠好生懊恼,愣愣坐了半天,忽地心一横,把手上的针一抛,疾步向外走。
出门时险些跟阿弥撞了个满怀,阿弥奇道:“姑娘,你去哪里?”
“去去就来。”她走得奇快,话音未落,人已在数丈开外。
阿弥急道:“将军,要让人跟着吗?”
这一下,更是连回应都没有了。
阿弥叹了口气,进屋看时,见衾裘乱作一团,中间一物细致莹亮,近前看时,正是穿心莲花。
连穿心莲花都不带,看来的确是去得不远,去去就来。
阿弥摇摇头,着手整理端木翠寝铺,忽然啊呀一声,险些跳起来。
她答应了展昭要去高伯蹇营为旗穆衣罗他们求情的,怎生给忘了?
端木翠走得急,营门的两个守卫不敢多问,直到她走远了才忍不住嘀咕:“将军夜间出去,怎生也没叫人跟着?”
正嘀咕时,阿弥也急匆匆过来,一阵风样出去。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阿弥姑娘跟着,必没事的。
端木翠疾走一阵,已到了旗穆大宅所在的主街。与往日无异,这安邑城,一入夜便死气沉沉,道上半个人影也没。
端木翠忽然放慢了脚步。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再走几步,忍不住回头,身后的墨黑让她有点心慌。
似乎……也没什么人。
端木翠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正要回过头来,忽觉风声有异。她反应极快,也不及看见什么,矮身就地滚将开去,抬眼看时,刀光如泓,森冷刀锋正从自己方才站立处劈将过去。
气息甫定,身后铿锵有声。端木翠听风辨向,猱身一个转翻,眼角余光觑到一条布满荆棘铜刺的长链,心头由怒转惊。这荆棘链取绊马索之意,两人同使,意在趁乱偷袭,如此看来,现在她的对手,已经有三个人?
果不其然,方才那使刀之人掉转方向劈将过来,端木翠一声怒斥:“找死!”伸手就去解腰间的穿心莲花。
这一摸摸了个空,刹那间念头急转,惊出一身冷汗:我竟把穿心莲花给扔下了!
高手过招,容不得她半点疏忽,端木翠略一定神,掌翻如刀,径自去切那使刀之人手腕。那人缩得极快,刀身半空反转,顺势扫她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