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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赵虎还记得刚开始时展昭对这桩婚事是多么抗拒,可是自端木翠那里回来之后,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
“天意如此。”展昭淡淡道,“随它去吧。”
前后的判若两人难免叫人心生揣测。
“哎,你说,”王朝伸肘捣了捣马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展大哥是不是对我端木姐有那个意思啊,结果端木姐对展大哥又没那个意思,于是展大哥觉得这日子没意思了,也就应了许小姐这桩婚事了。”
马汉被王朝绕得晕头转向:“你什么意思啊,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啊?”
王朝没好气地瞪了马汉一眼:“就是那个意思啊。”
马汉张了张嘴巴,终于明白过来:“哦,你说那个意思啊。”
王朝点点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可能。”马汉一本正经,“你想我端木姐多大本事啊,现在就能斩妖除魔飞天遁地,将来还不得道成仙白日飞升啊?戏里头不都演了嘛,要修成正果就得斩断俗世之念。”
“是啊是啊。”王朝赶紧附和,“依你这么说,端木姐飞升了,会不会也带着我们成仙啊?不是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番话说得马汉浮想联翩:“也是啊,我们要是成仙了,应该是天兵天将级别的吧?”
旁听许久亦被无视许久的公孙策终于忍无可忍:“烧得不轻啊,要不要我跟大人说一声,今晚你们就不用巡夜了?”
但见王朝、马汉二人面红耳赤,逃也似的去了。
张龙、赵虎二人随展忠去许府下聘归来,于熙熙攘攘的西街闹市,乍逢端木翠。
“端木姐!”张龙喜出望外,大老远就打招呼。
听到“端木姐”三字,展昭亦朝这边看过来。端木翠原来就在自己身后两三个人位处,眯着眼睛对着日头细细端详着手中一块老玉。
“是你们哪。”端木翠朝两人身后看过去,“展昭呢,没跟你们一起吗?”
“我们跟展老伯去许府,展大人说有事,没有跟我们一起。”
展昭原本是回头看向端木翠的,听张龙如此说,略略将身子侧了回去。
其实展昭在人群中也算扎眼,奈何展忠老眼昏花,耳聪目健的两人又满眼都是端木翠,愣是没人发现展昭也在此地。
“这样啊。”端木翠不作声了。
“端木姐,展大哥这事,真的没办法了?”赵虎还想做些尝试。
端木翠摩挲着手中的老玉,良久才道:“天意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展大哥也是这么说呢。”张龙一声长叹,偷眼看了看展忠,凑近端木翠低声道,“其实我看,展大哥真的不喜欢许小姐,到现在都不愿去许府跟许小姐照面。”
“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端木翠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们见到许琼香了?她怎么样?美不美?”
“你说许小姐啊?”赵虎挠了挠脑袋,“在门外张望过一眼,她在那儿拜菩萨,就看到她背影。”
“那不是菩萨,”张龙纠正,“是个背背囊的老头,倚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线团绕啊绕……”
端木翠哭笑不得:“什么老头,那是月老,他的背囊中存放着天下男女婚牍;那也不是什么线团,是红线。”
赵虎懵懵懂懂:“那画看上去黑咕隆咚的,像是夜里——他还去绕红线,能看清楚吗?”
端木翠恨不得敲赵虎一个栗暴:“你没看见天上有月亮吗?对月检书、望月结绳,你没听过啊?”
“没月亮啊。”赵虎茫然。
“那可能就是半月,你没看清楚。”端木翠没好气。
“端木姐,你这就是不了解我了。”赵虎不服气,“说别的我不行,论目力,我老赵在开封府校尉中绝对是居首的。张龙,你来说,你看到月亮了没?”
“这个……好像真的是……似乎没看到。”张龙期期艾艾。
端木翠的脸色忽然现出一股子怪异的神色来:“真的没有月亮?”
“没有。”赵虎肯定。
“没有月亮……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端木翠喃喃,那块老玉自左手抛至右手,又自右手抛至左手,抛得摊主心惊胆战,正想出声阻止,就听得端木翠一声怒喝:“月老三,你骗得我好苦!”
张龙、赵虎吓了一跳,正想说些什么,端木翠怒气冲冲,以足顿地:“土地,借个……”
“道”字尚未脱口,忽地有人攥住了端木翠的手臂。
回头一看,竟是展昭。
“端木翠,”展昭看了端木翠一眼,又示意了一下周遭,“众目睽睽之下,你不会就要土遁吧?”
端木翠这才了然身居闹市而非端木草庐,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忽而想到什么,展颜一笑,拍了拍展昭肩膀:“展大人、展护卫,你真是好福气,帮我把玉钱付了,我解你此厄。”
说着嘻嘻一笑,将老玉在展昭面前晃了晃,步履轻捷地去了。
“果然是……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展昭低头自腰囊处取出银子,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线香燃起,香雾袅袅,那细致眉目的女子,双手合于胸前,虔诚低语:“今日展家过府议聘,小女子心愿得偿,叩谢月老媒恩。许氏琼香愿折二十年寿元,以谢月老成全。”
语毕,缓缓屈身,双膝跪于蒲团之上。
一拜。
那贴于墙上的月老贴像忽地翘起了边角。
二拜。
那月老贴像整个自墙上剥落,飘飘悠悠浮于半空。
三拜。
月老贴像平平展展,自窗扇罅隙处伸展而出。
礼毕,起身。
目光所及,许琼香忽地脸色惨白,跌跌撞撞上前,伸出手指,颤巍巍抚向空空如也的墙面。
窗外,端木翠将贴像缓缓卷起,低低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回至端木草庐,端木翠直奔灶房,屈指在灶台上连叩三下:“举火。”
呼啦一声,灶膛中火起焰灼,端木翠将手中纸卷揉成一团,径自扔进了火中。
就听得有人啊呀一声惨呼,手脚并用,自火中往灶口爬来。觑着那脑袋伸出灶口,端木翠毫不客气,一脚踹了回去。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奋力再次向外爬,这一次端木翠倒没有为难他,端了把椅子,悠然坐于其上,专等那人出炉。
那人一出灶口,满屋乱跳,呼哧呼哧着扑打身上火焰。端木翠冷眼打量,但见那人尖嘴猴腮,两撇山羊胡,一双绿豆眼,身上的衣服补丁缀补丁,眉毛被烧得不剩下几根,乱蓬蓬的头发还冒着焦臭余烟。
蹦跶了一顿,那人忽地停下来,恶狠狠看向端木翠:“你戏弄月老,该当何罪?”
“呦,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呢。”端木翠斜眼看那人,“月老三,我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想着,你还能在阳间蹦跶几年?”
月老三忽地便矮了一截,伸手指端木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月老的……”
端木翠懒懒靠于椅背之上:“月老三兄弟,月老大位列仙班,对满月结绳,掌人间上等良缘。月老二修成精怪,对缺月结绳,牵男女中下姻亲。剩下你这月老三,资质奇差,凡胎俗骨,本来早该堕入轮回,偏偏两个兄长怜你是幼弟,偷偷与了你赤绳红线,让你在世间打着他们的幌子招摇撞骗,姻缘乱牵一气,混骗那些痴男怨女的寿元苟延存世,我说的是也不是?”
月老三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做垂死挣扎:“我也不是全都是混牵一气,有好几次我也牵成了良缘的……”
端木翠冷笑:“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你胡牵出几个良缘,你就有理了?”
月老三不吭声了。
“展昭和许琼香的红线,是你牵的?”
“是,”月老三极力拔高自己的牵线动机,“我见那许家小姐挺可人的,跟展昭登对得很,有心成人之美……”
“是贪许琼香二十年寿元吧。”端木翠一语道破。
“算是吧。”月老三倒也不赖皮,“可是那样一个出身门第模样都不差的姑娘,为了能跟展昭在一起愿意折损二十年的寿元,不是怪可怜的吗?她也没有别的坏心思,牵给展昭怎么了?”
“再说了,”月老三越说越来劲,“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我好心给他牵线,算便宜他了。”
“展昭足上没有红线?”端木翠吃了一惊。
“正是。”
“我不听你叽叽歪歪这么多废话。”端木翠转回正题,“你趁早把你混系在展昭足上的红线给我解开。”
“为什么呢?”月老三不解,“展昭尚无红线,那许琼香的红线是我二哥牵的,属下等姻亲。一个下等姻亲一个足无红线,凑到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吗?”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端木翠愠怒,“不为什么,你解开就是了。”
月老三忽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盯着端木翠,盯得端木翠心头发毛。
“我说呢!”月老三一拍大腿,“是你自己看上他了吧,怪不得你这么帮他。我看你道行不错,怎么说都该是个上界仙胎,我奉劝你啊姑娘,不要为了一介凡夫俗子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端木翠听得心头火起,一瞥眼看到架子上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支起两只小胳膊看热闹看得出神,想也不想,抡起那瓷碗便向月老三扔了过去。
就听两声哎哟,月老三是给吓的,那青花瓷碗却是结结实实撞到墙上,所幸身子骨尚属结实,只是又多了个豁口。
青花瓷碗眼泪汪汪。端木翠的罪孽感油然而生,想了想说:“你先下去,有什么赔偿条件,我们再谈。”
听到“赔偿”二字,青花瓷碗双目放光,喜滋滋一瘸一拐离开。
端木翠按捺下怒气,又看向月老三:“你究竟解是不解?”
月老三忌惮端木翠,又不肯乖乖就范,嘟囔道:“解开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什么不让展昭自己决定。如果他知道自己没有红线,没准儿他就愿意娶那许家小姐了,有总比没有强是不是?”
端木翠冷笑:“谁说展昭没有红线?若展昭没有红线,我就去把你大哥的红线都抢了来,展昭喜欢哪个姑娘我便帮他牵哪个姑娘,他喜欢一个我就牵一个,喜欢十个我就牵十个,你倒瞧瞧我有没有这能耐!”
月老三看了看刚刚把自己烧得鬼哭狼嚎的灶膛,又抬头看了看端木翠,终于意识到端木翠绝不是在开玩笑。他别别扭扭地,正想顺水推舟做个应承,外间传来声音。
“好大焦味,端木翠,你又在烧什么呢?”
是展昭笑着进来,刚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月老三身上:“是你?”
“你认识他?”端木翠好奇。
“也不算认识。”展昭笑笑,“那日在街上,就是他冲过来说我红鸾星动。”
原来如此,端木翠恍然,他就是借着那个机会给展昭缠上红线,趁乱李代桃僵换了剑穗的吧。
端木翠两肘支于桌上,看似百无聊赖,实则全神贯注,不欲漏过院中传来的每一句话。
原以为解开红线便罢了,没想到展昭还这么多事。
“若说是展某退婚,恐伤了许姑娘名节,老丈不妨让许家对外言说是合了八字,二人八字不合……”
“好的好的。”月老三撸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俨然真把自己当成了“老丈”。
“端木姑娘说过,姻缘前定,红线已牵,又劳烦老丈解开,展某实在过意不去。”
“不客气不客气。”月老三装模作样。
端木翠撇撇嘴。
“此番少不得要为许姑娘重牵红线,展某希望老丈能为许姑娘牵一份举案齐眉的好姻亲……”
“这个……”月老三略有迟疑,眼角余光觑到端木翠一脸寒霜,赶紧应承,“我尽力就是尽力就是。”
居然有这么多要啰唆的……端木翠翻白眼,忽然看到那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正憋红了脸爬上桌子。
“那个,”见端木翠瞪着自己,青花瓷碗心虚地抹了一把汗,“白天你提过赔偿……”
细雨蒙蒙。
一把油纸伞,伞下谦谦君子,窈窕美人。
这君子若不是展昭,美人若不是端木翠,本可以成就温柔缱绻画面,可惜……
“下雨天何必一定要出来买碗。”展昭抱怨,“开封府里的碗多了去了,又不是不让你用……”
端木翠白展昭一眼:“有碗红鸾星动,一定要个如花似玉的美碗相伴,我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为你解那劳什子的红线,我也不会把青花瓷碗扔出去……说到底都是为了你,拉你出来陪我买碗,就这么不情愿吗……”越说越气,举起半湿袖口:“你公报私仇,故意淋湿我对不对?”
展昭不答,侧过身子,让端木翠看自己湿了大半的肩膀。
事实胜于雄辩,端木翠若有所思:“这样啊……”
忽地伸手拉了拉伞柄,将整个伞盖都罩于自己顶上:“都为我打着好了,你皮糙肉厚,淋些雨没坏处。”
简直是……欺人太甚……
展昭正想把伞盖全倾到自己这边,忽听到端木翠意味深长的声音:“这世上的痴心女子,可不止许琼香一个,若再有人诚心求那月老……”
说着故作不经意地瞟了瞟展昭足踝。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