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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碧空中一丝云彩也无,空气仿佛都要因为炎热而粘稠起来,秦七陪着一旁都觉得汗如雨下,喘不过气来。而卫云兮背后都已经湿透,素日粉白的脸汗水涔涔,打湿了额前的发,可是她依然一动不动。
“娘娘,别跪了!”秦公公看着她艰难的样子,连忙劝道。
“不。”卫云兮睁开眼,眼底神色坚决:“若是不跪,太后就有了理由说本宫心不诚,到头来她还有理由惩罚我。还不如……就这样跪到她满意。”
她说着脸色已一阵一阵忽白忽红,秦七跟她最久,最明白她的身体的,心中酸楚,跪在她身边涩然问道:“娘娘,当初就不应该进宫。奴婢以为皇上待娘娘是极好的必不会让娘娘受了委屈……”
卫云兮苍白一笑:“秦公公,我当初嫁给了皇上……好的坏的,统统都要受着。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安享富贵的。”
她看着那金顶太庙,眼前开始被汗水模糊,心中一道清浅的声音掠过,回荡千万遍:凌澜,你可知你为我安排的路,偏偏是我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么。凌澜,我再不甘不愿却已没有了回头路,所以我要走下去……
烈日炙烤着大地的一切,眼前的金光刺眼,她只觉得双腿仿佛被滚烫的青石板烫得失去了知觉,而身上的汗如雨,心底竟有了寒气,一阵一阵地令她浑身难受之极。她心中轻叹一声,终于缓缓地倒下……
“云兮!——”一声焦灼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卫云兮在昏沉中唇边勾起无力的笑,萧世行终于来了。
卫国夫人长跪太庙请罪,最后不竭昏倒的事传遍了皇宫上下。而更令皇宫中人议论纷纷的是皇帝的龙颜大怒。他重重责罚了看着卫云兮罚跪的永寿宫中的两个内侍,重打五十大板赶出宫外。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萧世行如此重责永寿宫的内侍已是心中对淳于皇太后的做法极其不满。而又有人传言是皇后玉和在淳于皇太后跟前告状这才让卫云兮受责罚。
萧世行查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当天便召来皇后玉和,冷笑一声:“皇后是否觉得自己无法掌管后宫所以才要去请了太后娘娘主持大局?既然如此,皇后的凤印就交出来吧。朕也不需要一位无能的皇后来坐镇中宫。”
皇后玉和一听这话,顿时惊得跌在地上。她嫁给萧世行至今已快有三年之久。两人因萧世行军务缠身,聚少离多,感情淡薄,但是萧世行一向待她十分尊敬宽和,从未这么厉声斥责。
当下她眼中泪水滚滚,跪下泣不成声道:“皇上息怒,臣妾错了。臣妾以为顶多给卫国夫人小惩大诫,让她不至于犯了宫规干预了政事。臣妾……”
萧世行闻言脸色越发阴沉,一把推开她紧紧揪住的手,怒道:“小惩大诫?!你可知她身不好,要不是朕赶到她再跪下去会死的!什么叫干预政事?云兮在御书房中向来谨言慎行,太后如何不知,不然她能听而任之?你以为你比太后更厉害不成?朕想要分封谁,却由太后与你这无知妇人说三道四,你们才是那干预政事的人!”
他说完拂袖而去,皇后玉和怔怔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软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卫云兮中了暑气,所幸太医救治及时,救了回来。一连几日都在露华宫中养病。淳于皇太后命人赐下不少珍贵的药材补品,卫云兮看着宫人抬来的一件件赏赐,唇边含了淡淡浅笑。淳于皇太后果然是浸淫深宫几十年的人,懂得要罚也要赏。
罚是立威,让人轻易不敢小瞧了她这太后,赏是笼络人心,只罚不赏,或者只赏不罚都不是好的办法。
卫云兮命人前去永寿宫中代她磕头谢恩。而皇后玉和因此事被萧世行夺了凤印,整日便躲在中宫中不见妃嫔,对外只说皇上命她思过,无旨不敢妄出了中宫。那宫中大大小小的新进的妃嫔们看了宫中的风向,都纷纷前来露华宫中给卫云兮请安。其中便有那淳于卿,卫云兮仔细瞧了众妃嫔,当真也就她姿容出众,难怪有了几分傲气。
淳于卿在露华宫中对卫云兮笑道:“听闻皇后娘娘日夜以泪洗面,臣妾们都不知怎么去劝呢,连中宫的门都进不去。”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皇上也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过几日定会好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淳于卿,问道:“淳于小主双亲是?……”
淳于卿笑道:“臣妾家中只得祖宗荫蔽并未在朝中任官。”
她说得谦虚,但是卫云兮便知道了她其实十分以自己的姓氏自傲。想必也是什么王侯之类的皇亲国戚。卫云兮微微一笑,便岔开话头说起了别的。众妃嫔见她和善美丽,都纷纷放下先前心中的成见,多了几分热络。
此时宫人前来禀报:“皇上驾到。”
卫云兮看了看天色尚早,心中微微诧异便起了身,与众妃嫔前去恭迎圣驾。不一会,御驾前来,天光下萧世行缓缓含笑走来,他今日换了一身银色常服,腰间束一条玄色滚银丝边镶羊脂玉玉带,腰间垂着一缕细细编成的如意金络,在不经意中透出帝王的凛然贵气。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俊颜星目,面上笑意柔和,若三月春风扫过众人面上,令人心旷神怡。
卫云兮看着他心情甚好的样子,唇边也勾起一抹笑意,拜下道:“臣妾参见皇上。”她身后的一干妃嫔见终于能得见圣颜,不由欣喜万分,也跟着婷婷袅袅的拜下。
萧世行看着露华宫中的妃嫔多了不少,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但是这时要走已太晚,他便含笑掠过众妃嫔笑道:“原来你这里这么热闹?朕倒是来得凑巧了。”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无奈,心中不由失笑。淳于卿大胆越过众人,笑道:“皇上平日日理万机,臣妾们就是想要见一眼皇上也是难得。如今看见皇上,臣妾们心中十分惊喜呢。”
她说出了众妃嫔的心声,她们纷纷附和又用幽怨的眼神看向他。萧世行朗朗笑颜上掠过尴尬之色,只能含笑不答。他看了淳于卿,只觉得眼熟,笑问道:“你好生面善,朕似乎曾经见过。”
淳于卿见萧世行终于注意到了她,含羞低头:“回皇上的话,臣妾父亲是镇远侯。”
萧世行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镇远公,朕曾经与他有不浅的交情。”
他话音刚落,众妃嫔都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盯着淳于卿。卫云兮心中却是摇头轻笑,既然萧世行与淳于卿之父有不浅的交情,但是却没认出她来,这岂不是说明了萧世行几次去了镇远府中根本没把淳于卿放在心上么。
那边果然淳于卿咬了咬下唇,面色已是恹恹。想必她也明白了萧世行心中无她。
萧世行耐心极好地与众妃攀谈,直哄得她们得欢欢喜喜地告退了,这才心中长舒一口气。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轻松,不由起了玩笑的心思,笑着道:“依臣妾看,皇上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
“朕哪点不好?”萧世行含笑问道。
他今日政事不多,轻松几分,见殿中再无外人,坐在卫云兮的身边把玩她手中的香扇。两人靠得近,他身上清爽的香气一阵阵扑来,令人迷醉。卫云兮的座本来就不大,被他挤坐在一起,两人更是十分靠近。若在平日卫云兮是绝不会让他这般坐,但是随着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发现他磨人的功夫了得,越是推拒了他,他越是不罢休。
卫云兮看了他慵懒的面色,似笑非笑道:“皇上冷落了宫中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当然不好。”
萧世行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云兮的意思是朕要多多施了恩宠给后宫?”
卫云兮对上他盈灿的深眸,支起下颌笑道:“皇上以为如何呢?”
萧世行看着她的美眸带着明澈笑意,故意靠近,声音放低:“有你在,朕哪敢呢。爱妃,你莫不是在说反话不成?”
他靠得这么近,鼻息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引起她耳边酥麻难当。卫云兮不由一把推开他,懊恼地看着他。
萧世行哈哈一笑,搂了她,这才道:“你是说淳于氏么?朕哪里敢碰她啊。朕恨不得把她们一个个当菩萨供奉起来。这可是当初太后硬塞进宫的人,朕碰了就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精光一掠而过,不由失笑。果然聪明如萧世行看得明明白白。如今淳于皇太后势大,万一生出一个带有淳于血统的皇子,保不齐淳于皇太后起了别样心思。
萧世行低头看着卫云兮清丽绝美的侧面,天光从窗棂中透出,照得殿中亮堂,光滑水鉴的地板反射那灿烂的光影就斜斜打在她的脸上,泛起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柔光。她的面目清冷绝美,光影下可以看见她脸庞细小微蓝的血管。
当真是玉肌赛雪,佳人如玉。再美好的词都无法形容她沉静婉约的美丽。
萧世行心中一荡,不由吻上她的面庞。卫云兮却恰好正要与他说话,一回头,唇擦过他的唇,两人顿时怔忪住。
萧世行的深眸含笑深深地看着她。卫云兮这才惊觉,猛的往后一缩,捂住唇恼道:“皇上!”
萧世行一笑,眼中甚是得意。
卫云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忘了该说什么,半晌她才想起,叹了一声道:“皇上,今日既然来了,臣妾不得不请皇上做一件事了。”
萧世行问道:“什么事?”
“去拜见太后,向太后请罪。”卫云兮轻叹一声:“太后力排众议把皇位给了皇上,按理说皇上应该多多去尽孝道的。”
萧世行看着她,收起玩笑,淡淡点了点头,执起她的手:“好。”
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路漫漫,有她在身边,荆棘转眼变成坦途,身处九五至尊却不再高处不胜寒。萧世行眸中掠过脉脉柔光,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笑叹:“云兮……”
两人到了永寿宫,正好淳于皇太后宫后的花园中剪花枝。她爱极了茶花,一本一本品种珍稀又养得十分好,茶花又名曼陀罗,是从南边引来,在北地不易活,可见淳于皇太后花了诸多心思。
萧世行看着淳于皇太后在花丛中忙碌,笑着挽了袖子,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花剪,笑道:“母后,让儿臣来吧。小心花枝伤了手。”
他笑意朗朗,淳于皇太后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去一旁待着,小心碰坏了哀家的宝贝。”
卫云兮见状一笑,从一旁女官手中拿了茶盏上前道:“烈日当晒,母后多喝点水吧。”
淳于皇太后看了她好端端又站在自己的跟前,浑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凤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不冷不热地道:“你去歇着吧,万一又体弱昏倒,哀家可是吃罪不起呢。”
萧世行与卫云兮相视一眼,不由苦笑,看样子淳于皇太后还是对萧世行杖责永寿宫的宫人耿耿于怀。
萧世行一笑,上前道:“母后体恤儿臣的媳妇,儿臣十分感动呢。来,让儿臣替母后剪花枝吧,聊表感激之意。”
他说着拿了花剪就要剪下去,淳于皇太后连忙唤道:“行了,都滚去一旁亭子里待着吧。你剪坏了花哀家可是要心疼死了。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花儿要是被你这么胡乱一剪,心血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仿佛意有所指,萧世行嘿嘿一笑道:“那母后更要教导儿臣才是,不然儿臣怎么懂得母后的心意?”
淳于皇太后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皇帝这么大了,自己有主意得很了。怎么还需要哀家这个老太婆教导呢。”
萧世行佯装没听明白,笑道:“儿臣再大在母后跟前也是小孩子。”
淳于皇太后听得他这一句,面上神色稍稍柔和,这才展了笑颜道:“滚吧。别烦了哀家。”
卫云兮见她眉间终于舒展,这才放下心来去了亭中等着,过了一会果然萧世行扶了淳于皇太后进了凉亭,左右伶俐女官们纷纷上前奉手巾的奉手巾,拿茶水的拿茶水的。
淳于皇太后看着萧世行与卫云兮恭谨侯立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挥退了众女官这才道:“哀家做的事,皇帝也要多多体谅。哀家虽然知道皇帝心疼卫氏,但是这国家大事还是千万不能鲁莽决定才是。”
萧世行笑着谦虚道:“是,母后说得极是,是儿臣莽撞了。”
淳于皇太后抿了一口清茶,看着手中的茶盏,忽地看向卫云兮,淡淡问道:“殷凌澜此人可信么?千万不要到头来北汉又重蹈了南楚的后辙。”
她问得突然,卫云兮不提防几乎要张口就回答。她正要说,猛的抬头看到淳于皇太后眼底的淡淡冷光,心中猛的一凛,低头道:“太后恕罪,臣妾实在是不知征南王的为人。”
她话音落下,自己心中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她方才赞了殷凌澜,恐怕又中了淳于皇太后对她的试探。看来淳于皇太后的戒心十分重。表面的母慈子孝,一团诚挚和睦都是假。她看重的永远是北汉皇室的利益,维护的也永远是北汉,再无其他。
萧世行在一旁接口道:“母后若是不信,可以请征南王进宫来问话。他文韬武略,必是一大人才。”
淳于皇太后从卫云兮身上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曼声道:“怎么本宫听说他为人刻薄寡恩,阴狠冷酷?是个佞臣、奸臣、权臣,唯独不是忠臣呢?”
她一连说了三个臣,字字句句都令卫云兮背后泛起寒气。
萧世行面不改色:“若殷凌澜一无是处,当初南楚慕容拔怎么会用毒生生禁锢了他,逼他效命?龙影司在南楚的那几年母后也是知道的,南楚局势尽在他一人掌控中,无懈可击。由此可见他的能力如何了。”
淳于皇太后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改了口:“好吧,选一日让他进宫让哀家瞧瞧。总归是不放心。”
萧世行面上一松,笑道:“这是自然,母后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谁是庸才,谁是栋梁。”
淳于皇太后被他的话引得笑了起来。亭中沉重的气氛消散,淳于皇太后的阻力仿佛迎刃而解。卫云兮心中唯独越发沉重起来。淳于皇太后所担忧的正是整个北汉王族所担忧的,她所想的也正是整个北汉王族所想的:让殷凌澜为北汉所用。
可若用了之后呢,殷凌澜的能力越大,万一有一天成了北汉皇族的忌讳呢,万一有一天又重蹈南楚的覆辙呢……
她越想心中越是乱,满眼的灿烂天光,盛夏美景,她再也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情。
权力之路向来是伴着明争暗斗,血雨腥风……而他与她本意不愿,却在蓦然回首才发现已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