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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面色一片苍白,乌发微有蓬乱,跌跌撞撞地回到对面的位子,“原来一切都是原青江的算计。”“朕确有废立之心。想那本复优柔寡断,骄奢狂妄,体质孱弱,且喜好优伶娈童,至今无所出,即便有你和王氏在背后扶持,如何能成一个大有为之君呢?”“是原青江挑唆陛下的吗?”王皇后轻蔑一笑。德宗没有理她,只是继续说道:“可是本复毕竟未有大错,朕如何能下诏?只是不想今日你终是没有沉住气……”说罢,德宗再也说不下去了,双唇哆嗦着,脸色惨白。两人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王皇后忽然开口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孔妃?仅仅是因为她年轻貌美吗?”德宗怒气陡升,大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心里还想着争风吃醋之事吗?”王皇后抿唇,扬起洁白的额头,“陛下难道不知吗?朝堂之上,男子为权为名为天下,流血五步;宫闱之内,女子为男子为孩儿亦可你死我活,变成魔鬼。”“朕一直以为女子之于乱世便是努力活着,如同这花西夫人一般。”德宗平静下来,轻摇头,“即便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须以夫为纲,如何能如此干涉朝政?”“我王家养女,皆从男儿,”王皇后轻轻道,“以便有一日,能陪同丈夫上战场。我从小根本不爱舞刀弄枪,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能嫁给心爱的丈夫。可是自从嫁给你,嫁入轩辕家族,一切都变了。”王皇后哑然失笑,“轩辕太皇太后为皇上选了孔妃和丽妃,还一直赐药,暗中打落我的胎儿,那时臣妾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毒妇?不想,有朝一日臣妾亦会变成同太皇太后一样的魔鬼。”月光轻轻洒进赏心阁,德宗示意我扶他站起来,走向王皇后,“当年朕一看见十字桥边的你便乱了方寸,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过去。那时朕怎么会知道你是豪族武家女子呢?只当是一介纤纤弱质。结果还未到近前,翘儿那丫头便头一个冲出来,一脚把朕踹下桥了……翘儿当年为了护驾也是九死一生,受尽乱世磨难,好好一张花容月貌也毁于一旦。说起来,朕也亏欠她良多。”“可怜的翘儿,”王皇后凄然道,“她为我尽忠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湘君,你问朕为何如此宠幸孔妃,”德宗伸手抚向她的容颜,颤声道,“你不觉得她很像年轻时候的你吗?”月光照着王皇后惊讶而幸福的脸,她扑到德宗怀里,放声痛哭,“陛下,臣妾知错了。”“湘君,你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皇后,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阴谋
家啊。”德宗无奈而心疼地搂住王皇后,老泪纵横。我站在一边看着这德宗夫妇,一时感慨,也不禁泪盈满眶。“陛下想怎样处罚臣妾,臣妾绝无半分怨言,只是求请陛下宽恕复儿吧。”王皇后泪流满面,“他是我的命根子啊。陛下还记得吗?您给他起的名,就是想复我轩辕的威名啊。”德宗却一言不发,只是任眼泪横流。过了一会儿,王皇后努力抑制悲痛,后退一步,直直地跪下,庄严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这就拜别皇上。”王皇后收了泪容,含着舒心的笑意道,“臣妾这一生自嫁给陛下以来,此时却是最开心的一刻。”德宗不忍再看,他慢慢转过身子,再不言语,唯见那双肩委顿。“臣妾去了,请皇上多多保重。”王皇后以头伏地,德宗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她略有些失望。王皇后轻舒广袖,飘逸的长帛拂过桌几,拂过那个本来要赐给宣王的小瓶子——据说那里面装着只有皇室才能用的毒药极乐散。
她慢慢走向门口,早有人打开大门,一个身穿银甲的女将正站在门口。那女将貌美如花,眉黛间英气勃勃,明眸满含悲痛和惭愧,呆呆地看着王皇后,猛地双膝跪倒,泪流冷阶,“姑姑……沅璃罪该万死。”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微笑道:“身为人妇,自然以夫为纲。你虽是晋阳王家女儿,却是宣王嫡妻,何罪之有?”那宣王妃王沅璃头低得更低,泪水也流得更凶猛。王皇后道:“宣王妃同宣王情深意切,姑姑为你感到高兴。只是沅璃你当明白,既做天家女人,虽富贵一时,却也凶险异常,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选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了,只能走下去,无论结局,只有走到尽头为止了。”宣王妃抬起哭花的脸来,努力点了一下头,泣不成声道:“沅璃谨遵姑姑教诲。”王皇后轻扶起她,“你果然是我王家女儿,烈火柔情,又敢于领兵救驾,确有皇后威仪,姑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后,匡扶社稷,辅助新君,重振轩辕。”静默的火把炙烤着卫士的额角,忽闪闪地把王皇后的影子在花林道上拉得长长的。卫士们一个一个肃穆地跪倒,拜别这位性情刚烈、一生悲苦的王皇后。妍红的梅花瓣飘过,落在王皇后挺直的肩头,还有高贵的脸庞上,她的手中拿着那瓶死药,面含微笑地飘然而去。
宣王妃满面泪痕,一步一步跟着她,艰难地消失在西枫苑的花林道尽头。
也许,宣王妃对王皇后关于宣王寻花问柳的投诉,以及宣王常厌恶宣王妃好妒成性、仗宠恃骄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屏障,让王皇后一直以为宣王与宣王妃二人不和,便靠宣王妃将宣王掌握在她的掌控之下,轻易落入了宣王同非白的反间计。德宗说得对,其实王皇后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贤妻良母,她并不适合这纷争的世界。相反倒是这个宣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的城府,此人也许会是原家最大的敌人。
表面上这一场皇室博弈的结果,宣王胜而太子败,却也悄悄改变了原家的内部力量。
我不由心中暗疑,像原青江这样狡猾的老狐狸难道会看不出来宣王非池中之物吗?他为何会轻易让像宣王这样可怕的对手得手呢?如果太子当政,岂不是比宣王更容易掌控吗?
忽然想起八年前原青江曾对我说过,在他心中原非白是他最得意的继承人,难道还是为了非白?我正思忖着,德宗却转过身来,九五之尊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是一片冷寂。他忽然出口道:“如果你是湘君,你也会这么做吗?”嗯?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想了三秒钟,摇头道:“不会。”“那你会如何?”“请皇上恕民女无法回答,”我诚实道,“木槿一介草民,实在不敢妄想,但民女能体谅王皇后的心情,也能体会她的爱子之心,是故实不知道会不会同王皇后一样孤注一掷。”德宗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也同我一样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朕说这样的大实话了。”我当场吓得跪下。幸好这时有人在外朗声道:“一等照武将军原非白求见。”我心头一振,非白回来了。当即德宗宣非白进来,然后非白匆匆地护驾离开了,走时,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婢女过来,传话说按惯例赏心阁今夜不安,住不得人,要请道士作法后,我才能搬回来住,如今让我先去别处安寝。于是我又回到了前面的西厢房,也就是我九年前刚到西枫苑时住的小偏屋。
苑外五更鼓干涩地响起,那两个小婢女又惊又怕地在外间睡着了。我走出房门,站在花林道上,一人孤零零地沐浴在月光下,倍感孤寂害怕。我正在想不知大理众人是否已安全出了西京地界,还有如何送信让于飞燕不用过来了,忽然有人应景地在我身后朝我的耳朵吹气,我吓得转过身,正贴着一张白面具。
我倒退三步,努力平静下来,冷冷道:“宫主刚才不出来,现在又吓唬人,这算什么?”那司马遽也不生气,在面具下叽叽咕咕地笑了半天,“明明方才是你走神了,我都在你身后站半天了,还来赖我。”“宫主想必是武安王事先就安排好了,故意引我回去的吧?让王皇后自投罗网,想来非白也知晓此事。”我对他假笑了一下,“你们一堆人把我骗得团团转,请问宫主这会子又有何指教?”“真生气啦?”司马遽在面具下叹了一口气,“你可错怪他了。皇后得知你在非白心中的分量,便出此毒计,想一举灭了宣王,亦可打击原氏,主公索性将计就计,须知这一着乃是险棋。非白知道后不想把你卷进来,是故他是真心让青媚把生生不离的解药交于你的。”我对他冷笑道:“可是依他的心性,又想试探一下我的心意,便故意让青媚在我面前演苦肉计,于是我便又蹚了这趟浑水。”我果真大意了,如果连我都能看得出所谓的死药只是一个计策,像青媚和司马遽这样的高人又如何不知呢?
“你这女人可真会过河拆桥,若非我一路护你回西枫苑,如何会有如此奇遇?夫人马上就要富贵胜天了,也不谢谢本宫,只会在此埋怨?”司马遽笑道,“不过我与青媚二人一开始当真不知这是主公计谋,你可错怪我们了。”“富贵升天?”我当时听错了,心中顿时一凉,悲观地一摊手,冷笑道:“武安王他老人家为何还要赐死我呀?嫌紫园的死药太多了吗?”“您也抬举自己了,须知只有原氏宗亲才能得到紫园主人的死药。”我的话似又给他拿了个话柄,让他又成功而愉悦地嗤笑了我一顿,但我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
他忽而转了个话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西枫苑里就只剩我来保护你了,我倒还真希望指导一下你的武功,别让我没事当保姆。”“青媚呢?齐放和法兄他们呢?身体好些了吗?”我诧异道,“他们不能来保护我吗?”“小青这回戏演过头了,没想到遇上妖叔了,和法舟……伤得还挺重,得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