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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煜文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眼睛里血丝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流下血水。喉咙里也随着每一次出手,发出沉闷的低吼。西装早就被扔得找也找不到,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如草丛,刘海上不停滴着汗珠。
苗童的脸上是破的,嘴里也是破的,鲜血从鼻子里一直流到嘴里。身上也被他跳起来踩了好几脚,胳膊痛得不能动,胸口也痛得不能呼吸。
他一把揪住她散乱的头发,拽起她无力低垂的头,在她耳边呼着粗气问:“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抵抗?”
虽然以前到最后,她也会变得不能动弹,像猫一样乖乖躺着。但是在有力气的时候,起码会躲一躲,挡一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开始就随便他怎么拳打脚踢。就好像,她已经放弃逃避。
头皮被拎得发麻,脖子也被迫仰高,使得苗童发出一声细小沉闷的呻吟。她艰难地喘息着,勉强睁了睁眼角已然撕裂的眼睛。浑身的剧痛让这种小伤变得无足轻重,只是从伤口不停流出的血水让她的视野变得有点儿模糊。看什么都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轻微扭曲着,包括近在眼前的、方煜文的脸。
“就当是我还你的。”她慢慢翕动着嘴唇,血腥味染满整个口腔,甚至向喉咙和肺腑渗透而去,连说出来的话都似乎带着血腥气,“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我都还给你。”
方煜文狠狠地睁大眼睛,睁得目眦欲裂,头皮都要炸开了。
但是苗童竟然还敢再说下去:“等你觉得我还够了,我一定会离开。”
方煜文猛然甩开她的头发,抬脚又朝她肚上一记重踢。苗童闷哼一声,像根木头一样滚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两三圈儿。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蜷在地上,缩成一只虾米。她喘了两口气,忽然咳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像一摊红墨水似的水汪汪地凝聚在雪白的地砖上。
惨白的灯光笼罩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儿,皮肤白到了令人心寒的境界,越发显得沾着鲜血的嘴唇红得触目惊心。妖精似的。
方煜文眼睛看着,脑子里不觉打过一个激灵。身体里还残余不少的乱流一瞬间冻结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苗童,忽然心神张皇起来。就好像……他有点儿怕她了。
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身上的热度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直到手脚冰凉,也没能再动分毫。
苗童储存起一点儿体力,问他:“够了吗?”
方煜文紧抿着嘴唇。
苗童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你要是够了,我就走了。”
方煜文的嘴唇愈发抿成一条直线,连嘴角都绷直了。他看着苗童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细瘦双臂撑在地上的时候,一直抖个不停。然后自己用掌心擦干净嘴唇,又理理凌乱的头发,拉直羊毛呢的连衣裙。走出第一步时又顿住了,右手捂住左肋微微地弓起了背,轻轻地呼吸了两次,方一步一挪地向大门走去。
当门哐的一声重新关上,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方煜文一个,和那只被少女遗弃了的、变形的旅行箱。
身体内部陡然地空虚起来。双腿一软,便不由得踉跄了一步。
方煜文双手插进头发里,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冷不防喉咙一哽,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在自己意识到以前,眼里已然一阵阵地发热、发烫,逐渐湿润起来。
他终于明白,今天他还是输了。
他虽然赢了一个人,但是输给了另一个人,输得很惨。输得永不超生。
他是不爱苗童,但是他需要苗童。他供她吃,供她住,供她用,与其说是在满足她,倒不如说是在满足自己。他无非是想证明,这世界上也有人是离不开他的。
但是苗童,既不爱他,也不需要他。
没有人需要他。
今天接替雷诺的,是胡晓明和叶敏宇。雷诺已经一再地嘱咐他们要小心,他们也不敢大意,两个人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二楼,连面包都得轮流啃。
二楼和往常一样,仍然只拉了里面一层白色薄纱,看不清具体情况,但能看到有人影在里面晃动。监视于谦和也有半个月了,对他的作息时间也摸得一清二楚。现在是十点钟,再过半小时他就要熄灯休息了。
也意味着今天,又无惊无险、无收无获地过去了。
“喂!”静得太难受,叶敏宇忍不住要找点儿话说,“你说咱们那几单案子,真是这个于谦和做出来的?”
“怎么,你不相信雷队的判断?”胡晓明目不斜视。
叶敏宇:“呃……”
胡晓明转头看了搭档一眼:“不过我也有点儿……”抿着嘴,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停了一会儿。
叶敏宇自然意会,唉声叹气道:“咱们实行二十四小时紧密盯人,连人家去买结婚戒指都跟着,要是有问题,也该露尾巴了。”
“可不是吗?”胡晓明也咝地长抽一口气,“以前雷队不会这样的。感觉……倒像是有点儿跟这个姓于的铆上了。”
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对视一眼。
“算了算了,”胡晓明耸耸肩膀,“领导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挨完这半个小时,咱们也可以轮流休息了!”
两人便又重新看向二楼。不停走动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前,开始摆弄起电脑。
二楼卧室的灯光果然在十点半准时熄灭了。一如往常。
胡晓明和叶敏宇一起松一口气,整整齐齐地往后一倒,躺在椅背上。胡晓明静了一会儿,不觉轻轻地叨念了一句。
“好了,今天又是一切顺利。”
苗童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本来还以为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出了别墅区才能拦到车子,可跌跌撞撞地走出那幢别墅不久,就迎面碰上一辆正要离开的出租车。
出租司机一边把车开得飞快,一边频频从视后镜里看着唯一的乘客。女孩子满脸伤痕,左边脸颊不正常地肿成一片高地,又红又亮。她轻捂着一边肋下,很安静地靠在车窗边,看着路边的路灯一根一根地迅速后倒。
不知道她可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出奇柔和的微笑。
“小姐。”司机也忘记这是第几次问她了,“你确定不用去医院?”
“嗯,”停了一停,又问,“师傅,到人民公园还要多久?”
司机:“快了快了,还有十来分钟。”
苗童:“哦。您能再快一点儿吗?”
“这……”
司机一和她说话,就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她,没提防车轮从一处小坑里轧过去,车子顿时猛一颠簸。车后传来一声闷哼,慌得他忙又从后视镜里看去。女孩子捂住肋部闷哼一声,额头鼻尖上似乎有汗珠的亮光。
吓得他登时一个急刹车。
苗童猝不及防,迎头撞在前面椅背上,胸腔里又是一阵剧痛。这一次当真痛得厉害,内脏像被利刃刺中一样,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小姐,小姐,”司机的声音也变调了,慌慌张张地转过头看她,“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苗童不敢动,胸口稍微起伏了一下,都觉得那柄利刃好像又刺入得更深了一些。一只手扭紧衣服,尽可能轻浅地呼吸,好让自己快点儿克服。
司机在前面看得越来越胆战心惊,干脆跑下车子去看她,打开车门,连声问要不要紧。苗童的脸白得跟鬼一样,碰一下她的肩膀都会让她痛苦得皱起眉头,吓得司机连忙缩回手。
“现在……”她又细细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问,“几点啦?”
司机慢一拍才“哦”了一声,六神无主地看一眼时间:“十点四十五了。”
苗童咬了一下嘴唇,额头上黄豆大小的冷汗开始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师傅,快送我去人民公园。”
司机都快哭了。他就搞不懂这个女孩子,都疼成这样了,还非要去什么人民公园。难道人民公园比自己的小命还重要吗?
“小姐,你别再硬撑了……”
“快点儿!”苗童的头还抵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微微转过脸,从下而上的眼神有点儿骇人,刺得司机心里一哆嗦,“你要是送我去医院,我就说是你开车撞我的。”
司机身子顿时凉了大半截。看着苗童隐在暗影里的脸,满心的惊慌里又暗暗地生出一丝怨恨:他也算仁至义尽了。是这丫头自己找死,他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到这里,便狠下心肠。再也不多说一个字,径直上车,一脚踩下了油门。
几分钟后,车子在人民公园的入口停了下来。
苗童扶着车门艰难地下了车,还颤抖着手要掏钱包。但出租车已然扬长而去。
她在原地呆站一会儿,便忍着疼,尽可能快地向公园里走去。上一次来这里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在这里,曾经有一个人为了保护她而血流满地,连性命都不顾。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鲜血濡湿了她的掌心,灼烫得吓人。
这之后,脑海里便不停地闪现出当天的画面。可是没有一幅可以连贯起来,东一张,西一张,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那天完整的记忆。只有支离破碎。
她沿着那天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到目的地。树木比那时候更加凋零了,厚厚的草皮也从绿中带黄变成干枯一片。没有变的,只有中间的白石小径,还是那么冷,暗淡无光。
停步望去,沉沉的黑夜里树影随风摇动,一个人都没有。
苗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涌起一片凄惶,胸口也更痛了。她含着眼泪想,也不能怪于谦和。迟到快一个小时,就算他原本是来的,也该走了。也不用怪她自己,总是努力过的。
虽然这样故作豁达,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别墅区里,目之所及的最后一家也熄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