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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的弩手再次张开弩机,这个山坡离此处大概八十步距离,十步左右高度。莫里脸色一黑,如果放着这些人,即便骑兵跟过来,他们也可以随便射杀他的骑兵而毫无损伤,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坡度较高,重甲骑兵是冲不上去的,轻骑要上去也很困难,速度也必然大减,对方有充分的时间至少能射出五六箭来,已经足以挡住自己的冲击速度。
莫里略一思索便大喝一声,掉转马头脱离了骑兵队列,朝着高地冲了过去!
马匹奔驰,冲到了山坡之下,弩箭被他拨开四下纷飞,马匹撒蹄狂奔,借着惯性跑了三四步便缓了下来,莫里丝毫不耽搁,纵身一跃,双腿在马背上借力一踩,猛然往上跃出几尺高,随后长矛在地上一点,一个翻身就跳上了山坡!
大苑的弩手突然见到山坡上跃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足低一足高,竟然还是个跛子,然而他只几个起落,还没等大苑弩手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
长矛划了个圈,顿时血光一片。
王庶站在山坡近处,只见一个弩手洒着大片鲜血飞落下来,掉在他面前失去了呼吸。
如果让莫里杀光弩手,下面的大队也马上就面临灭顶危险。王庶紧紧咬牙,同样弃马,一手持枪一手持一把重剑,奋力向山坡上跳跃奔跑!
刚从山坡上露出头来,突然一个乌黑的矛尖迎面而至,原来他爬山的动静惊动了莫里,莫里手中兵刃长达四丈,轻轻一个回旋,便及时赶到,将他拦在不上不下的半空。
王庶一声断喝,右手重剑砍在矛杆上,火星四溅。这一下使了全力,莫里手腕也不由酸了一下,王庶便借力跃上高坡,半空中一个转折,左手长枪吐出,斜刺里拦住莫里。
王庶这一枪角度刁钻无比,从自己肋下猛然吐出一个枪尖来。有人评说十八般兵刃,说枪是万兵之贼,指的便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刁钻。枪是长兵器,适合远距离偷袭,而且枪本身重量较轻,可以长久战斗而不容易脱力。枪尖只有一点,如果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那些使用重兵刃的对手,比如用斧子锤子之类的,和这使枪的交手便都处于被动局面。
但是莫里用的是长矛,和枪有相同之处,王庶怕枪难以压制,便又选了重剑,看看是否有机会。
莫里手中是一支四丈长的铁矛,他力大却也不失灵活,矛头回转不及,便沉肘挪腕,矛杆下沉,向枪头砸下。
王庶见他阻挡及时,枪尖虚晃一点,回手右转劈出一剑,将莫里带了半个圆圈。莫里向前冲去的势头便转了个方向,不再正面面对弓弩手了。
然而莫里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见王庶这一跃一扑,身法已经用到极致,一时间无法调整重心,他毫不停留,长矛借着荡开的势头猛然下落,冲王庶头顶狠狠砸下。
他如果用技巧招式,王庶都来得及使用小巧功夫转折闪避,只要给他一个呼吸的工夫,他就能调整好重心重新作战。可是面对这样毫无花俏、刚猛无比的招式,足以将他身周围两丈方圆全数笼罩,他招数已老,躲避又不及,就只能硬接了。
这就是武功中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王庶只好运足内劲,双手交叉,一枪一剑呈十字同时上迎,眼中只见黑影下落,莫里的铁矛已经迎头落下,劲风竟将他双眼吹得不得不立即闭上。
当的一声巨响,一时将战场其他声音都掩盖住了。王庶顿时口鼻溢出血来,他的枪立即便脱手落地,只剩左手宽背重剑勉强格挡,然而那巨力一把剑岂能挡住?王庶被迫双手握住剑柄,最后用肩膀架在剑上,才算生生扛住!
从他大鹏鸟一般跳上山坡,一枪便将莫里耍猴般带得原地转了半个圈,到现在一个照面,形势便已经逆转,变成了王庶在苦苦支撑。
两人一见面便交手,直到这时两人趁一个回合的间隙才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两人都是一怔,随即四只眼中都闪过寒光。
他们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莫里在骁羁关下冲阵杀人,就是由王庶扛起帅旗,挽回败局的。后来激战到最关键时刻,王庶后退无路,舍命冲上骁羁关,在绝境中抱着莫里翻落悬崖,两个人双双落水。
王庶不会游泳,被水流冲到下游。莫里会游泳,但他的运气却没有王庶好,落下的时候左腿撞上一块石头,下坠之势何等猛烈,他的小腿顿时便被撞成了几段。等他挣扎游上岸,王庶已经顺着水漂了个无影无踪,想要找他报仇也找不到,而莫里的左腿就无法治好,成了跛子,这是他心中的奇耻大辱。
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里嘴角竟然泛起一点笑意:“你还活着?很好!很好!我真舍不得你死呢!”
王庶脸色变了几变,莫里的武功远在他之上,然而此刻哪容他退缩?
“我先切你这只手,再切你一条腿,等你双手双脚都断了,就勉强算赔我一条腿。”莫里带着狞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铁矛却猛然加劲,王庶只觉一股势不可当的巨力下,肩头顿时塌了两寸。
王庶只觉一股劲道破体而入,像钻头一般旋转着进入,在他全身乱窜,似乎要破体而出,他就知道这个莫里不光是力大,还练有自己没见过的内功。
莫里舍了弓弩手不管,全力向王庶压下,王庶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然而那长矛依然一寸寸朝下压,肩膀扛着的利剑已经划破重甲,嵌进肌肉,迫近了他的锁骨。
莫里不做别的动作,只是不断压下重力,不断将螺旋劲冲进王庶体内,享受地看着王庶的肩头一分分绽开,鲜红的血一点点流出。
王庶知道他这次出兵必然危机重重,却没有料到才刚引出一千士兵,才刚走出两里距离,他便遇上性命之危!
十一
莫里眼中又露出那种带着轻蔑的笑,如同在看着卑贱的蝼蚁。
怒气突然冲上王庶的胸臆,他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单手握剑,另一只手使劲了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莫里脸上。
这又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莫里只要加点劲,就能将他右臂卸下来,但他如果只顾加力,不去躲这一拳,大概鼻子会被打得飞出去。
莫里已经跛了一足,如果再没了鼻子,实在就不能回去见人了。他怒吼一声,一脚踢在王庶腹部,将他踢得飞了出去,两个人的攻势便都化解了。
但是再看拆开之后的二人,莫里浑然无事,只是目露凶光,王庶却咬牙攒眉,口鼻溢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别管我,射下面的敌人!”王庶冲着弓弩手大吼。
一句话提醒了弩手,大部分人下意识拉动手中弓弩,按照既定目标向被绊马索拦住集中的西瞻骑兵射击,另有十几个人同时转向,趁着莫里、王庶分开的当口,对着莫里就是一轮齐射。
近在咫尺的弩箭的威力更大,莫里长矛转动,将一轮弩箭都拨了开去,他见自己的骑兵在弩手的袭击下纷纷摔落马下,长矛点地,又向弩手扑去。
王庶岂能让他腾出手来对付弩兵?重剑对准他后心要害脱手掷出,莫里不得不暂缓跳跃之势,回转矛头,将这一剑挡下来。
一个耽搁间王庶已经捡起地上长枪,对着他面门点了过去。
噗的一声,枪尖后面的雪白璎珞舞起一朵脸盘大的银花。莫里一看这枪璎便知道王庶这一枪看似直来,实则用内劲旋转而至,只好打起精神,和他对战。
刚才几下交手,都是突然而至,不是莫里不得不退便是王庶重心不稳,最后王庶砸向他鼻子的一拳,已经成了两败俱伤的流氓打法。要按照中原传统武术标准,都不是真功夫,此刻二人拉开架势,你来我往地递招,这才是能看出真功夫的时候。
莫里越打越是心惊,对手的招式之精妙、反应之快捷、迎敌之沉稳,都远远超过他记忆中的程度。他和王庶交手不止一次,自然能看出王庶最擅长的兵刃是枪。但枪适合有一定距离的马战,不适合近距离步战。所以冲上骁羁关步战的时候,王庶甚至根本无法使用长枪,只能用普通单刀挥舞拼杀,可是现在,一杆枪在他手中就如同自己手臂一般灵活,想长就长,想短就短,灵活如意。
眼看一朵朵枪花在面前争先恐后地绽放开来,枪身起伏不定,时而如同奔马,时而如同游龙,真正到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意在招先、圆转如意的境界。
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但莫里自己知道,他已经落了下风,只是仗着力大,让王庶一时不能顺利攻入而已。他实在想不通,从骁羁关交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王庶难道遇到了什么名师,学了什么绝招?怎么能变得这么厉害!
殊不知他奇怪,王庶心中也正奇怪,莫里在他心中是武功远远高于他的杀神,他和莫里交战,是存了拼命的心思的。可是打着打着,发现对手除了力大,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自己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灵活,慢慢占据了上风。
其实王庶哪里需要再学什么绝招?他学过的所有招式枪法,绝学数不胜数。要说华夏几千年来使枪名家的招数他都会那是夸张,但是招数精髓都摆在他面前任他学习,穷尽几代人总结出的技巧都放在那儿任他汲取,他的招式武技早就足够用了,差的只是临敌经验。
莫里在骁羁关和他交手的时候,王庶虽然记了一肚子招数,却没有和人真正生死拼杀过,试问哪一个师傅在喂招的时候敢用正常的速度和力气向亲王殿下的要害上招呼?他们教的时候自己用得风风火火,对招时立即变得又慢又轻,临到身前又总是偏了三寸,所以同样的招数王庶使出来威力也大打折扣。
然而此时他已经身经百战,以往学过的东西真正在脑袋里扎了根,在手上有了灵性,手臂甚至已经能自动反应,完全不用像以前那样经过大脑的思考后再决定用什么招数,无论是速度还是节奏都好了很多,那么,自然地他的武艺便和以往天差地别了。
对他这个已经有了足够基础的人来说,战场就是天下第一名师,经验就是天下最妙的武艺。百战之后,他只要侥幸没死,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从菜鸟迈进高手行列,那就是必然之事了,一点也不用奇怪。
王庶有足够的能力拦住莫里,他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便发挥作用了。西瞻骑兵不能顺利冲进苑军战阵,苑军步兵却已经有了足够时间形成侧翼包抄,加之几百个追魂夺命的弩机连环射出,西瞻士兵开始有了让莫里眼角抽动的伤亡。
他带了三千人出来,而王庶用来诱敌的前锋军也有五千人,这五千人又是经验丰富的西北军,不是十六卫军可以比拟的,强弱之势略微偏向大苑一边,此刻西瞻重甲发挥不了作用,骑兵又陷入敌阵抵消了速度优势,苑军的优势就越来越明显了。
莫里脸色阴沉,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自己劈出一矛,转身向山坡迈了一步。
“想走就走吗?”王庶冷笑一声,“西贼!拿命来吧!”
长枪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狠狠向莫里噬去。
这个人杀了多少大苑的同胞?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吧,如果有机会,王庶非常愿意让自己的兵刃喝饱他胸膛流出的血。
莫里冷哼了一声,挥矛向下格开了这一击。他双目陡然瞪起来,猛力扫出四矛,将王庶全身上下要害齐齐笼罩。劲风刚猛,王庶不得不持枪回撤,莫里又冲他冷笑一声,便从山坡上跃了下去。他骑的那匹健壮的骏马等在下面,稳稳接住了他的身子,向西瞻队列中跑了过去。
王庶只能眼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即便王庶武艺大增,他二人也不过在伯仲之间,要在交手中取得先机容易,莫里若想走,要留下他的命可也难以做到。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他们这三千精骑兵和五千步兵的对决,如果拉远了距离,西瞻三千精骑兵对付五千苑军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近距离混战,胜负便是五五之数,想取得先机或可,无论哪一方想大面积杀伤或者全歼敌军,自己恐怕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西瞻骑兵速度快、力量大,他们决定撤退,苑军两条腿怎么拦得住四条腿,眼看西瞻军渐次退出战场,撤退之时,队伍仍然整齐有序。
看着敌军的骑兵缓缓退后,王庶握着自己的长枪,眉头拧在一起。
两次轻微碰撞,都可以算是他胜利了,但是他诱敌出城的目的,还是远远没有达到。不知为什么,王庶心中就是有点奇特的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虽然他怎么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但是心中就是别扭。
他实际上是准备接受自己队伍较大的伤亡,再借着撤退引敌人进入副将方克敌在聚金谷的包围圈,形成另一次诱敌。
谁知第一次交手,西瞻只出动了一百人,第二次交手,看着兵力倒是足够了,但西瞻人却似乎非常在意伤亡,似乎想尽可能保全实力。别的人也就罢了,对于莫里,王庶还是有点了解的,连他也打得不够强悍,似乎存有顾忌,没有以往那般嗜血狂魔的风格。
西瞻人似乎在顾忌什么!王庶心中渐渐推出这个结论。
“来人!”王庶咬牙道,“我们追回去!”
李显尧不由吃了一惊:“殿下!我们追回去?”
“追回去!”王庶眉头紧皱,“一定要逼着西贼与我们打一仗!”
李显尧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王庶为何认准了这三千人不放。按照原定计划,王庶先要打几场胜仗,至少要引出万人以上,这才能装作不敌退到方克敌埋伏的聚金谷,然后里应外合将这一万西瞻人陷入危局,才能引出更多的敌军。
聚金谷中埋伏着三万人马,如果只是引这三千人过去,要战败恐怕连西瞻人都不会相信,甚至打得太慢,让西瞻援军到了还没有消灭也会让人一看就是破绽。
王庶沉声道:“也不用追得太快,我们队伍拉开长一些,我不看看西贼的反应,总是不安心!”
“是!”李显尧朗声答应。王庶恢复了显亲王的身份,别说是他,便是霍庆阳也只能听令了。
西瞻断后的轻骑见远处硝烟滚滚,苑军骑兵竟然追了过来,也觉得出乎意料。最后一个小队张弓戒备,几个传令兵一磕马腹,飞奔到队伍前方,向莫里报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