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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图南对这条大江也有些震惊,大苑的地形真是复杂多变,西瞻哪里会有这么大一条江?这样的天险却被苑军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还在西瞻大军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能见到慌忙解下船只渡江而逃的苑军。他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宽的江也是能渡过的。对下了决心的人来说,便是大海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王爷,铁林军第三小队已经占领了码头,江边一共有大船十艘、中等型号船三十五艘、小船一百多艘,都是苑军的战船。三万人过江用不着那么多船,苑军正在和我军抢夺战船,倒也有些英勇,要不要留下我们需要的战船,剩下的凿沉?”
萧图南摇摇头:“先不要追杀苑军,给他们抢走几艘渡江,让弟兄们乘船紧紧追在他们后面,以防江中有埋伏。”
拙吉认为苑军不会再有什么埋伏了,他们人虽然还在江州,可是探路的飞鹰早已在京都上空飞了几个来回。一个月前京都就开始有人逃难,渐渐形成不可遏制的风潮,如今江对面已经十室九空,根本没有军队,怎么可能会有埋伏?但他还是立即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是!”,将命令传达下去。
河中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上,武本善坐在船舱里,一个士兵在舱门快速地敲击几下,道:“将军,敌人乘船追来了,和我们弟兄的船只紧紧相连,林将军请你快点开船。”
“我要再看看这群兔崽子,让林逸凡先走。”
那士兵在门外仍旧敲着门,道:“林将军说了,就怕你这样,让属下一定要带走将军。”
武本善翻了一下眼睛:“他怕什么?老子现在就这么跳下水去拼命?哼哼,那不是太便宜了西瞻人?我要看清楚他们的兵力是怎样分配的,船就是现成的分隔,兔崽子有多少大队,一眼就能看清楚。”
门外的士兵嘀咕一声,道:“林将军说了,等西瞻人进了京都,有的是时间让你看。别的城市他们可能来了就走,但是任谁占领京都,都不会舍得转身就走的。”
“那时候看是那时候,现在看是现在,我就愿意多看几眼,你回去让你家林将军少管闲事。”
“林将军说了,一炷香时间为限,武将军不走,我就直接命令属下开船了。”
“滚、滚、滚!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西瞻人最多下水三成,大半人还在岸上呢,我能看见什么?不用一炷香,你现在就给我滚回你家林将军的船上去。来人,把他送走。”
门外士兵和原本守在船舱外面的武本善亲兵对视一眼,那亲兵冲他点点头,于是他便施礼下船去了。武本善这艘船在江中装作逃跑的苑军,当然不能停着不动,原本是一直在别的战船遮挡下,小范围来回移动的,一炷香之后,船舱中突然传出武本善的大骂:“谁把船开得这么远?兔崽子!”
过了江州以后,完全就是战乱才会出现的场景。西瞻人发现前方道路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无数的绫罗细软、粗陋家当都散落在道路两边,甚至还有一辆应该是钱庄运钱的牛车翻倒在地,车轱辘掉了一个,就被人遗弃了,铜钱银豆遍布在路边杂草中,被阳光一照,亮晃晃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各种各样的物品有如指路明灯一样,蔓延着向山边拐去。这种景象特别像诱敌之计,但是一路上,西瞻士兵已经被这样诱惑无数次了。不顺着物品走,换一条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顺着物品走一直追下去,仍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追得快了,还能看见真正的难民和真正的败军,他们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呼喊着扔下更多的财物逃走。尤其是在经过反复探查,确认京都一个月内,至少逃走了二十万苑军之后,西瞻士兵更加不把这当成诱敌之物。军队都走了,就算诱来敌人,又能有什么用处?
西瞻士兵们顺着官道快步进入京都,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古老的都城在蹄声中颤抖。傍晚的时候,京都城墙上黄色的“苑”字大旗落到城下,有苍狼标志的西瞻军旗耸立起来。大苑皇宫八处宫门同时洞开,将黑衣黑甲、旋风一般的西瞻军,迎入这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红墙黄瓦、雕梁玉砌之中。
京郊禁卫军军营。
“青瞳,他说武本善大人求见。”花笺小声地向呆呆坐着的青瞳提醒。这个士兵都通报两次了,青瞳却像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哦?谁,谁求见?”
侍卫看了花笺一眼,花笺也无奈地看了看他,示意他又说了一遍:“是护国公武本善武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青瞳叹了一口气,眼神却依旧空洞。
武本善进来之后,就急急地汇报现在的情况。他们一个月来将十六卫军前门出后门入,走马灯一样从京都“逃走”了十几次,才凑够西瞻人知道的二十万人,大部分的士兵此刻化装为百姓,在京都附近他们精心选择的九处要地等待命令。十六卫军并不是久经战场洗礼的老兵,让他们正面冲击西瞻铁林军,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所以这场仗,还必须阴着打。
“我看第一队军马可以出动了,就打着儆州勤王的名号如何?都城被占领,儆州没有举动也说不过去。”武本善将身子贴过来。青瞳不再坐在京都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给他的感觉相当好,以往无数次两人一起商议战术的感觉,一下子就找回来了。
“……”
“陛下?”
“嗯,去吧。”青瞳点了点头。
武本善大声答应,意犹未尽地笑道:“还是跟着参军打仗最过瘾。参军您这次的布置真是滴水不漏,怕是古往今来,谁也想不到会有皇帝舍得都城,西瞻人如何能想得到?参军利用西瞻兵的骄兵心理,一路用兵引他们深入腹地。那些西瞻人真以为自己不差,可以这么短时间就到了我京都?呵呵,却不知道参军你早已分兵绕道断其后路。且让他们乐呵几日,等这些兔崽子发觉不对的时候,我们早就将他们四面围困。我们一边是将地面挖得他们不能行马,一边用盾牌手、长枪手死死顶住,他向左有投石机和连环弩,向右有梁河阻、大山拦,我看西瞻人这次有何能耐突围?”
话说痛快了,武本善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又跟青瞳叫起参军来。心中微有些不安,虽然觉得她不会因一句称呼而发怒,但还是偷眼去看青瞳的脸色。却见青瞳头垂得低低的,根本没有露出脸来,武本善觉得气氛微妙,声音也一下子放小了:“陛下,那……臣就下去布置了?”
“嗯。”青瞳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是没有抬头。武本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自己去安排事务了。
等西瞻士兵全部进入京都,变戏法一般,梁河对面无数百姓打扮的人套上盔甲,变出了上万士兵。他们一起动手,简单掩埋了零星的死尸,收拾了扔在路边引诱西瞻人进城的战利品和马匹。一个个简易的行营已经在背风的土坡下迅速搭建起来,只见运货马车被整齐地排列成圈形成鹿砦,里面粮草堆、牲口群、简易营帐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行营有定远军防务营主将出身的林逸凡在,对军队杂务管理诸事极为熟谙,不过一个时辰,他已经把辎重队集结、驻扎、卸货、立营、排岗等事安排妥当,伙夫也已经埋锅做饭,营地里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味。
这也是诱敌,实际上只有一万士兵,营帐却建了至少七八万军队才用得着的规模,是为了把西瞻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好忽略其余几处苑军的动作。
……
且说武本善出门布置去了,花笺看他走远轻轻推了青瞳一下:“你怎么了?大家都看着你呢,你这样没精打采的别人不会有信心打胜了。”
“花笺你过来。”青瞳小声地把她叫到身边,用她的身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用只有花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看见他没有?……阿苏勒,你看见他了没有?”
花笺摇头,她是跟着一大群文弱宫人先走的,让他们看见西瞻的铁骑还得了?
“我看到他了……”青瞳的声音更加细不可闻,“骑着一匹红马,还是戴着那个面具,很显眼,老远就能看见金光一闪。我以为我会恨死他,可是今天,我看到他的影子了,看到他带着兵将冲进我的皇宫,我却突然发现我很想他……”花笺觉得自己衣袖上青瞳埋头的位置,渐渐蔓延一阵热热的潮湿,热度惊人,竟有些火烫的感觉。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花笺,你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十八、强悍
成功占领了京都,西瞻士兵的气势高涨到惊人的程度,此时去硬碰显然是愚蠢的,所以武本善选择了远距离扰敌作为第一次反击。
他们出动的不是十六卫军中的战士,而是熟悉工程土建的两千名后备军。守在京都城墙上的西瞻士兵,只见远远一队人马从山后绕过来,由于这些人都是百姓打扮,手里又推着车,拿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所以把他们最初遇到的这次苑军反击,当成了逃难的百姓要进城。
谁知这些人动作之快捷、行动之迅猛,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他们遇到的苑军,只不过他们行动的对象是不会动的玩意儿。只见这一队衣饰混杂、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百姓的人,用比兔子还快的速度翻过山岭,由野外向城下冲过来。
在西瞻军最远攻击范围以外,这些人停了下来,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个小队一起动手,开始在地上挖土,一车车黄土挖好以后立即向前运送,在刚刚挖出来的坑前筑起一道四五尺高、两尺厚的土墙。挖土的人刚刚走开,后面的人就从车上抽出木头开始搭架子,又在坑道另一边搭起横横竖竖的木头架子。
城墙上的西瞻士兵奇道:“这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在野地里盖房子?”
另一个士兵摇摇头:“不像是盖房子,大苑人盖房子是要有屋顶的,要很多干草或者是瓦片,光是黄土恐怕不成。”
他们的疑惑随着苑军不停地挖土、靠近变成警觉,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们蚂蚁一样前赴后继赶来,挖土的铁锹都飞出一片花来。前面的人挖土,后面的人一声不响地跟进,在土墙前又筑起一道土墙,然后又是抽木头、搭架子。每个人的动作都快得让人眼花,一群人在一起做着同样的动作,就更加让人看着晕得想吐。
直到这时,西瞻士兵才看出不对了。虽然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有利于西瞻的事情,于是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西瞻士兵,向这群工蚁般的苑军射出一轮羽箭。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人离自己还远,还不到有效攻击范围之内,他们射出去的箭纷纷落空。
京都本身就有好几道防护措施,有水闸、有护城,还有远处那道梁河。其中前前后后高低错落的护城,就是专门用来给弓弩手射箭伏击用的。不少西瞻队长带着小队出了城门,来到护城之上,向让他们心烦的苑军工兵射出一轮轮箭雨。
这些苑军工兵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躲避却是训练有素。一见羽箭射来,他们立即躲在土墙后面,等一轮箭雨过后,再次密密麻麻地闪出来,迅速挖土、筑防、搭架子……重复着让人目眩的劳作。西瞻军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些埋头干活的苑军真正的目的,挖土、搭架子只是幌子,消耗他们的羽箭才是真。可他们又不能不射,因为任由地面被苑军挖成渔网的话,让西瞻的战马怎么跑?
“怎么舍长取短?”守南城的拙吉赶过来,指着金鹰卫的一个小队长道:“史弼力,带着你的小队骑马冲过去,将他们踏平。”
“是!”史弼力翻身上马,将自己麾下一百个骑兵略一整顿,便从城中冲了出去。
苑军的工兵们远远就得到敌人冲过来的信号,他们转身向梁河边逃了过去,梁河里有船只,河对岸就是苑军的地盘,有他们自己的军队。快跑,快跑,跑到河边就安全了。可是苑军工兵还是跑不过西瞻骑兵那种他们见也没有见过的速度。金鹰卫对马匹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并不是直线追击,而是将一百人分成两队左右包抄,一起向中间挤压过去,要将苑军包在中间。
苑军的工兵辛苦地挖了半天的壕沟、堆了半天的土墙,在金鹰卫绝佳的马术面前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四五尺高的土墙被马匹一跃而过,两个金鹰卫在奔跑中互相配合,一左一右用长矛点在刚刚搭起的架子同一侧,借着马匹的冲力一推,架子立即就变回无数木头。
只逃出片刻,苑军工兵就被西瞻人追了上来包在中间,彼此没有伸展的余地了,只听到惨叫连连,咕咚倒地之声连绵不绝,只是片刻工夫,两千个工兵就伤亡大半。
出动之前,工兵们并没有直接遇敌的心理准备,只有少数人奔着河边的方向一个劲儿地猛跑,大部分人已经被飞溅的鲜血吓呆了,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跑过去。金鹰卫丝毫不管你是反抗还是逃走还是呆立,统统毫不留情地挥刀就砍。
梁河对岸的禁卫军见同胞被切瓜砍菜般杀戮,忍不住跑到河边大叫起来,许多人流着泪叫:“跑啊,跑啊!”希望借此能给同胞力量,让他们来得及上船。
苑军工兵也明白能不能上船,决定了自己今日的命运。他们用尽一切力量,慌慌张张地向梁河奔逃,他们身后,全是长刀破空那种令人牙酸的咻咻声。几个实在跑不快的苑军转过身来,合力将手中车子掀起来,阻拦马上砍到背后的利刃。谁知他们手中包了生牛皮的坚固的攻城车,在金鹰卫的刀锋下如同无物,长刀就像撕纸一样将牛皮、木板统统劈开,然后继续向前,贴着苑军推车的手臂滑向几个人的胸前,带着车上木板的碎屑,一起拍进苑军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