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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申州(今河南信阳)与安州(湖北安陆/前文说错了)南北交接的天然屏障——层峦叠嶂的桐柏山脉东麓,与大别山北麓交汇的群峰当中。
正当在深浅不一的满脚泥泞中,艰难跋涉的太平第三军右郎将苏无名,突然似有所感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而一画整个人都滚入了灌木丛中。却又在继续下滑至泥泞山道外的那一刻,抓住了树杈,又被左右给眼疾手快的拉扯回来。
除了护手上扎了几根木刺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什么伤害,但是一身的猩红色毛呢大氅和亮银钢片甲却是剐蹭的伤痕累累,还沾染上一大片的污泥和湿迹。身边的护兵连忙给他取来半壶烈酒,就这么倒在龇牙咧嘴起来的苏无名手上,然后就被他推按回去:
“还是省着点用把,在没有找到下一处干净水源和可以生火的场地前,保不准还有更多的用场呢?”
“我可没那么娇弱,当年跟着怒风老营的将头过闽地的时候,可是走过比这更艰险崎岖难行的路子呢?”
“要知道,那会有好些地方没有人可落脚的路面,就是大伙儿手脚并用的强行爬过去;然后用锄镐和血汗、性命硬是开出来号称八百里的山路呢!”
“咱们如今好歹是有了这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器械,还有可以定在崖壁上以为轮番攀越的绳梯和节架,却还有什么地方不可前去呢?”
“有了这些方便的器械,莫说这些许的刀兵干粮背囊,就是数十、上百斤重的火器和驮马也能带着行进啊!”
他如此絮絮叨叨的鼓舞着左右,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奋力新进着。但是因为山中晚来季候的缘故,才下了两场的短促冷雨,却让这条穿岭距离最短的羊肠野道,变得处处是湿滑泥浆和积水坑洼。
因此,哪怕大多数士卒都是穿着高帮胶皮面和硬皮镶铁底子的军靴,也难免一不小心就会被灌进半边的冰冷泥水,而湿腻腻滑溜溜的把绑腿和粗麻袜子给浸透了,让人脚步沉重而使不上力的越发走不快起来了。
但是相比当初苏无名这些老义军所走过的路途,却又算不上什么了。那阵子他们大多数可是连像样的靴履和鞋子都没有;大伙儿都是有啥用啥的自己想法子。
像是手艺好的就拿稻秸、麦秆、藤麻、蒲草和苇边来编成农家人下地常用的草鞋,或是在木片子上绑两挂麻索,最简单的结果就是割块布来包住脚,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但是大多数时候因为物用的匮乏,他们就连这些简单的手段都没法筹齐,而只能光着脚趟过那些崎岖艰险的千山万水,然后不小心受伤缺少救治溃烂掉,或是在冰天雪地被冻伤坏掉。偶然间才能在与官军的对战当中,幸之尤甚的活下来并且缴获到一双堪用的鞋履。
却又千珍惜万在乎的舍不得怎么穿也舍不得怎么用,遇到泥路子就干脆把鞋子捆在腰上光脚趟;结果遇到了官军大队或是就近的土团追杀而来,他们甚至没法跑远和跑得掉;就这么带着腰尚没怎么穿过的鞋子,战死在了当场或是慌乱丢掉了性命。
当初负责为黄王断后的怒风老营,几乎要尽数覆灭的那场一路趟开血路的战斗中;也是那个做饭贼难吃却总有本事利用各种杂七杂八的物料,却自觉受了箭创而走不掉的同姓老厨头,将一双破烂不堪的步履硬塞给他穿;
苏无名才得以在最终再漫山遍野的追逐和喊杀声中,给侥幸逃脱了出来又遇上了王蟠、王头儿带领的最后一点儿,因为充做斥候而避过正面冲突的怒风营残余兄弟,才在本无幸理的必死局面当中,给勉强捡回来了一条性命。
因此,当他在广府挺住下来,并且因为那个新来的和尚管头的缘故,领到了平生第一双新鞋子的时候,那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个儿百感交集的心情了。因此那阵子里他在爱不释脚的同时,也自然而然遵循起了每日都要洗脚泡脚和绑腿穿袜的繁琐规矩,只是为了能够将这双鞋维护好能穿的更加长久一些。
然而,就像是一天天变得安稳和充裕起来的日子一样,他还没有等到把这双步履穿坏的机会,就又得到了另外一双带着新鲜皮革味道的小口短靴,然后是全身内外兼具的衣衫和帐毯被褥,头巾和帽子;然后是防护更好的镶铁甲和粗鳞甲。。。
仿佛是在遇到了那个人之后,这些老兄弟的日子总在一天天的变好,军中的待遇和境况也是越得充足和优厚。但是他反而有些惶恐和茫然起来了。眼见得“和尚管头”正一步步走上那天下最为至尊的位置,然而他的学识、他的见地、他处事的手段,似乎渐渐越来越跟不上,那些大讲习所里出来的新锐生员,或又是那些争先恐后来投效和附从的各色人等。
他毕竟原来只是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婢之子;侥幸得到了主人家的姓氏而被叫做苏三小的家生子小厮而已。路过吃大户的难民潮固然毁了他主人家的庄园,却也让被丢下来等死的他裹挟上人生的另一条道路。因此他给自己齐了无名这个字号,也是为了纪念那些浑浑噩噩、做牛做马的前半生。
或许,就像是另一位小商贩出身的老兄弟,生得一副眯眯眼的吴星辰,找他喝酒时醉意熏然说过的话;如今这个右郎将的身阶,兴许就是他们这些人如今能够努力做到的尽头了;就像那个自求转到地方职事去的老相识吕方一样。但是昔日的老上官/将头王蟠的到来,却又将陷入某种低潮和放任当中的他们,给狗血淋头式得狠狠一顿训斥得清醒过来。
既然大都督为什么别人都不用,而要用他们以一军之佐副身份专掌日常庶务?还不是因为他们是可以信任的老兄弟出身,更是与过往的贪官污吏、豪强缙绅有着苦大仇深过往种种的坚定所在;也是太平军一贯秉持的义理和大业的中坚所在。
不然的话,这世间随着太平军崛起之势想要聚附麾下的投机之徒,又何止千千万万;其中更不乏前朝的高官显贵,地方的名士清要,随便哪个拿出来不是比他们这些微贱如尘土的泥腿子,更加煊赫和得力的人物呢。
而他们也就更没有资格辜负大都督的这种信任和寄望了。因为他们背后站的不是自己的一家一姓的利害得失,更是许许多多为了反抗这天下不公,而死不旋踵在的这条举义征战之路上的苦人儿们,始终为之奋战不懈的万众景愿。
再说了,就连身在第七第八军的老关和程大咬那样,本就是出身寒微却早早被安排出去独当一面的亲近人等;都不吝向自己的部下求教,乃至自请前往讲习所中重新修习兵法和军略之道。他们这些枉称老资格的义军将校们,有什么理由不思进取的留在原处,继续自哀自怨本身呢?
所以他就自请了这么一个带领轻兵掩袭的任务。哪怕自己在学识和才具上都已然比不过那些新晋之辈,但至少在身先士卒的吃苦和坚忍方面,他还自认没有多少人能够比得过吧?苏无名如此默默想着,仿若觉得脚下灌满泥泞的艰难跋涉和腿脚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困乏,都像是减轻了不少似的。
这时候,作为先手的前队突然就停了下来,而在交头接耳的低声传递口令当中,相继露出某种释然和放松下来的神色。一名浑身披着斑驳草绿色披风,却又被泥泞沾染成了泥猴子一般的瘦小斥候,从攀高的树上落下来禀告道:
“右郎!前方已然发现疑似武阳关(今河南信阳的武胜关)的所在了。”
掰开干脆泛黄的枯草灌丛,远处随着逐渐下降的曲折盘山道,而变得愈发低矮的东西山势交会和相架之间,一座恰大好处嵌在山隘口最低处,饱受风霜雨雪而呈现出灰褐色土坯关城,赫然出现在了这支满是泥泞的疲惫之旅面前了。
通过苏无名拿出单眼的长筒探镜,甚至可以看到关城墙头上,东倒西歪或坐或靠在城垛和墙碟边上,那些服色杂乱而面黄肌瘦的守军。他们如此许久都懒得动弹一二,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以至于不知细看的话,还一位这是一座死城呢。
苏无名不由的精神一振,而用有些嘶哑的嗓门对着左右再度鼓舞道:
“兄弟们再加把劲头,兴许咋们就能好好在那儿歇息上一阵子了。。”
“诺。。”
左右顿然一片低沉的轰声应和道:然而哪怕视野当中已经能够看见了关城了,但是从山上走到下面的大道中去,依旧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和气力。许多士卒因为太过疲惫和困乏,导致在手脚并用向下攀爬过程中,时不时有人一遍遍的滑倒或是摔滚下去。
但是幸之又幸的是,哪怕苏无名为首的本队都已经挪移到盘山道边上了,关城那边始终毫无动静和反响,就像是未曾有所察觉似的。然而在重新检查器械和行囊的时候,却又发现,好容易翻山越岭带过来的部分火器,在下山的滚爬磕碰当中损坏了不少;
还有行囊里的药包被刮破洒了出来,或又是被泥水给浸湿了。因此重新剩下来的分量,也只够打上一场短促的战斗了。尽管如此,苏无名还是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了志在必得之意。至少他麾下这些人马都是从十数个山兵营中挑选出来,擅攀能越的精壮健儿,就算没有火器支援的常规战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随后,他们就着水壶里最后一点烈酒和糖茶,吃了些咸味十足的饼干和炒面;又把剩下的火油弹、爆弹和飞火雷,还有两门碗口山炮都整理了出来。这时候道路上却是突然咿呀有声的驶来了一辆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