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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的朔风比往日更加凌厉。
坐在原州城烽火堡垛上的士兵,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
阳光倒是明媚,天空蔚蓝地没有一丝杂志,纯净纯净的,可是地上那风沙一阵一阵的,他脸上都是被风沙吹大落下的疙瘩。
这是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兵,他举着一方旗帜,眯着眼打量远方,迎着朝阳。
朝阳在他脸上镀上一层金色,他整个人像是铜铸的士兵似的。
在他脚底下还东倒西歪地坐着几个年轻的士兵,这些士兵是新调过来的,不那么吃得了苦,守了一夜就扛不住了。
“再坚持坚持,再有一刻钟就换防了!”老兵这样安慰他们。
“我说老哥哥,今个儿是腊八,有腊八粥喝吗?”底下几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士兵问道,他语气透着一股子匪气,痞痞的一看就不太好打发。
老兵斜了他一眼,“你这才来几天,就想着喝腊八粥,消停消停吧!”
“哎,不是,大叔,我听说慕家小侯爷去凉州犒兵了,怎么没来咱们原州啊,我们原州近一些不应该先来这边吗?总不能饿死我们吧!”
一个十几岁的白嫩少年扒着墙头亮晶晶地望着老兵,脸上还没褪去稚色。
老兵苦笑一声,狠狠拍了拍他脑袋,“你还真是两耳不闻城外事,前阵子凉州发生瘟疫了,慕小侯爷和程公公准备是先来原州的,这不半路听到消息,迅速赶往凉州去了。”
“这不,幸亏他们去的及时,程公公生死跋涉昆仑山找到了治疫病的解药,挽救了征西大军,而慕小侯爷呢,一边帮着调度物资,在西域联军大举偷袭时,还带着人从侧面出了偏锋,救了王将军一命,扭转了战局呢!”
老兵得意洋洋的叙说,仿佛说着是自己的功绩。
“慕小侯爷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我们家这位小主子从小是个天资聪颖的,谁都想不到他第一上战场,就在危难时刻敢于亲自上阵带兵厮杀,世族里头,除了咱们高居庙堂运筹帷幄的那位王相,我们家小侯爷是头一份呢!”
老兵很多年前是慕家庄子上的农户,后来犯了事被征兵才来了原州,他老母还在慕家庄子上,慕家奉养她,所以他心里一直感激慕家,把自己当慕家家奴。
老兵又把慕少谦在凉州怎么帮助王坦之击败对方强悍铁骑偷袭,怎么力挽狂澜的事给说了一通。
大家十分拜服。
“那位程公公也不错呢!”
“没错,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小太监还是个医术奇才,竟然找到了西域奇毒的解药。”
“有人说差点死在了昆仑山上呢!”
“不是你们家慕小侯爷去救的吗,还说在山洞里住了几天…”
“喂喂喂,老伯,我听我京城的表哥说,这位小程公公在京城十分有名,长得很美,比女人还漂亮,皇帝喜欢得紧,唉唉唉,你们说说,这慕小侯爷跟人家共处一洞几天,会不会把人家给吃了,哈哈哈!”
“去你个死茬!”老兵一脚把这个开玩笑的年轻士兵给踢下垛上,
对于他们诋毁自家小主子很不开心,不过他说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这样犯嘀咕。
“喂喂喂,你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跟咱们无关,还能说说今日有没有得腊八粥吃吗?”那个痞痞的士兵听不下去了。
他不关心别人的事,他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
老兵听了默然叹一口气,“咱们这个原州太守你们是不知道啊,在这后勤物资上从没有配合过咱们守兵,他胆子很大,仗着自己在原州根深蒂固,又是多战之地,没人赶来顶替他,他早就是原州的土皇帝了,不给吃的,咱们都督也没办法。又一次都督带着兵杀去了太守府,哪知人家引颈,让他坎,我们都督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人就是个无赖,什么面子都不顾,很难打交道!”
老兵来的久,对这边的内幕都一清二楚。
“那总不能饿死吧,咱们杀去太守府,看他能把咱们怎么着!”
大家很愤怒。
老兵抽了一口薄荷叶,望着远处红秃秃的大漠没吭声。
要是这么简单,自家都督至于这么为难吗?
这个原州太守虽然不设军政,可是这么多年,原州驻守的守将里头有不少他的人,朝廷派来的都督根本震慑不了他。
偏偏他姿态很好,对朝廷表忠心,阴奉阳违,有权有势,但凡外头来的人都拗不过他去。
皇帝刚亲政不久,还没功夫来料理这种地头蛇,再者,大雍这么大,哪里没有一个地头蛇,况且这个叶太守在原州这样的边陲要地,轻易动不得。
他还不知道的一点是,朝廷诸如王慧纶都没有轻易动这个叶太守,是因为他在边陲要地,一旦朝廷对付他,担心他叛逃柔然,届时麻烦就大了。
闲话这一会,换防的人已经来了,这一波垂头丧气地懒洋洋地下了城,回营去休息。
可是腊八这一日没有粥,完全激怒了这批思念家乡的将士,大家在军营了闹了起来。
凉州那边刚经历一场大战,联军后撤,负责拦截西柔然的原州士兵没事做,到没什么压力,在负责后勤物资调度的将士的默许下,将士们闹到了原州太守门前。
原州太守府大门紧闭,太原府的府兵跟守城将士在对抗,闹得鸡飞狗跳。
就在大家大打出手,兵戎相见的时刻,一道带着强劲内力的声音从人群后喝来。
“都给我住手!”
这一股绵力内力深厚,这么一喝,所有挤在中间的将士都被震开,落在了地上。
人群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那些被散落在地上的将士扭头一看,就看到一匹高大的白马徐徐驶来。
马屁上坐着一个清俊至极的少年,她目光森然不动,仿佛世间一切皆是尘埃。
刚刚那股霸道强劲的内力是她的?
再看她的打扮还身后跟着的人,一些眼尖的士兵立马知道。
来人是公公。
联系最近所闻,便知来者是这一次征西大军的监军,皇帝亲信太监程筠。
“程公公!”
“程公公!”
有了她在凉州的战绩,原州这边的将士都很服她,一点都没轻视她的意思。
“程公公为我们做主啊,太原太守克扣军粮,咱们腊月节粥都没得喝!”
“程公公,他骄横跋扈,目无朝廷,无法无天哪!”
“程公公…….”
程筠被这些抱怨的声音给淹没了。
恰在这时,太守大门应声而开,一个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从门槛内滚了出来,跪在地上,朝程筠大喊,“程公公,救苦救难的菩萨,您要救救下官哪,这些兵痞敢围攻太守府,他们这是哗变,这是要造反哪!”
这位叶太守一身狼狈,厮着牙控诉。
大家又闹成了一片,对骂了好一会。
“好了,本公公心如明镜,他们都退下吧!”
程筠声音淡淡的,有些不耐烦。
士兵不敢说话。
“犒赏的军粮物资我已经带来了,在军营,你们且回去,本公公要跟太守说话!”程筠坐在马背上,腰身笔直,她俯瞰众人,大家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座尖刃的山峰。
士兵一听来了物资,都雀跃不已,再看程筠脸色不霁,估摸是代表皇帝来治罪的。
叶太守再嚣张,面对天子使臣他也不敢造次。
这么多年他能安稳如山,除了时局外,也与他会为人有关,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服软。
皇帝的逆鳞不是谁都能碰得的。
叶太守把程筠恭恭敬敬请到了里面。
程筠带着四名侍卫跟着他往里边走,叶权直到一个小阁楼才停下来。
门不高,踏步而入,便有一股暖气袭来。
除此之外,她还闻到了一丝鹤延香。
这种香很好闻,长在西域,十分难得,要是入药也很好的,能治风湿,但是在这种暖气融融的情况下吸入,容易让人意识混沌。
这个叶权还真是心思狡黠之辈。
这些小伎俩自然奈何不了她。
小阁楼不大,却着实暖和,程筠褪去了披风。
程筠让侍卫在外头等着,自己跟着叶权进了里头。
里头垂着珠帘,珠帘后面是一方小塌,小塌下边是软席,十分暖和舒适。
程筠还先叶权一步坐下。
叶权瞄了一眼被程筠留在外头的侍卫,暗道这位程公公果然非池中之物,竟然敢把侍卫支开单独跟他相见,她知不知道他有一百个法子让她死在这里。
不过冲着这一点,他也确信,程筠有备而来。
他撩袍跪坐在她对面。
程筠已经自顾自倒了茶喝,她擒着一方冰裂的青瓷杯,浅酌了一口茶,觉得不错,又继续喝了两口。
叶权目瞪口呆,那茶里有毒药,她竟这么喝了。
这人真是….自恃武艺高强,一点都不担心哪!
叶权默默地再换了一个茶壶给她倒茶,“公公再尝尝这杯茶,这茶是西域白茶!”
这里头有解药,不清楚程筠动机时,可不能随便弄死了她,毕竟是天子的人。
程筠还真接了过来,可是闻了闻之后,她把茶杯放下,“这茶我不喜欢。”
这下叶权差点把茶壶给惊掉了。
她到底….是真的不喜欢,还是什么都知道?
这茶里虽然有解先前那毒的药,可同时也参杂了一味红乌,这是一味药,这味药一旦与鹤延香结合,便是一种慢性毒药,喝了还想喝,容易受人控制。
叶权完全拿不准程筠。
这个小太监真的会医术?
凉州的事他是不那么信的,他的亲信打听来了,说是慕少谦跟这个程公公走得很近,他一直以为是慕少谦受命于皇帝,暗中给程筠撑腰,让她立威。
无论如何,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公公寒冬腊月出京,真是辛苦了!”叶权讨好地笑着。
程筠没回他。
“程公公这一次在凉州立了大功,可见陛下识人之明…”
程筠还是没吭声。
“程公公……”如此奉承了五六句,程筠还是没开口。
叶权这下是有些崩溃了。
他在原州这么多年,手里掌管着很多生意,南来北往的人见的多了,从没见过像程筠这么怪的人。
还真以为皇帝身边的人就了不起啊。
不就是一个供人暖床的太监么!
叶权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再老辣的狐狸呼风唤雨多年,奉承的假象是撑不了太久的。
募然,程筠抬头,眼神犀利地跟一抹寒光似的,直射入他心底。
“叶太守,如此百般为难边军,到底是想要什么?把你的条件开出来!”
叶权面色顿时一僵。
搞了半天,人家是开门见山呢!
叶权面色和缓下来开始苦着脸准备诉说,被程筠冷厉打断,“我没功夫跟你周旋,你别假心假意,有什么话直说!”
她自然看出了叶权的底细。
叶权面色再一次一僵,为难道:“程公公,事情不是您想到的看到的那么简单,原州不比凉州,原州扼守东西柔然相接的要道,自古以来利益纷争纠缠不堪…..南来北往的生意很多…”
他还是决定跟程筠绕绕弯子,可不能被她一个小太监拿捏住了,他得告诉程筠原州是个怎么回事,这里是龙潭虎穴,希望她别以为自己后台硬就能怎么样。
结果程筠再一次打断他。
“叶太守,你本姓不是叶吧,七年前你杀了善县县令,后又找了替死鬼,你一步步从善县都尉坐到县令最后到原州太守,禹权,你想做什么?那个帮你弄满屋子毒药的人在哪里?”
叶权手中的杯子顿时滑落在地,茶水浸透了他的衣角,他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