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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娘和素素赶到衙门,她哥哥的身子都凉了,说是昨晚潜入知县家中偷盗,被打了一顿暂时关在大牢里预备今日审,谁知他想不开,一根裤腰带抹脖子上吊了。
这里头真真假假,素素和陈大娘心里也有几分明白,这混账东西必定惹怒了知县,一个外乡人客死他乡,只要素素和陈大娘不追究,没人会当一回事。
把人从牢房里接出来,得到消息而来的凌朝风,已托了香烛店的人来善后,这便要直接送去火葬后,洒在白沙河里。
凌朝风问她们:“你们若不追究,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
素素漠然道:“不知他死之前,知不知道人命原来这么贱,他轻贱我和我娘时,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吗?”她对凌朝风说,“掌柜的,从此清净了,我再没有可担心的事了,不追究,我们不想追究。”
凌朝风颔首,许了衙役几两银子,便随母女俩一道去办身后事,素素担心这事儿不吉利,小晚那边怀着身孕,怪忌讳的。
凌朝风却说:“我们客栈,百无禁忌,人只要活得堂堂正正,就什么都足够了。”
客栈里,听说素素的哥哥死了后,小晚一直坐立不安,她许的愿望,只是让那个把素素哥哥带来的人,再把人领回去,那么即便是素素的哥自己找来的,他自己回去就是了。
可是这一回去,怎么就回到阴司间去了。
小晚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不再如孟知府去世那次吓得高烧,反是对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却神通广大的玉指环说:“你说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怎么这么狠呢,那也是条人命啊。”
彼时凌朝风刚好从外头回来,推门而入,便听见小晚的嘀咕,听得并不真切,但仿佛是小晚在和别人说话,他愣了一愣,屋子里只有小晚躺在床上,没见任何人。
“你在说什么?”凌朝风随口一问,将衣衫脱下,替换干净的。
“没什么。”这一下,小晚反而比得知素素的哥没了更紧张,眼眸轻轻一晃,撒了个谎,“我在和孩子说话。”
凌朝风没细想,只笑道:“还那么小,怎么能听见。”
小晚便问他:“素素的事儿,办妥了?”
凌朝风过来坐下,细细与她说明,自然素素的哥哥肯定不是自尽,必定是触怒了知县,或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他一个外乡人,在那昏官眼里,死不足惜的。
那昏官没有顺水推舟把事情算在大庆头上,或是推给客栈,可见是不希望他们去追究而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晚轻叹:“若再有机会见到皇上和娘娘,我要跟他们告御状,废了这个昏官。”
凌朝风笑道:“朝廷的事,不是我们江湖人该管的。”
小晚说:“可相公明明是给朝廷办事的人。”
凌朝风摇头:“我爹娘的本意,是为了百姓,例如赈灾筹款时,例如前线吃紧时,虽是朝廷要钱,但最后造福的是百姓。自然,我也要继承他们的意志,把这客栈经营下去。”
小晚钦佩地说:“爹爹和娘真是大好人,可惜我没缘分见到他们。”
凌朝风揉了揉她的脑袋:“调皮捣蛋的小媳妇,成天傻乎乎的,他们必定不能喜欢。”
小晚知道他故意的,往凌朝风怀里一躺:“相公喜欢就足够了。”她掰着手指算,“再几天素素和大庆成亲,再几天二山上京赶考,咱们只有好事高兴事,别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烦恼。”
凌朝风欣慰又惊喜地看着自家娘子,初来时,那个遇见什么事都紧张激动的家伙,不到一年,就变得如此沉稳洒脱,最可贵的是,并没有因此磨掉她的棱角,她还是最初的穆小晚,只是变得更好了。
“相公,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呀?”
“你都问了八百遍了。”
小晚耍赖:“我怎么不记得……”
如此,素素家的风波,算是过去了,虽然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令人匪夷所思,可到了六月十五,大庆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便是没好也不能影响他娶媳妇,白沙村里一早起就热热闹闹的,陈大娘终于欢欢喜喜地把闺女嫁了出去。
回想素素被她哥哥卖去京城时,母女俩生离死别般的痛苦,陈大娘都不敢想,她们还能有一天团聚,并过上好日子。
大娘自然是对凌霄客栈,对凌朝风对小晚,对张婶对彪叔千恩万谢,就差跪下磕头了。
张婶却说:“若不是你义无反顾去京城把她带出来,哪里能有今天,遇见我们都是后话,要紧的是你先跨出了那一步,你才是闺女的救命恩人。”
喜酒从中午一直吃到夜里,彪叔喝得酩酊大醉,搂着自家娘子就要亲嘴巴,被张婶嫌弃地死命掐他的大腿肉。
二山则是喝了两口,就被撵回去温书,素素觉得他可怜,二山自己不以为然,还说现在不苦,就该将来苦了。
小晚要闹洞房,素素怕她太高兴了,伤着孩子,央求凌朝风把人带回去,凌朝风一笑,就把人打横抱起来,对小晚说:“咱们回去闹?”
村里的人尚不知小晚有身孕,嘻嘻哈哈地起哄,羞得小晚把脸埋起来,如此众人祝福了素素和大庆,便要回客栈去,并许了素素几日的假,让她好好安顿婚后的日子,再来上工。
夜色渐深,白沙镇上的店铺陆续打烊,镇子安静下来,思韵阁的门板也上好了,关门的伙计往街上看了看,叹了口气。
不知今日县太爷还来不来,真的担心小姐有一天,会死在县太爷手里。
此刻,岳怀音方出浴,绸衣裹身,走过穿衣镜前,衣衫忽然从肩头滑落,镜中,映出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每一寸肌肤,都曾是建彰掌心的珍宝,如今,却随随便便就被人践踏。他会知道吗,他会难过吗,他,还在乎自己吗?
“小姐,我们来收拾浴桶。”门外,婢女敲门,岳怀音将衣衫披好,让她们进来了。
她们忙忙碌碌时,岳怀音突然问:“素素是今天出嫁吗?”
婢女们应道:“是啊,听说白沙村今日可热闹了,凌霄客栈的人都去了。他们说,不知怎么,这一年,凌霄客栈渐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人见过凌掌柜,都开始不信那里是家黑店。”
“原本就不是。”岳怀音冷笑。
“可惜素素没来请我们。”婢女们嘀咕着,“还以为她一定会来邀请小姐和我们去吃喜酒呢,我还给她准备了贺礼,这下送不出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惦记我们,素素真是的。”
她们絮絮叨叨着,搬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又安静了。
岳怀音坐在窗下,吹着燥热的暖风,内心亦是无法平静。
虽说被赶出京城,可之后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到了这白沙镇落脚,也没什么难处。
却不知从几时开始,什么都变得不顺利,她算计的所有事,到头来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岳怀音蜷缩起来,脚踝不小心磕了一下,痛楚袭来,让她满心烦躁,可脑中一个激灵闪过,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事。
那日冰天雪地,她故意摔在客栈门前,引来凌朝风对她嘘寒问暖,被小晚撞见他为自己疗伤,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小晚提防自己,自此与她不待见,不必赘述,岳怀音此刻奇怪的是,那天她的脚踝肿得像馒头般,剧痛难忍,差一些就要伤了骨头,可是第二天,竟然就完全好了。
那时候,她沉浸在对风度翩翩的凌朝风求而不得的懊恼中,很快就把这份疑惑给忘了,如今想来,怎么可能呢,正常的人,怎么可能摔成那样,第二天就好了?
冷静地想一想,一切和凌霄客栈沾边的事,都那么奇怪,他们的确不是一家黑店,可他们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岳怀音坐了起来,若真有什么古怪,她该如何去探究?古怪的是凌朝风,还是穆小晚?
“小姐。”忽然听得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知县大人来了。”
岳怀音嫌恶地闭上眼睛,可是那个男人很快破门而入,乐呵呵地说着:“怀音,老爷给你拿膏药来了。”
婢女们关上门,很快就退下了,不知今晚小姐又要如何被知县大人折腾,她们就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非要依附县太爷,哪怕离了白沙镇去别处落脚,也好过成为知县的玩物。
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最最怕哪一天,小姐把她也塞给县太爷。
一晃眼,已是六月末,炎炎夏日尚未有离去的意思,七月就要来了。
新婚的素素已然回来上工,这几天,大家都忙着给二山收拾行李,此番凌朝风托了威武镖局的人顺道带二山上京,客栈里的人,待送出黎州府,便不再往前了。
这一日,小晚的爹回来了,经过凌霄客栈,便进来看看女儿。
小晚问:“怎么夏天都要过去了才回来?”
穆工头笑道:“接了一笔活儿,刚好做到现在,夏天给的工钱也多,我便想这趟干完了回来,到明年再出去。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再做两年,我就回家种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小晚,笑道:“瞧着比正月里又好了些,小晚,是不是胖了?”
小晚不想提起自己有孩子,不愿爹爹回去和许氏一说,被那女人在背地里诅咒,只笑道:“天天好吃好喝的,能不胖吗,他们还嫌我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