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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吉时,洞房花烛。然今日大婚的镇国王义子朗星却未春宵一刻,而是换了衣衫与其义父一道商议南熙来犯之事。
朗星甫入屋内,恰好瞧见镇国王臣往将一个衣帛包裹的物件放入一只锦盒之中,交予他道:“你明日便启程前往南熙祈城,亲自将此物交予聂七,劝说他退兵。”
朗星称是接过锦盒,目中带了几分探究神色:“这锦盒倒是颇为精致,这物件是……”
“是凌小姐的一枚透骨钉,怕是她与聂七的信物。”镇国王也不避忌。
朗星闻言面露忧虑之色:“只小小一枚透骨钉,聂七可会为了美人而放弃这大好机会?”
“凌小姐是个聪明人,既然能将此物拿出手,想来必定大有深意。”镇国王面上带了几分胜券在握,对朗星沉稳道:朗儿有所不知,这透骨钉只是其一,这锦盒才是其二……”
他双手负立笑着解释:“去年暄儿曾在秋风渡口擒得南熙大皇子聂沛鸿,在征询过聂七同意之后,便结果了他,将一双耳朵装在这锦盒内,亲自送去了房州。”
朗星有些了然:“父王是想以此要挟?”
镇国王点头:“这锦盒是独门工艺,精美做工令人过目不忘。聂七若是有心之人,瞧见这锦盒,必定能记起他大哥是怎么死的。”
“半是威胁,半是示好,此计甚妙。”朗星附和。
“你倒是反应极快。”镇国王对义子的机敏十分满意:“聂沛鸿乃是南熙帝位的有力竞争者,聂七若是念旧之人,理当感谢咱们替他出了手;然他若是铁心来犯,这锦盒便也是无形警告……咱们只需使些手段,在他老子面前将聂沛鸿的死因说道一番……只怕他老子会对他心存龃龉。”
听闻镇国王一口一个“他老子”,朗星不禁想笑,却也觉得大为受教,忙道:“父王说的对!若聂七当真不予撤兵,咱们便去统盛帝面前告他一状。统盛帝如若知晓他为了皇位残害手足,且还是借了咱们之手,只怕会一并给他安上‘勾结敌国、谋夺皇位、弑杀兄长’三项大罪!”
“你将本王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镇国王捋着胡须,笑意更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你亲自出马。你与程二小姐虽是新婚,想来程国公应能理解。”
“孩儿必不辱命!”朗星郑重受命:“只是孩儿还有一问。父王既然欲以聂沛鸿之事要挟聂七,今日又为何要召见鸾夙?这透骨钉岂不是无用了?”
“刚觉得你聪明些,”镇国王露出莫测笑意,“聂七对凌小姐有情,若有凌小姐相劝,咱们更多了几分把握,免去他恼羞成怒。”
朗星闻言“嘿嘿”一笑:“只怕父王还是存了私心的,想教聂七知晓,鸾夙已与咱们同仇敌忾了。他定然喝醋。”
镇国王抬手在朗星额上打出一个爆栗:“本王膝下只暄儿这一个亲子,自然不能看他饱受相思之苦。我瞧着凌小姐对聂七也是有些情意的,若能以此了断他的觊觎之心,暄儿也多了几分机会。”
朗星几乎要拊掌大笑:“孩儿与鸾夙一道长大,对她的性情再清楚不过。世子若长此以往热烈追慕,鸾夙必然动心!孩儿也瞧着他们二人再是般配不过呢!”
镇国王微笑点头:“合该暄儿好眼光,我瞧着她也不错,更何况还是凌恪的后人。也是天意吧。”
朗星一时只觉心情大好:“若是鸾夙成了我的嫂嫂,当真是皆大欢喜!她若再以龙脉陪嫁,则父王问鼎北熙,如虎添翼!”
镇国王目中渐起波澜:“若得了龙脉,便不止要问鼎北熙了,这天下亦尽在掌控之中……此事暂且急不得,本王有生之年能灭了原氏便已足够,那一统天下之事,还是留待暄儿吧!”
“父王必当长命万岁!”朗星嘴巴似抹了蜜。
镇国王面露慈爱之色,语重心长再嘱咐道:“你要好生相助暄儿,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孩儿省得,这便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启程。”朗星向镇国王拱手告退。
“去吧!”镇国王摆手瞧着朗星远去,才喃喃自叹:“留下鸾夙,固然是留住龙脉,又何尝不是留下朗儿?”
……
*****
鸾夙是在担忧与焦虑中度过正月的。自朗星亲往祈城两月之后,闵州大营传来消息,南熙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俨然有兄弟兵戎相见之势。如此一来,聂沛涵也没了北伐之心,只得暂且扎营祈城,他本人则去了京州。
听闻这个消息,鸾夙骤然安下心来。然而为臣暄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不免为聂沛涵担心起来,只怕他在京州会重蹈当年臣暄的覆辙,被人软禁挟持。
所幸与此同时,北熙前线传来捷报,臣暄亲自率兵,正月里两战两胜,已将整个富州拿下。如此一来,幽州、闵州、富州已尽数归于镇国王之手,北熙四州之中唯剩皇城黎都所在的丰州还在原氏掌控之下。
鸾夙还听坠娘说道,闻香苑在黎都屹立二十年不倒,早已在镇国王授意之下将丰州各城探得清清楚楚,不少守城将领见原军大势已去,皆有心归顺镇国王麾下。如此算算,应是不出一年,黎都便可拿下。
原氏已是垂死挣扎了。
如此势如破竹的大捷之报,逐渐冲淡了鸾夙的忧虑之心。
北有江山易主之势,南有皇子夺嫡之争,这动荡乱世,当真是风起云涌,而春季也在这南北两国的动乱之中悄然到来。
又过了一月光景,时值春暖花开,鸾夙也接获了臣暄的第三封书信。只是这一次并非从闵州大营转送而来,乃是直接由前线送至她的手中。
随书信一道寄来的,是一个小小盒子,层层包裹,甚是仔细。鸾夙将包裹拆开来看,但见其内是一盒散着香气的花膏,上书“香花斋”三字簪花小楷。
是一盒胭脂。
鸾夙这才知晓,臣暄已攻下丰州嫣城。嫣城自古盛产胭脂花粉,遍销南北两国,故又称作“女儿城”。而这种种胭脂水粉当中,又以香花斋的胭脂最好,乃是北熙皇商,专供序央宫中的妃嫔之用。倘若臣暄不是攻下了嫣城,又如何能给她送来皇商香花斋的胭脂呢?
看来前线的战事甚为顺遂。鸾夙顿觉心中欢喜,展开书信想要探寻臣暄近况。然这一次臣暄并未在信中言说战事,只写了一首小诗,四句话,寥寥二十个字:
“美人桃花靥,别后长相忆。
何以慰相思,寄汝好颜色。”
字体一改臣暄往日的笔走龙蛇,乃是一笔一划工整写就,可见他当日作此诗时,定然慎重仔细。
在鸾夙看来,这盒胭脂抵得过珠玉万金、情盟数句,何况还有这样一首小诗附上。虽只寥寥数句,情意却跃然纸上。
鸾夙隐约闻到空中飘散着一丝花香,胭脂尚未打开,便已有香气四溢,可见的确是精巧之物。她从不怀疑,臣暄定是将最好的胭脂赠与她。
鸾夙满心欢喜将胭脂打开,只看了一眼,却顿时心疼不已——这盒胭脂竟然碎了!她猜测应是路上太过奔波,送信之人又急着复命,才会将胭脂颠簸至此。原本好好一块胭脂饼,如今变成了胭脂粉,虽说并不影响使用,可鸾夙还是觉得心疼。
坠娘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中,幽幽叹道:“你是心疼这盒胭脂?还是心疼送胭脂的人?”
鸾夙一怔,就此将胭脂收入屉中,再不看它,连回信的心思也消退了。
然而越是逃避,便越是苦闷煎熬,鸾夙天天闻着梳妆台前飘散而出的胭脂香气,不得不想起臣暄,还有他临别前的缠绵一吻。
想着想着,便也愈加迷惑起来。聂沛涵与臣暄,臣暄与聂沛涵,果然如那说书人所料,这是个两难抉择。
“坠姨纵横欢场二十年,见惯人世情爱,不知能否为我解一解心中烦扰?”鸾夙并未道明烦扰何事,但她觉得坠娘应当知晓。
坠娘正在抄写佛经,闻言只会心一笑,笔下一顿:“你不是说我是世子的说客?难道不怕我扰乱你的心事?”
“你自说你的,我听不听还是两说呢!”鸾夙笑回。
坠娘停笔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南熙慕王其人,我只见过两面,然闻其言,观其行,当是权欲之人,只怕性格阴鸷,行事狠戾,敌多友少,寡情绝意。”
鸾夙不由轻叹:“坠姨说得不错。”
坠娘掩面一笑:“既然如此,他倾心于你,实属不易。”
鸾夙低眉不语。
坠娘见状又笑:“世子纵横情场,如今浪子回头只为博你一笑,亦属不易。”
鸾夙再做苦笑。
“如此卓绝男子,天下女儿任谁得了其一,便是终生之幸,可如你这般得了两人,倒的确有些棘手了。”坠娘敛去话中调侃,幽幽叹道:“我若是你,便选世子。”
鸾夙闻言看向坠娘,目带询问之意。
坠娘旁观者清,朝她耐心解释:“世子待人宽厚温和,对你尤为宠溺,你这性子……也唯有他这般见惯各色名花之人才能容得下;而南熙慕王与你同是孤傲之人,你若从了他,只怕彼此间的情爱终敌不过互相猜疑。”
鸾夙耳中听闻坠娘的冷静分析,大为感慨。不可否认,这一番话半分不假。她与聂沛涵,尚未彼此相许,已然猜疑欺瞒至此……
若要论性情,臣暄的确胜在坦荡包容。在黎都时,臣暄与她坦诚相待,即便明知这情爱之中有七分演戏,她也甘之如饴,未觉半分介怀;而聂沛涵与她,从一开始便各怀心思、互不信任,她疑他惦念龙脉,他疑她心系臣暄。
非要选吗?可她不敢再轻易动心了,她与他们所求不同,又如何能携手一生?
鸾夙起身走至坠娘面前,恰好瞧见她所抄佛经之上有一句——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她记得这话是出自《无量寿经》,口中暗暗念了一遍,竟觉出几分滋味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她又为何要强问旁人之意呢?
鸾夙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一句誊写下来,交予侍卫送至前线。她以为臣暄若知她甚深,理当明了她所苦闷。
她等着他回话,亦是在等他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