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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饮酒之风
一堂课就在这样的低迷中度过了,除了秋姜和一个顿丘李氏、陈郡袁氏的学子,其余人都被损地体无完肤,一个个灰溜溜地回去练字去了。
秋姜晚间写了封信,差人到都灵城内送去给谢衍,汇报这几日的言行和情况,以及谷内众士族子弟的近况,另外,提出让谢秀娥来给她做伴读。谢衍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居然答应了。秋姜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倒是喜出望外。
草堂的饭食除了汤饼就是肉糜羹,吃了一周,谢秋姜忍不住动了别的心思,但是,一番威逼利诱却也没把锦书支使出去。她实在是胆儿小,劝她道:“有鸡有鸭,娘子为何偏偏要吃牛肉?牛肉倒还罢了,但是这酒,奴婢上哪儿弄呢?如今不若前两年,禁酒令愈发严了,外面哪个私人作坊和酒楼敢酿酒卖酒?娘子,算了吧。若是被查到,这可是要蹲大狱掉脑袋的!”
秋姜一想也是,本想算了,谁知孙桃一把推开她:“去去去。胆小如鼠!牛肉和酒怎么了?娘子给我银钱,奴婢去帮娘子弄来。”
“当真?”秋姜眼前一亮。
“那是自然,不过,奴婢这两日腰酸腿痛的,这跑腿儿……”她两指互搓着望着她,意思明确。
秋姜啐了声,取了几贯钱丢给她,去去去!”
孙桃揣好钱,欢天喜地地奔出去了。
秋姜原本只抱着试试看和逗弄她的心思,不料小丫头真的弄回了酒和牛肉。秋姜给装了盘子,寻了借口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独享。
孙桃在门外跺脚抗议,秋姜在屋内拉上帘子大酒大肉,吃得不亦乐乎。酒足饭饱,她正是餍足,便有些慵懒疏忽,不察身后有人靠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俯下身,在她耳边忽然道:“好你个小姑,竟敢在此偷吃牛肉酒食。”
秋姜被吓了一跳,惊得倾洒了不少酒液,连忙返身。
“果然是你!”看清了这人样貌,秋姜起身道,“不请自来,这是君子所为?不叩而入门,是君侯之行?李四郎,凡事适可而止,我可不是好脾气的人。”
李元晔见她振振有词,不由讶然,好整以暇地端看她,神色颇似鉴宝。
秋姜觉得自己被耍了,冷言道:“你看什么?”
李元晔良久方收了眸色,抿唇徐徐一笑:“怎么这天下间的理儿都在你这儿?谢凤容,你好厉害的嘴啊。”
秋姜听她言语中颇有玩味哂笑之意,心中生恼,朗声朗气道:“你我非亲非故,不许你直呼我的表字!天下间的理儿在我这,是因为我说的有理。”
“什么样的理?也说来我听听吧。”他又走近一步,低头放轻了声音,微微挑眉,“‘主自杀牛马者,徒二年’。”又抢在她扬脸辩嘴之前,竖起一指认真而缓慢地摇头,“三娘可不要告诉我,这是误杀的。”
秋姜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不由有些干瞪眼,在他的含笑注视中,渐渐又有些心虚气短,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就……就是误杀的。”
“真是误杀的?”他状似不解地点点头,“好,那就权且算作误杀。那这酒呢?总不会是夜间梦游时酿造的吧?”
秋姜张了张嘴,这次是真的找不着借口了。
李元晔又道:“这自杀牛马呢,是徒二年。但是这私自造酒、饮酒呢?我记得……好像要砍头的。”
秋姜被他忽然提起的声音吓得退了一步,犹自不服输,嘴巴很硬:“砍什么头?你可不要吓唬我。”
李元晔笑道:“陛下登基元年,曾颁布《禁酒令》,言明:凡制酒、卖酒、饮酒者,一律皆斩!且令地方官吏广而告之,三娘不知晓吗?”
秋姜说不出话来了。
饮酒之风在魏晋南北朝极为盛行,更甚殷商,只因社会风气开放,时人推崇享乐,多以纵情旷达为志。而酿酒糜谷耗梁,会推动粮价攀升,对农业发展和社会安定造成极大的冲击,不利于朝政的稳定。且喝酒误事,而北魏民风彪悍,饮酒之后情绪更难以把控,一言不合则大打出手,造成命案频发。
在农业发展滞后、社会动荡的年代,饮酒的危害实在太多,历代帝王对此的禁制不在少数。周公就推行过《酒诰》,西汉初期禁止群饮,到了北魏,历代帝王大多严刑峻法,干脆禁绝。
尽管如此,依然屡犯不止,王侯大夫、士胄门阀奢靡成风,怎能少了酒这一大乐事呢?私下里造酒饮酒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是,这也是私下里,关起门来的事儿,在外面,还是多少要给皇帝一点面子的。而民间因其暴利而私造私卖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无人揭发,便万事大吉。但若是有人揭发,那就另当别论了。
秋姜有些不确定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期期艾艾道:“你不会真去县衙揭发我吧?”
元晔抬头想了想,道:“若是你邀我同坐,兴许我就忘了了。”
时势所迫,不得不低头,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秋姜心道,旋即不动声色地笑着伸手引案,容色恳切:“君侯请上座,三娘之幸也。”
元晔遂笑着入案。
秋姜已饱,便在一旁拄着头看着他吃饮,半晌,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下你总不会告发我了吧?天天汤饼,我也不容易。”
元晔道:“嘴馋也有道理?”
秋姜驳道:“你不嘴馋,你别吃我的肉,别饮我的酒!”扬手操过盘子,对他怒目而视。元晔失笑,拿了帕子拭手:“谁也不能忤逆你?谢三娘,这样的性子,日后何人敢娶?”
秋姜道:“岂有完人哉?三娘性虽约陋,然容色殊丽,家世出众,想娶我的比比皆是,无需君侯牵挂。”
“这样自吹自擂,你不知羞吗?”
“彼此彼此。”
少顷,二人吵累了,终于不再相争,安静下来,气氛倒也融洽了些。元晔侧头对她笑道:“三娘伶牙俐齿,无人可媲,为何不去清谈会发挥所长?”
“不敢当,三娘对于玄学,知之不深。”什么名士清谈?不就是一帮无聊人挥着或镶金或嵌玉的麈尾聚众装逼吗?
“三娘也有知之不深的?”元晔轻笑。
“三娘是人又非神,自然有所欠缺。”秋姜理所当然道。
“晔还以为,三娘无所不知呢。”
他这样明显的取笑和调侃,听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她的脸皮确实厚,如今一边听他如此这般说,还能一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偶尔露出沉凝神色,偶尔释然一笑,仿佛多有感悟。
元晔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
“……”
秋姜还想驳他几句,外面却有小僮禀告,言有故人至。秋姜撇下元晔迎出去。几里开外的地方,纶巾袍衫的谢秀娥在芷兰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秋姜笑着上前:“七郎许久不见,气度更佳。”
谢秀娥的脸红了一红,见她身后还有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此刻也含着浅笑望过来,面色更赧,忙低下头,欠身正要施礼。秋姜赶在她屈膝前挡住了,轻笑道:“七郎糊涂了,怎么不与我作揖反倒行这女郎之礼?”
谢秀娥回过味来,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渐渐舒缓,定了定神,退后一步对她拱手:“见过兄长,愚弟一路安好,兄长不必挂怀。”
秋姜见她如此从善如流,心情也是大好,拉了她就往屋内走去,快要进屋时,仿佛才记起李元晔,在门口回首对他道:“日将暮,君侯请归。三郎有客,无从远送,望君海涵宽宥。”
元晔微微点头,她便迫不及待地阖上了门。
他怔然之下,也不觉有些郁卒发笑。
兰奴等候已久,见他迟迟不归,便过来小声询问:“邸下还不归?”
李元晔这便和她一同离去。这个时辰,学子们大多还在用餐,路上十分安静。兰奴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邸下似乎对谢氏三娘另眼相待?”侧头窥视,见他不应,只是低头浅笑,心里便有计较,咬了咬牙道,“她除了容色殊丽外,还有别的长处吗?”
元晔这才侧头对她一笑:“谢凤容虽然小女郎心性,偶有娇蛮任性之举,然性情爽利,聪慧敏达,才思敏捷,大方得体,晔倒对她颇为欣赏。”
兰奴一滞,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