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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兆龙老老实实答:“安稳仇家过多,罪臣杨应龙在播州松坎一地待罪听命,还请大人至松坎问罪。”
王士琦见杨兆龙言语诚恳,再一想到杨应龙的名声,也觉得杨兆龙所说不假,便也没有为难,跟着杨兆龙便去了松坎。
此时杨应龙早已恭候在此,依着规矩,面缚道旁,哭泣请罪。王士琦见他面上的诚意并没有多少,眼角那几滴泪又有些刺眼,心中有些想笑,但因场合不对,终是憋了回去。
此番逮杨应龙问勘,除去之前那二十四罪外,还新增了来自宣武将军秦良玉这一方的通敌叛国谋杀功臣的罪名与陆同知笔下奸淫良家妇女且致人死亡的罪名,这三重罪名加一块,杨应龙不死也是要去半条命的。
杨应龙心中想着这些日子孙时泰教他的法子,泪珠子一滴接着一滴往地上砸,也不起身,跪在原地道:“大人,罪臣愿献兵五千并带兵征倭援朝,望大人网开一面。”
眼下杨应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在活着面前,面子根本不重要,怕王士琦不同意,杨应龙又道:“罪臣还愿缴纳罚金顶罪。”顿了顿:“罪臣恳请皇上恩准罪臣辞去播州宣慰使一职,以长子杨朝栋继任。”
此话一出,王士琦堪堪张开的嘴立时闭上了,杨应龙开出的这条件,想必皇帝也会动心,大明此时已是国库空虚,且倭奴还未平利索,杨应龙这三个条件委实诱人。王士琦今次来,只走了个过程,并未将话说死,将人收押后,回房将情况详细写下,而后呈给人在贵州的兵部侍郎邢玠,邢玠以为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又忙将这折子递给朝廷。
皇帝大人握着这折子,见目的已达到,心中也松了口气,但这些在表面上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皇帝大人装作很为难的模样,痛心道:“这杨应龙过去立下战功也是有目共睹的,寡人听闻播州这些年被他治理的也还过得去,最为关键的是,朝鲜那边形势未定,是以这杨应龙再留一些日子也不是不可。”
众位大臣听皇帝大人已如此明确的要保杨应龙的命,便也识趣的没有提出异议,无论如何杨应龙也不是泛泛之辈,大家这一步步都得算计着来,此时尚不是推倒他这堵墙的时机,是以不能硬推。
皇帝大人见众人虽是不说话,但神色间却好似有些不屑,再瞧一向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申时行也没有出言辩护,也知道此番举动大抵是有些不妥,是以只能自己挽尊,他想了想,道:“但虽是如此,寡人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传旨下去,这官,他可以继续做,这钱,他也暂不用缴,只是寡人准备在松坎设立同知加强对播州的管理,擢王士琦兼任川东兵备副使,时刻注意着杨应龙的举动。”
杨应龙与朝廷的交易达成,一手交兵,一手交人,遂暂逃一劫。杨应龙此时被收押,带兵这事便又交给了其弟杨兆龙同孙时泰。为保杨应龙少受些皮肉之苦,孙时泰与杨兆龙早早便带兵上了路。皇帝大人美滋滋坐在宫中等着从天而降的这五千援兵,孰料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半路挂在了树上。
原来皇帝大人为彰显皇恩浩荡,以及算是略略安抚杨应龙,特在孙时泰与杨兆龙带兵出发时便将杨应龙从重庆放了出来,这一放不要紧,皇帝大人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孙时泰等人听闻杨应龙人已出了重庆,当即领兵回调与杨应龙汇合,气得皇帝大人将龙椅拍的震天响:“他们这是藐视皇家威严!给寡人杀!杀出一条血路!”
因杨应龙一事,李化龙为保身,宁愿辞官,也不愿继续在四川任职,朝廷权衡利弊,念其为官多年,对朝廷贡献不少,皇帝大人擢升其为河南布政司右参政、调京太仆寺少卿。这继任四川巡抚之人,姓王名继光,王继光此人还算厚道,因此次杨应龙之事,他也在百官之列,见皇帝大人有些激动,急忙撩袍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若将杨应龙逼急了,这事便不好收场了,不如依原先的法子,严提勘结杨应龙,若其反抗,再杀也不迟。”
皇帝大人冷笑几声:“既然爱卿如此说了,那么便如此行事,届时若杨应龙再起杀戮,便由你亲自征讨。”
杨应龙此下更加出名了,但也更加不敢出门了。马千乘听闻这事之后,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灭了,李玉见他如此,忍不住落井下石:“唉,要我说你也莫要太伤心了,你只是眼睛瞎了一些,近二十年才瞧清他的真面目,但好歹在有生之年还算瞧清了,也没什么。”
马千乘睨了她一眼:“用不用我把你嘴缝上?”
李玉挑眉,不顾马千乘渐黑的面色,继续道:“我奉劝你近日去寺院上上香,瞧你一副倒霉之相。”
马千乘想了想李玉的话,觉得竟无言以对。这些日子,秦良玉与陆景淮的关系似乎有回春之象,他头顶的帽子大约要绿了,这是倒霉事之一,其二,他爹马斗斛最近忙开矿一事忙的不亦乐乎,连杨应龙的事都不上心了。马千乘就此事还特意问了问徐时,这才知道马斗斛打着贪污的主意,贪污这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马千乘以为,像他爹的这种头脑,保不准哪日事情败露,他便跟着受牵连。
李玉见他似乎陷入沉思,又笑了几声:“罢了罢了,你自己好生想想罢,我去找秦良玉切磋切磋。”
李玉说完便一溜烟消失在马千乘的房门口,这让马千乘十分上火,此番柳文昭被杨启文缠住,可算没有工夫跟在秦良玉身边,这会却又冒出来个李玉,他这个未来的媳妇倒是有些受欢迎。马千乘望着大门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忧伤,眼下这一桩事压着一桩事,让他有些目不暇接,若硬要让他优先选出件事来处理,按照轻重缓急这规律来说,他应该同他爹好好谈一谈了。
老天爷这些日子的心情似乎也有些不好,格外喜欢同这帮凡人开玩笑。在马千乘堪堪要关爱一下他爹马斗斛这位空巢老人的当口,出人预料却又那么顺其自然的又出了件大事。马斗斛贪污到底被逮住了,在马千乘还未回到石砫时便已被下了狱。
马千乘气得心翻了一翻,为避免自己无辜受牵连,他准备拨转马头回重庆。此时天正蒙蒙亮,晨风和暖,吹动马千乘如墨发丝,倒使他有了乘风而去的派头,马千乘自我感觉十分不错,掏出小铜镜左右照了照,后又满意收起镜子,刚要抬手挥鞭子,忽见从路旁蹿出来一伙人,瞧众人那副模样,应当在此处埋伏许久了。
“你们作甚?”马千乘好容易骑一次马,不肯轻易下来,端坐马背上睥睨众人:“爷的心情不怎么好,没有工夫哄你们开心,识相的快些让开。”
那伙人身着官服,为首之人闻言倒也不恼,对马千乘笑道:“将军,吾乃重庆府的人,此番前来也是奉重庆知府王士琦王大人之命请将军前去聊一聊。”
马千乘干笑几声,他一介武夫同重庆知府有什么可聊的?难不成是知府家缺护院了,是以拿他去补缺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由此事,马千乘又生出一番感叹,这父子关系是世间最微妙的,人们常说坑爹,但其实不尽然,有些时候,这爹也是坑儿子的。
“将军不必担心,此番将军前去重庆府大狱权当是逛一逛,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那人又宽慰道:“知府大人还是很喜欢将军的,想必也不会给将军什么苦头吃。”
马千乘小小的翻了个白眼:“众位且等等,待我将这消息同朋友说一下。”
那人为难,指着还未完全升起的日头道:“这天色已不早了,将军还是莫要耽误了吧?那地方都给您安排好了,拎包便能入住了。”
马千乘脸一黑,打了个响哨。
一只体形硕大的雕从天际处盘旋而来,乖巧落在马千乘的马前。众人只觉脚下微微一颤,只听马千乘淡淡道:“你再说些没用的,我便连你带信一同让我的雕雕叼走。”
那伙人自然是不敢再啰嗦,沉默的站在原地与那只威猛的信雕对视。
接到马千乘的信时,秦良玉正在练兵场训兵,眼见着一只大雕由远及近,而后落在身前的平地上,底下的人出于好奇,不少都抬头打量着雕,一时忘了动作,被秦良玉一个鞭子抽在身上,这才回过神。
瞧清信上的内容,秦良玉面色微绷:“启文,这交给你了,我有要事要办。”
杨启文见她似乎有些着急,也没敢耽搁,连忙道:“行,你去吧,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杨启文最近与柳文昭打的火热,正愁每每秦良玉一出现,柳文昭便要跑去找她这事呢,此下秦良玉这有要紧事要办,杨启文自然是要支持的。
秦良玉扔下一场的兵,跑去找卫指挥使,待进门时,见卫指挥使正从案前起身,见她来了,急忙道:“我正要去找你,肖容受牵连入狱这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秦良玉怔了怔,觉得马千乘并不是如此八卦的人,怎么入个狱连卫指挥使都知道了?
指挥使见秦良玉似是有疑惑,解释道:“马土司入狱一事,此时已是天下皆知了。”
秦良玉点头:“属下此番来,正是想因此事告假。”
卫指挥使点头:“去吧,去找骠骑将军,他眼下虽说与朝廷关系不怎么样,但终是有实力的,你同他能说得上话,此事请他帮一帮,旁人或许插不上手。”在这件事上,卫指挥使是真心实意为马千乘着想,毕竟偌大个重庆卫还要指着马千乘冲锋陷阵,他绝不能失去马千乘这一良将。
秦良玉瞧了卫指挥使一眼,若眼下她想让马千乘死,倒是可以去找一找杨应龙,他定然会二话不说再送马千乘一程。秦良玉心中这么想的,但因为性子太耿直,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话音一落,便发现卫指挥使的面色有些不对,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立马噤了声:“大人,属下先告辞了。”
卫指挥使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本还想再问几句,但想到眼下情况紧急,他也不敢随意耽搁时间,挥挥手让秦良玉走了。
秦良玉离开重庆卫,连家也没顾得上回,直接打马去了石砫找徐时。少了马斗斛的石砫倒是未曾乱成一团,毕竟之前马斗斛在时,也不怎么管事,只是众人一听说马千乘受牵连入狱,心中都有些不满,这些人中属张石的不满最大。
秦良玉到达石砫时,正听张石在屋中与徐时发着牢骚,眼下张石因屡战有功,也由队长提为把总,但听张石道:“将军又没做什么,这完全是连坐!”
秦良玉以为,张石这句话她可以给满分,由此可见,石砫众人对马斗斛的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徐时半晌没出声,张石又道:“眼下将军进去了,马土司也在狱中,属下瞧这马家……”
后半句话张石并未明说,一直不曾开口的徐时这才幽幽道:“住口!莫要再胡说了,这事我自会想办法。”
说这话时,徐时心中也很是烦闷,眼下杨应龙自身难保,且时期又太特殊,决计不能与他扯上什么干系,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正懊恼间,忽听原本已经闭嘴的张石失声道:“秦亮?”
秦亮?徐时猛然抬头,果不其然见到一身轻便衣裳的秦良玉站在门口,但却不敢上前,之前他去重庆卫时,远远瞧见过秦良玉,那时他便觉得秦良玉与秦亮乃同一人,只是马千乘没有明说过,有些事他也不方便深问,此时瞧着秦良玉站在身前,竟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好在秦良玉不在意这些,听到张石唤了声秦亮,便也大方承认了,而后走到徐时身前行了一礼:“肖容的事我已听说,这事许是有些麻烦,是以晚辈特来与将军商讨。”
徐时瞧了张石一眼:“你先下去吧。”
张石面色微沉,临走前深深瞧了秦良玉一眼。
“不知老夫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徐时开门见山,说话时一直盯着秦良玉瞧。
听徐时这话一出口,秦良玉便知对方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隐瞒:“将军唤我秦亮便可。”其实秦良玉也有表字,只是那字委实太过女性化,让她有些叫不出口,更莫要提让旁人张口闭口的喊了。
徐时点头:“也好,还是这名字顺口一些。”顿了顿:“眼下大人同肖容一同进了大狱,按规矩,这宣抚司便要由夫人暂代各职务了。”
想起有关覃氏与杨应龙的传闻,秦良玉做为个局外人,亦有些担心覃氏暂代一应事物时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沉吟片刻:“大人以为如何?”
徐时面容严肃,似是挣扎了许久才道:“老夫以为由夫人暂代的话,有些不妥,是以这事还需与夫人商讨。”
秦良玉没有急着开口,徐时性子沉稳,又忠于马家,既然他都觉得此事不妥,想必这里面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事,之前马千乘提起家人时那颇不自然的神态又浮现在秦良玉的脑海,按照马千乘那脾气秉性,若是这家中有些温暖,他定然不会宁愿在秦家住也不回家的,宗以上种种来瞧,这覃氏还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或许也没给过马千乘好果子吃。
徐时见秦良玉不说话,直接道:“这几日为方便你我二人联络,你便委屈一些在宣抚司里将就将就吧,我这便去找夫人,待与她碰过头后再来找你。”
马斗斛贪污入狱一事,事发突然,徐时等忠心耿耿的属下皆焦头烂额,反观宣抚使夫人覃氏便不一样了,自打马斗斛与马千乘被收入牢中,覃氏便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生活,她眼下大权在握,只等着一统石砫,为马千驷铺路了。徐时当日找到覃氏,将利弊与她简单分析了一下,不料覃氏只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徐时如何苦口婆心,只有一句“我不会交权。”对付徐时。
秦良玉听说这事后,只觉心中腾起股火,有关覃氏喜弄权势的传闻,她之前也听过一些,但那时也只当是笑话听,毕竟那土司马斗斛还没死,覃氏撑破肚皮也不过是在马斗斛耳边吹吹风,也不能成什么大气候,但眼下便不同了,现下石砫一应事物全要经由覃氏的手打理,这便好比一直饥肠辘辘的人忽然瞧见了又白又大且腾着热气的馒头,那必然是要力排众人,将馒头通通收入囊中的。几次三番的劝说,覃氏都不放在心上,徐时他身份尴尬,不便与覃氏再有过多的接触,这事只能交给秦良玉,每每这时,秦良玉便会暗自庆幸她乃女儿身,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优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