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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那比他儿子杜云诚还要俊秀几分的容貌,只说他年仅十岁、整日在打骂中过日子、没念过书见过世面,却长成了这样一副不卑不亢的从容沉静的性格,走路不缓不急,腰背挺直,说话时目光清澈通正,不躲不闪,这不光村子那些同龄孩子,便是好多佝肩偻背、一紧张就神色忐忑、小动作不停的大人都没办法跟他相比。
果然是龙生生,凤生凤,自家儿子云诚那般出色,他的儿子自然不会差了。
想起儿子,杜辰生心里隐隐作痛,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带上了些憎恶。
见到这样的目光,杜锦宁心头平静无波。她不是真的杜锦宁,所以眼前这老头儿在她眼里就是个怀有恶意的陌生人,两人是相看两相厌,她也照样憎恶杜辰生,只是这种情绪被她深深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杜辰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开口道:“你恨不恨祖父和祖母?”
杜锦宁一愕,抬起眼来,看向杜辰生。不过她很快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见杜锦宁沉默以对,杜辰生皱起了眉头,低喝道:“问你话呢!”
杜锦宁在他的逼视下,仍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就那样。”神情淡漠。
杜锦宁眉毛一竖,就想骂人,不过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脾气,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就不像刚才那么平和了:“什么叫‘就那样’?”
这一回杜锦宁倒没让他久等,立即回道:“说不上恨,但也不喜欢,就那样。”语调跟神情一样淡漠。
这一回杜辰生是听懂了,就那样的意思就是:冷淡,陌生,没有感情。
他目光阴鹜在盯着杜锦宁,不过渐渐的神情就平和下来,看着杜锦宁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杜锦宁在杜寅生关于这个话题的回答,杜寅生自然跟他说过。如果杜锦宁在他面前也这么说,或是话说得比那日更为好听,可能他不会相信杜锦宁,只会觉得这孩子心机深沉,为人虚假。
那么像这种表面上为达到某种目的,说好话、假话,背地里却深藏恨意的人,他不光不会栽培,而且还会使人将这孩子毁了,就算不取她性命,也要将人弄傻。毕竟,他要为儿子杜云诚留一条根,免得他身后没个继承香火的人,以后成为孤魂野鬼。
而听到杜锦宁的回答,他倒是相信了大哥的话——这孩子并不是真恨他们,只是心中有怨罢了。
只是有怨倒不怕,只要他们打今日起对杜锦宁和小三房的人好,相信这个孩子心中的怨气很快就会消散的。
想到这里,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说吧。”
杜锦宁看到杜辰生的神情变化,心底里冷笑一下。她堂堂一个硕士,心理学也有所涉猎,面前这个只上过几年私塾的老头儿想利用心理战,摸清她心里的真实想法,那还真是差得太远。
听到杜辰生让她坐下的话,她面上惊愕,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坐,我叫你坐你就坐。”杜辰生的语气严厉起来。
杜锦宁这才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椅子上,不过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
看到她这番举动,杜辰生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眼前这个,即便聪慧过人,性子也比一般人要沉稳,但终究是个孩子,心思也还算纯正;他这个祖父的话,她还是肯听的。那么只要他们愿意对她好,想必这份陌生与隔阂,很快就会消弥不见。
他轻咳一声,表情越发平和,静静地注视了杜锦宁一会,直看到这孩子有些不安了,这才开口道:“你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杜锦宁摇摇头,垂下眼睑:“我娘她们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爹。”
杜云诚是被杜锦宁克死的,陈氏她们不提这话,也属正常。
杜辰生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杜锦宁背后的书架,开始怀念起儿子来:“你爹他小时候,就跟你一样聪明。你大伯、二伯都是八岁才上学的,可你爹只有六岁就跟着你伯祖父念书了……”
他说了不少关于杜云诚的事,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你爹他聪明,十五岁就被书院的山先生看上,收为亲传弟子。要不是先生怕他早慧易折,或是心生骄傲自满,早就考上秀才了,不必拖到二十几岁。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大概是天妒英才,你爹才早早去了。而他去世,正是因着在县里听到你出生的消息,急着赶回来,骡车翻到沟里去,才丢的性命。所以这些年我跟你祖母,因着他的去世而迁怒于你,不待见你跟你娘,你能理解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吧?”
说完这话,杜辰生就紧紧盯着杜锦宁,生怕漏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杜锦宁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即便是这样,你仍怨恨祖父、祖母吗?”杜辰生又问。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却仍不说话。
杜辰生的心就放松下来,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这些年,我们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做错了许多事,最错的就是迁怒于你。前日你伯祖父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我才知道是我错了。你是你爹的儿子,就是我的孙子。人死不能复生,他早早去世,是他的命,我不能因此而不善待你和你母亲。宁哥儿,我想弥补这个过失,你能给祖父这个机会吗?”
话声刚落,他就成功地看到了杜锦宁抬起了那张小脸,巴掌大的秀美脸庞先是一愕,然后不可置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她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说这番话是不是发自肺腑。
他慈爱地笑了笑,朝杜锦宁点了点头。
“真、真的?”杜锦宁这话极轻,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怕打断自己做的美梦。
“是真的。祖父前日就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了,只是祖父抹不下面子,所以一直拉不下脸来跟你说,只是叫你祖母送了米给你们,又让你们搬了屋子,也逼着你祖母给你大姐退了亲。”
杜辰生很不要脸的把杜寅生的威逼全当成自己的慈爱,将功劳划拉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