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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26日对于深圳而言是一个历史性的节点。30年前的这一天,深圳经济特区宣告成立,深圳人以“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一次次突破旧观念的束缚。1983年7月,新中国第一只股票由深圳市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发行,深圳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先行者。此后,深圳落下了新中国土地拍卖第一槌。同一年,《深圳市临时工社会保险试行办法》为外来工提供了做梦的资本与保障。前30年的深圳成为无数人的圆梦之城,任正非、王石、潘石屹等人从这里开始了他们各自的现代企业梦,开创了一个辉煌的时代。然而走过黄金时代,而立之年的深圳站在30年的历史节点上却面临着特区不特的“成长烦恼”和“转型阵痛”。
深圳特区为何不“特”
30年,深圳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成长到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史诗一般。30年后,而立之年的深圳已经没有冲劲了,也就是说,30年前急行军式的高速发展背后的这种动力没有了。
(嘉宾介绍:阎肖锋,资深媒体人)
王牧笛:郎教授、肖锋兄,今天是个好日子,深圳特区30年了。这30年可以说是整个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有光荣、有梦想,也有漫天的争议。当下的一个争议,也是这些年媒体所制造的话题,就是所谓“深圳,你被谁抛弃”。这个“抛弃论”现在风生水起。还有很多人关注的一个话题是,深圳特区不“特”了之后,前路何方?那咱们《财经郎眼》也不能失语,咱们今天也评说一下特区的前30年,但更重要的是建言特区未来道路的发展。先看一个短片:2010年8月26日对于深圳而言是一个历史性的节点。30年前的这一天,深圳经济特区宣告成立,深圳人以“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一次次突破旧观念的束缚。1983年7月,新中国第一只股票由深圳市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发行,深圳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先行者。此后,深圳落下了新中国土地拍卖第一槌。同一年,《深圳市临时工社会保险试行办法》为外来工提供了做梦的资本与保障。前30年的深圳成为无数人的圆梦之城,任正非、王石、潘石屹等人从这里开始了他们各自的现代企业梦,开创了一个辉煌的时代。然而走过黄金时代,而立之年的深圳站在30年的历史节点上却面临着特区不特的“成长烦恼”和“转型阵痛”。
王牧笛:30年,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成长到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史诗一般。首先要请教教授,这史诗一般的奇迹,它的关键点在哪里?
郎咸平:为了做这个节目我最近看了大量的报道,包括很多专家、学者、媒体评论员谈论的所谓深圳特区不“特”的问题。看了以后,我有一个感觉,就是大家都没有抓住重点。比如说深圳的政府机关,以前大概是4个衙门,现在是40个。还有以前的一些金融方面的政策,比如说90%的外汇可以由企业自行决定;外资银行提供存款服务的时候可以自行厘定市场化的利率等比较弹性的机制,因此培养出一个比较好的、为企业服务的银行,比如说招商银行。包括刚才小片里讲到的,任正非、马化腾这些当时年轻的创业者,几十万就可以创业。我们现在谈的都是这些技术性的细节,就是深圳当时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些人会出来,为什么现在都没有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鼓励创新、继续改革深化等等,当然这些话都没有错,可这都是表面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谈到深圳的灵魂是什么?也就是人家成功的灵魂是什么?现在失败的灵魂是什么?将来又该如何寻求灵魂?我认为这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题目。
阎肖锋:我觉得“三十而立”的深圳实际上还应该保持一种年轻人的冲劲。刚才教授说的问题,其实就是说现在的深圳已经没有这种冲劲了,30年前急行军式的高速发展背后的这种动力没有了。
王牧笛:所谓那个锐气没有了。
阎肖锋:锐气没有了。这个我觉得是那个“魂”,魂的东西如果没有了,你其他的那些都是表面的东西。
郎咸平:你知道锐气为什么没有了吗?深圳当时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强调深圳的差异化。但是我们现在所有媒体都在谈什么?谈深圳的同质化,完全搞反了。什么是差异化?当时全国的基本路线都是“一个中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两个基本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对不对?
好,那么在这个口号的驱动之下,你会发现深圳是全中国唯一一个不受当时政治制度、政治气候影响的城市。每一个到那边去的人都是为了追寻一个梦,包括去那里的一些领导、政府官员,也都是为了追寻一个梦。而且,当时的政府是一个关怀型的政府,关怀的是老百姓的食、衣、住、行,关怀的是企业家的创新。这就是为什么当时能有这么好的制度,当你是一个关怀型政府的时候,你就会想到去如何帮助别人。
王牧笛:用现在的话,叫服务型的政府。
郎咸平:对的。而我们目前真正缺乏的就是这个关怀。现在的各级政府所追求的是什么?国内生产总值,还有政府的财税收入,包括深圳。那我请问你,今天的深圳跟其他城市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牧笛:其实刚才教授说到一个关键的因素——人才。现在深圳在人才方面基本没有优势了,当年是“孔雀东南飞”。
阎肖锋:就是发财到广东。刚才郎教授说到政府和社会的关系,当时深圳是小政府,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刚才说的只有四个衙门,现在基本不可能了。还有一点,政府管得少实际上就是一种关怀。我的印象是当时的深圳集中了全国的我们叫有野心的人,就是有想法的人都去了深圳。而当时这些深圳的拓荒牛,或者是这些功勋卓著的元老,也都是体制内的反叛者,包括梁湘、袁庚,都是久受原有体制压抑的人,所以他们的反弹非常强烈。这批去深圳闯荡江湖的,企业家也好,一般的打工仔也好,他们也都是受旧体制的束缚已久,他们就是想在深圳那里闯出一片天地。
郎咸平:当时的深圳就是让这样一批受旧体制压迫的人到了那里,能够释放他们的生产力,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王牧笛:教授的意思是特区的“特”,其核心点在于差异化。它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正是由于有了这种不一样,我们才叫它“圆梦之城”。
郎咸平:对。刚才说到一批年轻人,其实不光是咱们小片里说的,还有很多咱们没有提到的。那这些年轻人为什么到深圳才能圆梦?就是因为那时候只有在深圳才能不受当时体制的限制跟束缚。
阎肖锋:我觉得那个时候可以比作是“五月花”号到新大陆的那种感觉,大家都去遍插小旗,说这个地盘就是我的,是一种闯劲。刚才说到特区之“特”就是差异性,包括体制上的这种差异性。实际上当时大家是在暗地里较劲,跟谁较呢?跟香港较,因为香港近在咫尺,那我就做给你看一看,我也能成为世界之窗,就是当时的这股劲儿现在没有了。
郎咸平:而且当时的政府对于人民的关怀,对于企业家的关怀,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阎肖锋:因为他们之间有一种契约关系,就是因为这个城市是凭空造出来的,是企业家的双手跟一般老百姓的双手,还有政府一起把这个城市打造起来的,这样的话,这个城市就是属于大家的。
郎咸平:而且企业、政府官员都是融为一体的。也就是说,当时是邓小平给出了一个非命题的作文,你写什么题目都无所谓,写什么内容也无所谓,而且可以失败。
王牧笛:你可以在一个空白的纸上随便写文章。
郎咸平:其实这就是把政府官员、企业家、老百姓统统捆绑在一起了,他们要共同创造出一个有内涵的作文题目,在这个情况下,他们就会我帮助你、你帮助我,政府官员在这个时候能得到最大的满足,因为它的政策可以帮助企业成长,可以让这个命题更完美。
王牧笛:而且对于这种体裁自拟的非命题作文,是容许你得满分,又容许你得零分,有很大的变性。但是,走到今天似乎各个市,包括深圳这个所谓特区,都是命题作文了,有统一的命题,有一个评分标准,比如说国内生产总值。
郎咸平:对。我们现在也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是“以招商引资为中心”,“两个基本点”是哪两个基本点呢?一个是以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为增长点,另外一个是以税收为增长点。变成这种情况了。这和广州、上海、北京有什么差别呢?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今天我到深圳去,跟我到上海去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各地政府都是一样的。所以说今天的深圳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和我们其他非特区一模一样的城市了。
阎肖锋:所以特区不“特”并不是指的税收方面,而更多的是它的观念,现在并不比其他地方有优势。
深圳为何被抛弃
深圳现在就相当于是一个中年人,开始有肚腩了,也不愿意去跑了,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下半生了,这样下去,这个城市是很要命的。
王牧笛:包括刚才教授说到的深圳精神,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可以低成本创业,或者说是一个可以不断试错的城市。而现在而立之年的深圳,谁敢犯错呢?
当年华为的任正非转业回来,到南油集团下面的一个电子公司当了一个副总经理,被人骗了200多万元,被公司开除了,之后才联合了几个小兄弟在南油新村的一个居民楼里创造了华为,几次失败,几次打拼,才成就了现在的华为。
郎咸平:现在如果200万元没收回来,就得判刑,你就完了。
阎肖锋:还有万科的创始人,最早是倒玉米的,如果现在,就可能会按照投机倒把之类的名义制裁你。包括现在说起的原罪,联想的原罪有没有?也有,当时柳传志就是带着一批人在深圳那边倒电脑,很多在北京做不了的事情在深圳就可以做,那时候北京中关村的电脑全是深圳过去的。我有两个同学专门做这个的,后来做得很大。就是因为深圳给了你一个空间,就是说只要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你不准做的,你都可以做,允许大家去试错。现在就不一样了。
郎咸平:我们可以说现在更规范了。
阎肖锋:对。
郎咸平:更规范的结果就是深圳跟别的地方一样了。
阎肖锋:也就老了。
王牧笛:当年的深圳,比如低成本创业,马化腾50万元就创造了一个腾讯QQ,而今天50万元在深圳可能只够买一个卫生间的。
阎肖锋:只能付一个首付。
郎咸平:还是比较差的房子。
阎肖锋:所以,很多人回顾深圳的历程都不能避开刚刚你提到那个《深圳,你被谁抛弃》这个帖子。
王牧笛:这是2004年的时候。
阎肖锋:对,这么一个帖子在当时被上万人点击,然后引起大讨论。
王牧笛:当时是一个小伙子,他被深圳抛弃了,找不到工作,失意了,然后就愤恨地写下《深圳,你被谁抛弃》。
阎肖锋:我们采访过这个人,网名是“我为伊狂”,后来去当了记者,他的本名叫呙中校。
郎咸平:他现在在《亚洲周刊》。
阎肖锋:他当时一个是有感于他被深圳抛弃,另外一个是他看到了大量的深圳企业北移,就是说深圳没有吸引力了。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说明一个城市,尤其是像深圳这种年轻的城市,要能吸引年轻人,才能够保持这个城市的活力。如果年轻人把它抛弃掉了,那毫无疑问,这个城市的活力就没有了。
郎咸平:我再补充一下,就是深圳当时的成功是邓小平的睿智,他体会了一个所谓的差异化精神,比如说以一个电池为例吧,正负极都有几伏特的差异,所以这个电池才有价值,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正负极没有差异了呢,这个电池是不是就没有用了?所以说,目前深圳的问题就是从过去邓小平时代所推动的差异化变成了现在的同质化。
王牧笛:而且这个特与不特,还包括咱们之前聊过的那些城市病,深圳也是一样的。比如说房价居高不下,有网友调侃,一个是说“深圳,你被谁抛弃”,还有一个是“深圳,你把谁抛弃”。
阎肖锋:那是2009年和2010年,那个时候就是“深圳,你把谁抛弃”。年轻人进深圳的门槛,或者在深圳生活的门槛居高不下,包括住房、就医、就业各种各样的难,所以年轻人肯定是被深圳抛弃了。
王牧笛:就等于这二三十年里,这些有锐气的年轻人跟深圳这个城市的蜜月关系一去不复返了。
阎肖锋:对,深圳现在就相当于是一个中年人,开始有肚腩了,也不愿意去跑了,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下半生了,这样下去,这个城市是很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