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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五点,地委组织部来人接贾士贞一家,大家一起举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称赞老部长教子有方。
宴请结束后,贾士贞刚到家门口,只见门前站着两个人,没等贾士贞问话,两人迎了上来。
原来是他高中的同学,又是表兄胡耀先,还有他妻子牛琴。
贾士贞一时惊喜万分,胡耀先紧紧抓住贾士贞的手,笑着说:“你不知道,你调省委组织部的消息,如同春风一样,已经吹遍整个乌城大地了。”
贾士贞抖着他的手说:“你又乱说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吹捧我干什么呢!”
进屋后,寒暄一番,贾士贞便问表兄现在的工作情况。
胡耀先没想到他和士贞的谈话这样快就进入主题,就把心中的苦衷倒了出来,贾士贞心想在县里能当到乡党委书记,已经很不错了。谁知表兄仍不满足,可见官这玩意儿对人们诱惑力有多大!胡耀先自是听说县委书记周一桂准备宴请贾士贞,他的心思哪里还要明说呢!
临走时,胡耀先让爱人牛琴把纸袋给士贞,说:“表弟,你在省城工作,现在已经是信息时代,给你一个BP机,是中文的,也是省城的呼号,单子都在盒子里。我们走了,明天见吧!”
“表兄,你这是干什么!把我当外人了。”
胡耀先笑着拍拍贾士贞的肩膀说:“外人还拿不出手呢!其实就是个小玩意儿,现在都九十年代了,你看城里的人,个个都带着这玩意儿。”
送走了胡耀先和牛琴,贾士贞夫妻俩拿出袋子,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精巧的BP机。玲玲爱不释手地摸着,贾士贞再一看,袋子里还有一个纸包,随手取出来,打开报纸一看,吓得他张着嘴半天没说话。玲玲一看,愣愣地看着丈夫。过了一会儿,士贞将报纸重新包好。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柳也根专车来接贾士贞。其实那天电话里并没说清是上午去须臾县的。车一到,柳也根风风火火地不让谈客套话,说是周书记、吴县长已在宾馆坐等了,贾士贞叫玲玲准备出发,玲玲拉着士贞到房间里说她不去了,那些人她都不熟悉,不愿意去受那罪。士贞心想也有理,也就不勉强了。
一上车柳也根先说了些恭维贾士贞的话,然后,贾士贞便问柳也根他们是怎么知道他调到省委组织部的。柳也根说,是县委书记周一桂在市委组织部听到的,并听说是乌城师专毕业的,回来一问,果然和贾士贞是同学,当即就打了电话。
贾士贞问柳也根,现在在县委办做什么工作,柳也根说是县委办公室秘书。二人说着话,奥迪轿车缓缓驶进须臾宾馆。
下了车,热浪顿时扑面而来,柳也根在前面引路,缓步登上台阶,自动感应玻璃门徐徐展开,一股凉爽清香的空气霎时驱散了周身的热气。二人正要往楼梯走过去,只见从二楼楼梯上下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男子,身材魁梧,风流倜傥。蓬松的分头自然而得体,黑色的T恤衫束在奶白色的西裤里。在这一瞬间,贾士贞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身材魁梧的高个男子看着,这个人太有点似曾相识了,他那熟悉的五官和那非凡的举止。这时,高个男子快步走下楼梯,面带笑容,容不得贾士贞多想,两人已经到了面前,双方同时伸出右手,就在他们握手之际,高个男子抓住贾士贞的手猛地用力抖了起来,睁大那双浓眉大眼,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贾士贞突然兴奋起来了,异常激动地说:“我们见过面,那次……”
“怎么?”高个男子惊叫起来,“原来,哎!怎么会是你呀,贾科长,你……你你,你不是在编故事吧!”高个男子激动得孩子样地手舞足蹈起来。
眼前这奇特的一幕让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这一切告诉人们,他们两人有过交往,而又各自不知道对方,否则,县委书记周一桂又何必费那么大劲,让县委办公室秘书柳也根卖着同学的面子去请贾士贞呢?
就在刚才高个男子从楼梯上下来的那一刻,贾士贞无须别人介绍,判断他就是县委书记。而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当初去省城报到途中的那场车祸,不仅每每想起来还有些胆战心惊,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开始考察干部的第一天居然碰上那场车祸时遇到的两个人,王学西和老廖。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王学西又和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他的顶头上司仝处长关系那么密切。为了王学西,他不仅挨了仝处长的批评,还被退回原单位。那是一场多么刻骨铭心的政治上的灾难啊!
今天突然又碰上车祸当中遇上的另外一个人!这世界真的太奇妙了,自然界的许多现象是否有某种说不清的预兆呢?贾士贞真的相信了。人们常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两座山不会碰头,只要活着的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情况下,都有可能会相遇的。”当然,王学西当时的所作所为与周一桂相比,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们的异常举动,让柳也根惊恐不已,柳也根清楚地记得,周书记为了要请贾士贞,把他找到办公室,反复盘问了半天,还反复征求他的意见,一切都说明周书记根本就不认识贾士贞这个人。可是,眼前的现实,却让他又不得不相信他们之间并非陌生,而且有过不寻常的交往。本来柳也根正准备上前介绍县委书记周一桂和刚刚调入省委组织部的贾士贞相识,现在哪里需要介绍啊。贾士贞虽然已经判断出,这个曾经在那场车祸中积极救人的高个男子就是这里的县委书记,然而,此刻他真的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周一桂。
周一桂和贾士贞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他们那次不寻常的相遇只是各自深深地保留在自己的心中,无须他人知道。
周一桂又向贾士贞介绍了县长吴士彪,县委组织部长殷惠仁。贾士贞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须臾之行居然是这样精彩的一幕。
大家上了二楼小会议室,周书记把贾士贞让到正面中间的长沙发上坐下来,大家也在旁边入座。周一桂表现得异常激动和兴奋,贾士贞也有说不出的快乐。
周一桂看看大家说:“今天有幸能请来我们省委组织部的士贞同志。”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看贾士贞,“请士贞同志别见外,这样称呼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大家知道全党都称‘小平同志’。士贞同志是我们乌城人的杰出代表,今天士贞同志能来我们须臾这样的穷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来欢迎士贞同志的到来!”
这时,一个小姐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了。
周一桂说:“请士贞同志尝尝我们须臾的特产——须蜜一号。请!这是在省里获得金奖的优良品种西瓜,具有香、甜、嫩的特点,在所有的西瓜品种中独占鳌头。”说着双手拿过一块,恭恭敬敬地递到贾士贞的面前。
午宴虽然很是丰盛,但周一桂始终控制着整个酒席进度的节奏,他既不让贾士贞多喝酒,又不让场面过于尴尬。看得出是位各种场面都能力挽狂澜的领导。
饭后,众人簇拥着贾士贞到宾馆房间休息,进了门,周一桂就把大家打发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贾士贞,他们聊了好久,但谁也没有捅破那场车祸中相遇的事。只是临别时,贾士贞紧紧地握着周一桂的手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看来咱俩真是有着一定的缘分,缘分也许就是天意。”
下午,贾士贞坚持要回去,周一桂也不再挽留。柳也根虽然感觉到周书记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不知为何,只好按照领导的意图跑前跑后。
临走时贾士贞说要向胡耀先道别。这时,周一桂才知道胡耀先原来是贾士贞的同学。于是,叫柳也根给胡耀先打了个电话,随后便驱车去见胡耀先。
见到了胡耀先,贾士贞笑着说:“胡兄,实在抱歉,我因有事,马上要赶回去,有些事恕我不能明说,一切顺其自然吧!还有,你昨天报纸里包的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说着,贾士贞把纸包交还给了胡耀先。
胡耀先的表情略显尴尬,可又不便明讲,只是牢骚地说:“士贞,现在我们国家的干部体制实在是太落后了,哪里还有什么伯乐啊?哪里还重视人才啊?全凭关系,全凭某个掌权人的一句话!去年,我想既然自己竞争不过人家,还不如去援藏,再苦再累不就是三年吗?现在我还年轻,像我们这些乡党委书记,只要组织上批准了去援藏,就提拔为县委副书记了。如果在西藏干得好,说不定还能给转正呢!我向组织上提出了申请,可没有批准。后来才知道,当时县里有两个局长,还有两个乡党委书记都是我们县里副县级后备干部人选,其他人根本就挨不上边!那些所谓的堂而皇之的组织原则,干部路线,好像他们用人都是按照‘四化’标准似的,其实那都是哄骗三岁孩子的。士贞,你在省委组织部,难道看不到吗?就说我们县里吧,哪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县里部、委、办、局一把手的调整,都得周书记同意才能通得过!什么叫组织,什么叫常委会,说到底还不就是一把手的一句话嘛!你看,现在从省到县,政工副书记不管干部,干部都由一把手来管,一把手什么权都可以放,就是不放任用领导干部的大权。”
贾士贞默默地听着胡耀先的一番话,想到省里正是这样,侯向主持省委的全面工作,并分管干部工作,而那些厅局长们则也效仿着省委的分工,一把手分管人事和财务。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去帮助眼前这个表兄胡耀先了。
周一桂说什么也要亲自陪送贾士贞回家,贾士贞觉得多此一举,可怎奈盛情难却啊,只好客随主便。
一路上,二人仍没提及那次车祸相遇之事,但是,在贾士贞的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放着事故现场的画面,有的镜头,他会用大特写定格的手法来回味,王学西、周一桂两个不同人物的形象,更加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说那场车祸就算是该自己倒霉,那么又是什么东西让他一到省委组织部就去考察王学西;在正式调进省委组织部临行前的今天,又不期而遇周一桂。冥冥之中是一种什么力量,竟运用这种奇妙的方式,让他们相识相知,好像有某种力量,还把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
“士贞同志,你到了省委组织部,一切都要重新打基础,有什么困难,或者说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你尽管对我说,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办好的。”周一桂再一次抓住贾士贞的手,用力握了握,“我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凡是有不平常的开头,必然会有不平常的结尾。但愿我们俩都……”周一桂没有说下去。
贾士贞默视着窗外,用力握紧周一桂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落日,收回了那最后一抹余晖,满天的红霞变成了迷茫的暮霭。
一台亮着刺眼灯光的小轿车缓缓地在贾士贞家的楼下停了下来。贾士贞和周一桂下了车,两只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周书记,上去喝杯茶再走!”
“不了,士贞,后会有期。”周一桂说着,转身上了车。
小轿车徐徐驶出了院门。贾士贞站在那里不停地挥着手,望着西方天际苍茫的暮色,久久不肯离去。
晚饭后,贾士贞把今天遇到周一桂的事,以及那次车祸中遇到的那个帮助指挥处理伤员的人,正是周一桂的事说了一遍,听得玲玲汗毛直竖、瞠目结舌。
她不相信现实生活里竟真的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在她的印象中,这类事情只有发生在电视、小说、戏剧里,那是作者为了吸引观众和读者而杜撰出来的。可现在,现实生活中竟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就发生在她的丈夫身上!玲玲不知是兴奋还是茫然,居然半天没说一句话。
其实,贾士贞还没有把王学西和仝处长之间的关系和王学西其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仝处长为了王学西得到提拔,在考核材料上做手脚,以及他因进谏王学西考察材料的虚假而挨了仝处长批评等事告诉给玲玲。她只听了丈夫讲今天邂逅周一桂的事而已。贾士贞真的不敢再把那些事都告诉玲玲了。
夫妻俩上了床,围绕这个话题,谈至深夜。不知什么时候,玲玲入睡了,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而贾士贞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头脑里越想越乱,问题越想越多……
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似乎成熟了许多。特别是在他被省委组织部给退回来的那段日子里,苦闷、彷徨,日夜在蹂躏着他,那也是他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时日。也许正是因为他从这段时间里走过,他才更加成熟了起来!是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怎可能处处是阳光、鲜花和掌声呢?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矛盾和斗争,坎坷和荆棘,甚至灾难和死亡……天堂和地狱之间也仅是一步之遥而已。人生在世,就要以善良、忠厚、诚信和正义为本,为他人、社会创造福祉,从而,体现自我存在的价值,无愧于我在党旗下所发出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