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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教养儿子之事,双方分歧极深,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凤夫人生气地抱着凤子瑜另住一院,从此两人分居。时日久了,夫妻之间感情淡薄近无。今日凤太傅进了凤夫人的院子,凤夫人也不正眼瞧他,弯腰侍弄着花儿。
“今日天气倒是明媚,夫人为何不撒帖子邀人来吃茶?”凤太傅率先打开话题。
凤夫人年近四十,因保养得好,肤色十分白皙,也不见什么斑点。此刻凑在花儿跟前,倒也衬得气质如兰。偏偏一张口,便是刻薄的话来:“吃茶?哪里来的银子?”
却是不满凤太傅对凤子瑜冷淡,不叫凤子瑜在府中支取银子,只得凤夫人出私房给他。眼见私房日渐空瘪,凤夫人又哪里开怀得起来?
凤太傅听罢,面上也是难堪。两人少年之时,感情却是不错。仿佛,便是自从凤子瑜两岁多之后,今上皇位已稳,凤太傅审问家中奴仆凤瑶的下落,那奴仆撞头而亡。凤太傅始知找回亲女无望,便将感情转移到凤子瑜的身上。
谁知,这时的凤子瑜已然被凤夫人教养得有些骄纵。凤太傅每每教训,都被凤夫人拦之。小孩子最是敏感,年仅三岁的凤子瑜愈发亲近凤夫人,嘴甜讨好,在凤夫人的骄纵下,愈发惯得无法无天起来。
那时,凤太傅还常常管他,只不过凤夫人对此十分不满,只道小孩子懂什么?打骂下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揍了别家小孩,必然是别家小孩可憎。
待到凤子瑜年纪大一些,已经对男女之事懵懂,开始调戏家中丫鬟。其中有一件事,却是自从凤太傅与凤夫人因着凤子瑜的教养问题而屡屡生隙,彼时还年轻的凤太傅一气之下纳了房小妾。那小妾买了一个温柔细心的丫鬟,用以教导凤蔚然。
谁知,却被凤子瑜给看上了,且屡屡调戏。那丫鬟却是个不肯与人轻薄的,有一日被气恼了,便撞了墙。后来没死,只不过在额头上留了块疤。为此,凤太傅狠狠惩罚了凤子瑜。
却被凤夫人半途给截了,只道:“我儿金尊玉贵,那贱婢居然看不上我儿,可见是个没长眼的!既然没死,便卷了铺盖走吧!”
自此,夫妻两人分居,一日日淡薄下去。凤夫人每日只顾着凤子瑜,凤太傅则思念长女,将一腔父爱寄托在小女儿凤蔚然的身上。
“家中账上还有些个,夫人若手头紧了,不妨取来花用。”凤太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会同妻子赌气的年轻人,二十多年过去了,该生的气都生了,不该生的气也生了不少。
凤夫人似没料到,凤太傅今天居然如此好说话,倒是转过身来,稀奇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凤太傅居然舍得给妻儿花用银子了?”
凤太傅惭愧地道:“往常都是我错了。我就只瑜儿一个儿子,攒着银子不给他花,又给谁花?”
凤夫人这回倒真是稀奇了,目光将他打量起来:“怪了,怪了,你今日可真是怪了,倒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又见凤太傅不反驳,冷不丁又讥笑起来:“你不是还有个心肝儿小女儿吗?我以为你的那些家当,都要留给她的。”
这一回,凤太傅当真有些恼了。相较于凤子瑜而言,凤蔚然哪里不好?乖巧聪慧,体贴孝顺,又不惹事生非,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凤子瑜那纨绔,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
凤夫人眼瞧着凤太傅的眼中闪过恼意,不禁笑吟吟地道:“可是被我说中了?”随即,转过身继续侍弄着花草,口中漫不经心地道:“今日究竟有着什么事,要来求我,才踏进这院子的?”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虽然已经形同陌路,然而互相之间的了解是不曾变的。凤太傅心中不无感慨,便道:“无事,只不过找你说一说话罢了。”
“哦?不找你那贴心的小女儿陪你了?”凤夫人随口打趣道。
凤太傅于女色上并无喜好,纳了妾也不过是为子嗣计,对那小妾只是寻常,并不曾因为那小妾就打她的脸。故而凤夫人也不吃什么醋,就连打趣也不过是冲着凤蔚然罢了。
凤太傅直有些无奈:“咱俩就不能好好说一会儿话?”
凤夫人剪枝叶的动作顿了一顿,说道:“好啊。”
凤太傅便拖了椅子到屋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量着凤夫人的身影,口中似随意说起:“昨儿同孙尚书聊起来,竟然聊到一位同僚的家里,却是令人惊叹。原来,那家的嫡长子竟然非亲生,而是家中奴仆以狸猫换了太子。少爷变作奴才,奴才变作少爷。”
“这是谁家后院,打理得如此不干不净?”凤夫人听罢,始相信凤太傅纯粹同她闲聊来了,便不吝讥讽地道。
凤太傅不怕凤夫人讥讽,他只怕凤夫人不理他,闻言登时察觉有戏,继续编下去道:“后来身份澄清了,两人的身份也调换了过来。只不过,原先订的亲事,却又不好说了。那同僚家里,如今乱着呢。”
凤夫人只是撇嘴,仍旧十分不屑的模样。
“唉,听得我甚是感慨。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原来竟是奴仆的血脉,真是叫人接受不能。”凤太傅唏嘘道,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凤夫人的神情。
只听凤夫人似漫不经心地道:“活该。”依然弯腰侍弄着花草,表情别提多认真了。
旁边,凤太傅憋屈得不行。怎么凤夫人就这么不上心呢?偏偏他说了几回,不好继续问下去。否则以凤夫人的多疑,一准儿误会他不待见凤子瑜,想磋磨她们母子。故而,虽然头痛,却不得不换了话题。
孰料,才没说几句,忽然凤夫人“哎呀”一声,一拍手心,叫道:“瑜儿叫我给他准备的东西,也不知道那几个小丫鬟做得怎样了?”再不搭理凤太傅,抬脚便快步走了出去。
凤太傅望着凤夫人急匆匆的背影,直是怅然起来。
天下的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幸。凤太傅此刻怅然无比,殊不知有两人比他更为怅然。
花间楼的门口,此刻站了两名容貌俊秀,穿着不凡的年轻男子。一人仰头望向楼上,表情无比怅然:“牡丹,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我真恨不得冲上去救你出来。”
旁边的那人,则攥住他的手腕,口中低声劝道:“殿下,莫再挂念牡丹姑娘了。”
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沈云志此刻心中想道。论起惆怅,他丝毫不输给慕容廉。自从桂花节后,沈云志的日子就没好过了。
先是桂花节宴上,来自凤瑶与慕容钰的那一通污蔑与羞辱,让沈云志在众臣面前丢尽了颜面,每每上职总能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嘲笑他。回到家后,苏玲珑也不理他。虽然被他三天两头认错,终于请回顾府,却不似从前那般爱慕他,常常躲着他,连饭也不肯同他一桌。沈云志只以为是苏玲珑脸上有伤,不好意思见他。后来,苏玲珑脸上的伤渐渐消了,却仍旧不肯见他,便让沈云志迷茫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细微琐碎的,沈云志自己都不敢想的。譬如,他为何舍了刺玫瑰一般的凤瑶,而选了相貌逊色一分的苏玲珑?当时,他为何没发现凤瑶的漂亮呢?譬如,假使当初他没勾引苏玲珑,是不是就有机会勾引慕容熙儿?慕容熙儿的容颜,比凤瑶和苏玲珑都艳丽三分还不止。
种种不如意,让沈云志十分怅然。所幸,慕容廉仍旧信任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殿下,咱们回吧。”沈云志扯了扯慕容廉的袖子,低声说道。
花间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本来白日是不开门的,偏偏此刻花间楼的门口围满了士兵,显然里面有贵客。好巧不巧,这些士兵的打扮服侍,慕容廉都认得——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父皇,难道也迷恋上了牡丹?此刻,慕容廉颇忧伤地抬头,望向楼上。
牡丹姑娘,是那么美好,怎么能被父皇……
虽然慕容廉不得不承认,皇帝乃是天下间最位高权重之人,然而皇帝如今已经六十岁,已经是老头子一枚,怎么能祸害牡丹呢?一想到皇帝苍老的手,此刻可能摸着白牡丹细嫩的小手,慕容廉便觉着心里一阵不痛快。故而,不论沈云志如何拉他,他也迈不动步子。
花间楼,建在玄京城东侧,虽然是烟花柳巷之地,然而从外到里,装潢竟风雅异常。
清雅别致的地板,朴素静美的墙壁,四下挂着的或狂草或小楷或隶书的出自往来才子之手的字画,以及一盆盆代表志洁高雅的兰菊。整座花间楼,无一丝轻薄,无半点浮华。
而花间楼中的女子,个个容貌秀美,腹有才情。同市井里粗鄙的窑子,直是千差万别,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在一层又一层的精致包装下,本质的风流竟被埋没了,令人轻易察觉不出来。而花间楼招待的客人,也无一不是殷商勋贵人家。
今日,花间楼却招待了一名特殊的客人。使得白日里从不开门的花间楼,竟也打开了大门。且,门外又有重重的手握长刀的侍卫把守。
所来之人,正是冲着花间楼如今当红的花魁,牡丹姑娘而来。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要知道牡丹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看上的,谁还能再成为牡丹姑娘的入幕之宾?偏偏此人,正正巧就高了太子殿下一头。
鸨母心中为难,却也无法。倒是牡丹姑娘自有主意,告知鸨母,从今往后,她的房间里有两人可随意进出——皇帝和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