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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长宜当然会认真对待,他赶紧点点头,递上自己写的两份材料,说道:“朱书记搞的这次活动太好了,正好为咱们的论点提供了论据。我正在苦于没有实际的例子。朱书记,这项工作您准备在什么时候搞?”
朱国庆说:“如果市委和王部长支持,我准备这月底就搞。”
王部长低头翻看了一眼彭长宜放在桌上的报告,跟朱国庆说道:“回头我和狄书记念叨念叨,你抓紧准备吧,没听出来我们彭科长还在等米下锅吗,他想在你那里抓典型吗?”
朱庆轩说:“我们也是试着搞的,心里也没底,毕竟是第一次。”
王部长说:“不但你北城是第一次,这在全市也是第一次,北城是全市工作的排头兵,是出经验的地方,只要你坚持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一切程序都是透明的,就没有问题。到时让长宜他们全力配合你,搞好这个第一次。”
“那我先谢谢彭科长了。”朱国庆说道。
彭长宜赶紧举起双手:“您就别寒碜我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朱书记就用不着跟他客气了,要说感谢他还应该感谢你哪?”王家栋说道。
“部长说得对,家母的事,还要感谢您,多亏了您想的周到,不然我就真的抓瞎了。”彭长宜赶紧说道。
朱国庆听他这么说,赶忙冲他摆手:“小彭,不是我,你该感谢部长,他老人家一大早就给我下命令,我当时还在被窝里呢?”
王部长一听,赶忙制止住了他的话,说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张良怎么样?”
张良,是北城区政府主任,患肝癌已经住院三个多月了,这期间,一直是朱国庆代管区政府的工作。
朱国庆皱着眉头说道:“很不好,家属要求手术,医院不给做,说是没有手术的意义了,兴许手术后还能走的快点。我还想给市委打个报告,今年工作任务这么重,张主任又住院,是不是提前考虑一下我们那里的实际情况……”
“怎么考虑,人家在住院治病,我们这边就把人家免了?”王家栋说。
彭长宜一听他们在谈人事问题,就站起身分别给部长和朱国庆的杯里加满水后就悄悄的走了出来。
从部长办公室出来,彭长宜就在想,北城区办事处历来是亢州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向来是亢州的脸面,全国20多家中省地直企业驻扎在这里,也是市委市政府机关所在地,主任病危,政府权力空缺,书记党政工作一肩挑,跳独脚舞,这种局面估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那么,由此会不会引发下一轮的干部调整工作?北城党政班子的人选向来是历届市委都非常重视的,也 是亢州的风向标,人们往往能从北城班子的构成看到亢州市级权力结构的缩影。
樊文良即便是再不揽权,对北城班子成员的搭配也是要拥有绝对裁决权的。
彭长宜刚出部长办公室,就看见了一个人影闪进了旁边小楼道最里面的市委办主任范卫东的办公室。
彭长宜从背影中认出,那是北城区副书记任小亮,是亢州“木头人”的代表。
“木头人”,是亢州对那些从东北林区来的人的统称。
改革开放初期,亢州和其他地方一样,经济建设和城市建设的步伐加快,对木材和钢材的需求量急剧增加。而那时国家还未全面放开对木材和钢材统购的限制,实行的是价格双轨制,如果仅凭国家调拨的木材和钢材远远满足不了各地的需求,这样,各地就挖空心思想方设法搞到木材和钢材。
那时,亢州县物资局和亢州县乡镇企业局的主要工作就是拉关系、跑指标,无论是计划内还是计划外的,只要跑来物质就的领导眼里的能人和红人。于是,那个年代,我们国家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市场现象——官倒!
一些党政干部甚至部门机关,钻价格“双轨制”的空子,利用手中的职权专事倒卖钢材、木材、水泥、化肥、农药等紧销物资,人们管这些人称之为“官倒。”
随着林区的木材紧俏,一些地方就加大了公关的力度。林区许多权力部门也抬高价码,就将自己的子女、亲朋好友的户口搭车弄到关内各个城市,有的举家离开寒冷的东北。
这些人大量涌入内地,由于北京户口管制严格,他们大部分都留在了北京周边地方,也有一部分人随木头南下,到达了内陆和沿海一带的城市。
亢州管这部分人叫“木头人。”
据说任小亮只是林区某个林场的办公室一名普通文秘人员,到了亢州后,一跃成为副科级干部。直接进入亢州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两年后,被范卫东力荐到到北城任党委副书记。那年他才35岁。
在亢州权力的金字塔中,书记市长自然不必说,那是塔中的顶尖人物,比他们稍逊一些的就是那些盘踞多年的老政客们了。除去书记市长,能够与王家栋过手的恐怕只有范卫东了。在亢州的权力场中,无论是过去十年派系斗争期间还是最近亢州的权力更替过程中,王家栋和范卫东始终不睦。
凡是王家栋拥护的,范卫东无论对错一定要反对;凡是王家栋反对的范卫东一定要拥护。反之王家栋对范卫东也是如此。两人从来都不避嫌,明里暗里地较量。有的时候闹大了,樊文良出来就说上几句话,事态很快就平息了。上任县长就曾建议过把他们分开,推荐其中一个出去任任个副处级,但是樊文良始终没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最近两三年,范卫东一个显著的弱势就是年岁大了,身体不好,不再像过去那么好斗,一般在亢州的权力分割中,他是占不了上风的。所以,任小亮也只能按规则出去任实职,绝无破格或者重用之说。
自从当上副书记后,任小亮就暗中向更加强势的王家栋靠拢,他主管的党建工作做的很出色,跟组织部的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好几次组织部的活动都是由北城区承办的。
另外,任小亮也巧妙的暗中帮助王圆的经贸公司做成了几笔木材生意。
这事别人或许不知,但是彭长宜却知道。有一次彭长宜听见王家栋打电话,斥责对方说道:
“你不愿意上班愿意做生意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你,但是你不许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不许动用我的关系,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我不知道,那几单木材是怎么回事?你也不想想,别人帮助你,能不让我知道吗?即便不直接告诉我,总会有些暗示让我明白的。”
对方好像在辩解什么,王家栋严厉地说道:“什么利益,别蒙人了,人家不会看重跟你合作的利益的。总之以后你给我注意,把事情办利落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给别人!”说完:“啪”的挂断了电话。他气得脸有些白,愤愤地说道:“我真是作孽,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他了!”
彭长宜断定,这个电话定是部长的儿子王圆无疑。因为他对儿子脚的残疾始终心存愧疚。
在王圆成长阶段,父亲王家栋疏于对孩子的教育和管理,王圆凑合着上了高中,但打架斗殴是出了名,最后哪个学校都不要他了。儿子不成器,这几乎成了王家栋夫妇的心病。后来王家栋执意要儿子去当兵,他认为部队的大熔炉绝对能教育好他的儿子。于是就把不到当兵年龄的王圆,送到了最艰苦最边远的边防部队。儿子身残并光荣退伍后,他感觉儿子变了很多,成熟稳重得不像过去的那个儿子了。
不过王家栋感到很欣慰,毕竟是部队大熔炉,能够锻炼人,他甚至庆幸让儿子当了兵,只是那可恶的暴风雪……王家栋把儿子安排到了市公安局上班,但是儿子对这种机关工作不感兴趣,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经商上。那时全国各地都在办公司,就连党政部门都有三产,王圆就以单位的名义,跟北京的朋友办了金盾经贸公司,挂靠公安局。
尽管任小亮最先寄于的是范卫东门下,但是最近一二年中,他似乎开始脚踩两只船了,一直都在暗中努力向王家栋靠近,靠近王家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跟王圆的公司介绍木材业务。
对任小亮暗中转向的做法,彭长宜很是不屑。
官场中许多游戏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跟押宝一样,无非就是一个赌字,靠向哪个领导是赌,站在哪条线上是赌,还有人把经典的金融学原理用在了官场上,那就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不能一棵树吊死。
好朋友寇京海就跟他说,别站在一块云彩下等雨,一个人要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是很危险的事,寇京海还说他是愚忠。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现在,是王家栋跟樊文良曾经出现过一段冷淡时期,那段时期许多事情都让人看不清楚,很多人都有意的疏远了王家栋。
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说这话的寇京海也在挖空心思的接近王家栋,作为信息科科长的寇京海,他的直接领导应该是范卫东,但是寇京海跟范卫东的关系一直不咋地,信息科长都当了七八年了,适当的调整投资战略也是情有可原的。
尽管寇京海说得有道理,但是彭长宜却不这么认为,且不说王家栋这块云彩有雨,即便没雨的话,伤害感情的事他也不会去做,这不是愚忠,是性格。性格这东西是生就骨头长就肉的,是改变不了的。
彭长宜胡思乱想着回到科室,手捧着报纸,却无心看,脑海中闪现出任小亮的背影。
在机关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日子里,彭长宜非常知道自己的优势,他头顶上的这片丰厚的云彩就能降下甘霖,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所以,他比其他人就显得淡定和从容。但是在内心里,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星空的憧憬和仰望。
他当初就是依靠岳母当年和王家栋是上下级的这点关系,调出教师队伍,来到了亢州权力的最中心地带。王家栋第一眼见到彭长宜很是喜欢,说他面相忠厚,说话得体,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担负起他秘书的工作。进入机关的第一步,彭长宜就给自己定下规矩:埋头做事,用心学习,苦练内功。
也许江帆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重要成长,在这个大舞台中成长。
这里,的确是个大舞台,每天都有人登台和谢幕,每天都有悲喜剧上演。记得他刚调入机关时王家栋跟岳母说得一句话就是“先让他跟着我锻炼锻炼,学学规矩。”
那时,彭长宜就反复琢磨这个规矩指的是什么?官场里有许多规矩,没有明文规定,但其分寸拿捏的程度,有如某项国际标准一样,既严格,又细化,而是似乎还有据可依。
官场的规矩,是必须要学的,学习当伙计的规矩,学习做人的规矩,学习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规矩。规矩跟谁学,跟上司学,跟同僚们学,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已经不是你了。
彭长宜自认为在机关的三年时间里,他学到了很多规矩,尤其是跟领导相处的规矩。那就是无论领导多么赏识你,你到死都要明白一个道理:领导永远是领导,伙计永远都是伙计。
领导就是头顶上最实惠的一块云彩,维护好这块云彩,自己就能得到更多的恩泽,这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领导的秘书,就是要善于维护,维护领导的形象,维护领导的工作想法和思路,他一旦有了新的思路,你就要顺着这个思路提前走下去。领导的思路就是种子,你要让领导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领导点个点,你要让他变成圈,领导划个圈,你要让这个圈里丰满起来,所谓把蛋糕做大,就是要把领导的蛋糕做大,领导的蛋糕大了,你的才能大。
眼下,部长要抓用人制度的改革,要拿北城当试点,尽管是摸索阶段,但是对于彭长宜就不只是试点这么简单的事了,他要让这个试点开成花,变成经验,变成值得在全市、全锦安推广的典型经验,甚至在全省、全国也不落后的经验。
由于北城区的特殊情况,看到任小亮又在上下活动,彭长宜也就有些不平静了。就像江帆说得那样,对权力的渴望是男人的本性,每个进入官场中的男人,都将掌握政治权力作为自己最大的追求。
是啊,对男人是这样,那么女人呢,她们来这里干嘛?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丁一一眼,只见丁一正在低头研究政府那些快报,但是明显的心不在焉。
可能意识到了对面的目光,丁一抬起头,看了科长一眼,见彭长宜对着自己或者是自己之外的什么东西发呆,忽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彭长宜笑了。
丁一感觉科长发呆的样子很真实,完全是不设防的那种发呆,没有了平时的伪装,他的笑很真实,很可爱……
朱国庆进来和彭长宜打招呼,彭长宜送走他后转回身,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了电话,是找丁一的。
彭长宜举着电话说:“小丁,找你的。”
丁一愣住了,说:“谁呀?”
彭长宜摇摇头:“没听出来。”他确实没听出来。
打给丁一的电话很少很少,同学和家里人找她很少在正常的上班时间,一般都会在下午头下班前。
她随后一想,肯定是哥哥,哥哥不放心小狗。接过电话,她欢喜地刚“喂”了一声,就听对方说道:
“你只需听我说,别出声。”
丁一愣住了,她听出了是王圆的声音,就不由的看了大家一眼,随后背过身去。
“你那狗应该是血缘比较纯的京巴犬,而且是部队出来的应该叫军犬。如果放在你的宿舍里养,它的功能会退化,你早上出来遛它的时候,就放到我公司,白天有专人照顾它,晚上你再牵回去。我已经派人给它做了漂亮的窝,你下班可以过来先看看。”
丁一为难了,她不知道王圆怎么知道小狗是军犬,是不是从小狗的行头中看出来的?
她不想追问这个问题,尽管王圆说不让她出声,她还是很客气地说道:“不麻烦你了,我会照顾好它的。谢谢你。”
说着就要挂电话,这时就听对方又说:“你在宿舍里养着,早晚会被人发现,再有它会蜕变回一只普通的狗。”
“我先试试吧,如果不行再麻烦你,谢谢了。”
对方不出声了,她就放下了电话。
丁一显的有些心神不宁,不停的看着墙上的电子挂钟。
机关里有个很普遍的现象就是到了上午十一点后,各个办公室的电话比较忙碌,这个时候接到的电话大部分是约吃饭的。
彭长宜也接到了约吃饭的电话,但是他不到下班的最后一刻,不敢应允任何人,尽管他目前是科长,但大都时候还是部长身边的秘书,部长习惯了拿他当秘书用,部长不走他是不能安排自己活动的。
东城区办事处副书记姚斌给他打来电话,问他部长屋里这会有人吗?彭长宜想了想说道:“我刚出来,有人。”
姚斌又说如果部长中午没安排他就过来,如果有安排了他就请彭长宜吃饭。
彭长宜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安排,但是也不排除有临时变化。我目前也不能定,你老兄应该明白,我在下班前一分钟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姚斌笑了,说道:“没事,我等你电话。”
姚斌,彭长宜师兄,比彭长宜早六七年毕业。姚斌的父亲退休前是亢州政协主席,有了父亲的关系,姚斌毕业后就直接进了政府机关,后从理论研究室主任的位置调到城关镇任副书记,撤县建市城关镇分家,他就平调东城区办事处副书记,是全市唯一一个正科级的副书记。
姚斌认为市委两次这样的决定对他很不公平,他选择了接受,并且没有找过一次领导,但是最近他打破了沉默,因为有一次他跟彭长宜说:“敢情还真是叫唤的孩子有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