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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苏挽月好像非常理解那个死在桃花树下的女子。她忘掉了前尘,但冥冥之中,却有重叠的部分。你爱上的,若是比你高高在上太多的人,注定会是悲剧。无论是那人是否愿意屈尊纡贵,幸福一词,含义已经变得复杂苦涩。
沉默了许久许久,杨宁清看苏挽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喜欢你。”
一瞬间,心情好像跌落谷底。他在战场上再怎么面临险境,也没有现在这么难过。
难过是个懦弱的词,他可以流血流汗,但不想懦弱。
深呼吸几口气,想着再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显示“没什么大不了”,但好像有点力不从心。
“怎么?就这么消沉啦?”苏挽月盯着杨宁清的脸,看他宛若毒气攻心的表情,青一阵绿一阵,开了染坊一样。
“怎么会,我习惯了。”杨宁清不在意笑了笑,有点僵硬,垂了手下来,不再抱她。
“你还真是执着……”恍惚之间,杨宁清听着苏挽月叹了口气,而后自己一侧的脸颊被个柔软的东西轻描淡写擦了下,再看她眨着眼睛笑得很漂亮,那双杏目,带着点倦色,但依然顾盼生辉。
“你待我的好,我当然都记在心里。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过去,也不介意我脾气有点大的话,发起火来可能把你府邸拆了的话,我想我不会喜欢你,而是会努力爱上你。”
杨宁清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稍微回过神来,那张战场上手起刀落从来面不改色脸,居然微微红了起来。他肤色偏黑,脸红起来略显局促和窘迫,而他又刻意板起来装作不经意的神情,又让苏挽月毫不忌讳的嘲笑起来。
“你也会脸红啊?”
“闭嘴。”
“脸红起来很可爱呢……”
“闭嘴!”高大的男人形象全无,仍了手里的东西,就要去捉苏挽月,他现在恨不得把人变小塞到袖口里,让她不再张牙舞爪嘲笑自己。
“我的对联!”看那小桶卷起来的红纸滚了出去,苏挽月很心疼似的。
“等下再给你买,先让我抱一下。”高大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拎小鸡一样把人塞到自己怀里,他脸仍是有些红,抿着嘴却是不苟言笑,但拽拽的表情,不影响他可以杀人的面容。
“这是街上呢……”苏挽月有点欲哭无泪。
但杨宁清好像不完全没所谓一样,只是把人抱得很紧,勒得她骨头都响了几下。
苏挽月忽然有种归宿了的感觉,漂泊良久,终于可以安心靠岸。她不害怕孤独,也不担心一个人寂寞,只是害怕没有了付出的勇气,失去了再爱的能力。
“杨将军好雅兴。”后头冷冷有个声音,苏挽月一惊,从杨宁清怀里钻了出来,望着是独孤十二,后头的几人皆是高头大马,应该在例行巡视。
独孤十二笑了笑,在马上的姿势也颇为英气,“杨将军是要去哪呢?”
“以你的职位,应该管不了我的行踪吧。”杨宁清笑得客气,嘴里的话却像扇了独孤十二一巴掌。
“你!”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刚想骂人,但还是忍了下去,接着冷笑一声,侧眼瞅着苏挽月,“大半个月前,还见你伤心欲绝从毓庆宫出来,怎么,愈合得这么快,立马找下家了么?”
那天的事情,具体情节,苏挽月和杨宁清全都没有再提起过,两人都很自觉忽略掉那一天。但被人扯到台面上来讲时,苏挽月一时间很尴尬,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推上断头台的耻辱感。
“十二姑娘还是管管你自己的事好,好好积点口德,为你肚里的孩子。”苏挽月心里不悦,仍是没发作。
“孩子?”独孤十二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
苏挽月一瞬就明白了,这件事上,张菁菁肯定骗了自己,独孤十二根本没有怀上龙种。
两人皆是还要开口再说什么,苏挽月忽然瞥见街角一抹身影,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了,本想再看,但一闪而过苏挽月还来不及确认。
“别跑!”苏挽月转身就要去追,那人应该在三千里外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挽月!”杨宁清喊了一句,也只能跟上去。
本就人多的街道,一转眼就能淹没在人群里,但苏挽月眼尖,也特别狠,不客客气气要人让开,挡道者一律暴力对待,连同面前的摊子也掀了,反正打算闲下来再一起赔钱。围观群众瞧着这么一个母夜叉,也纷纷避让,或者一窝蜂往边上跑,生怕挡着她被踹翻。
鸡飞狗跳,乱到不行。苏挽月伸手捉了旁边的朱砂盒子,再掂量了几下,瞅准了砸过去,前头那人一个踉跄,没有停下来,但衣服上被染了朱砂。
“你歇着,我给你追。”杨宁清拽了苏挽月一把,长腿一迈,就超过了她半个身位。
苏挽月停了下来,踮脚望了眼情形,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在药罐子里被泡了半个月,她体力忽然萎缩了一样,有点未老先衰的症状。
“这么热闹,是捉谁呢?”独孤十二走了过来,没再骑马了,周边乱作一团,压根没地方给她耍威风。
苏挽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堂堂镇北大将军亲自去追,那人还真有面子呢。”独孤十二冷冷笑了下,有些挖苦。因为她一点没让她手下帮忙的意思,杨宁清没带侍卫出来,又不忍让苏挽月干这体力活,当然只能自己跨刀。虽说背影依旧挺拔威风,但这事还是有失身份。
苏挽月直了身起来,斜眼看着独孤十二,忽然笑了下。
“你笑什么?”眼珠子瞪圆了,不是很凶,颇有些乳臭未干的稚气。
“我笑你傻啊,老是同我作对干什么?我一不在宫里当值,二不是皇上身边的人,论职位,论受宠程度,都不会威胁到你。况且我同杨将军好了,你应额手称庆才对,因为我离皇上越远,给你的威胁就会越小,你又何必要处处和我们为敌?”
“你们俩抱团了,势力只手遮天,不能不防。”独孤十二颇有些严肃。
苏挽月笑得更加坦荡了,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轻蔑,“这些道理是谁灌输给你的?镇北将军镇北将军,你也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的,他使命就是戍守边疆,你以为吃素就能镇得住北方的虎狼之族么?鞑靼瓦剌虎视眈眈,你身位御前侍卫,还在担忧这些,真是可笑。”
“我不要你教!”独孤十二有些窝火,愤愤回了句。
“你省省吧,少因为几句话就被人当枪使了。”苏挽月拍了拍手上的灰,背过身就不想再交谈的意思。话里有话,聪明人听得明白,愚钝的人,事后想想也能猜得出蹊跷。
是有人搞鬼了,独孤十二同苏挽月作对本没有错,苏挽月是以前最受宠的人,她回到京城,自然让独孤十二如临大敌。但道理不是那么浅显的,她不应该和苏挽月站在对立面,换句话说,起码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典型当了炮灰还不知情。
苏挽月在回想张菁菁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她说独孤十二同巴藏卜亲王有血缘关系,这种血缘,口说无凭,若要真材实料去考察,在这种医疗如此落后的世代,未免太困难。
十七年已经过去,当年知情的人可能都去见阎王了。没有一丝线索,仅凭张菁菁的一句话,就要掘地三尺去查,未免太不划算了。苏挽月没那么傻,只是张菁菁为什么要那么说,苏挽月仍是没想明白,亲王的女儿,放在皇上身边,威胁有多大,可是张菁菁偏偏又泰然处之。
正琢磨着,杨宁清拽着人回来了,威风八面,好像脚下不是一片狼藉的集市,而是肃杀萧瑟的战场。
苏挽月一扶额,觉得自己真是犯花痴了。
来人被推到在地上,苏挽月仍是望着杨宁清的脸,弄得后者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啊,看你很帅。”苏挽月眨眨眼睛,一瞬间就在杨宁清脸上看到几种情绪交叠而过,烦恼,紧张,故作镇定,又有那么一丝丝骄傲。
独孤十二嗤之以鼻,很大声哼了句。
苏挽月不在意,望着前头的人,“薛十,你来京城做什么?”那人正是薛十,是杨柳的贴身侍女,她就算不在榆林,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怎么?京城是你家开的?别人来不得了?”薛十先是有些恼怒,后来像是自暴自弃了。
仍是皮肤白皙的一张脸,单眼皮,眼睛小很藏神,你自上而下俯视她的时候,也无法将她眼底情绪看清楚。
“杨柳呢?”苏挽月没一点表情,冷冷问了句。
“跟着火筛走了,怎么着,你嫉妒了?”薛十每一句话,都有种想要噎死苏挽月的打算,但每一次,苏挽月都是笑笑,那些话甚至都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
她用的词是“走”,那想必火筛声东击西去榆林的时候,没有得到多大反抗。杨柳还是愿意随着这个旧情郎的。苏挽月略微一思索,眼神一闪,厉声而问,“那冷霜迟呢!”薛十的表面身份,是杨柳的贴身侍女,在榆林的风沙中其貌不扬。但她也是烟雨楼冷霜迟的影卫,且是最精锐的那一批。
苏挽月从来想不明白冷霜迟要干什么,处处留情归咎为风流倜傥,以前协助小宁王造反,归咎为报恩,但烟雨楼要干什么,她压根想不明白。
冷霜迟天生是个捕猎者,能把世间所有高明的猎人,都变成自己的猎物。苏挽月不爱同他打交道,有种随时会被吃掉的感觉。
“那次还真不该救你。”薛十冷冷笑了声,她应是后悔那时候暴露了身份,不然也不会让人知道,她是青衣十二骧。
“我也不想谢你,你上次害我摔马的事,真真让我养了快百来天的伤。”
“那是杨柳折了你坐骑的前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怂恿?不然从易货城走,杨柳根本不会追上来。”苏挽月一下子就拆穿,她平生一恨欺骗自己的人,二恨睁眼说瞎话的人。有些事本不想计较,但真的算计起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你右臂的伤,是杨柳害的?”杨宁清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还一直以为是同独孤十二那场仗弄的。
“先不说这个。”苏挽月扯开了话题,她不忍看到杨宁清脸上有点愧疚的神情,上前提了薛十衣领,拽紧了些,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因气血不调更加白了,“说,你来京城什么目的!”
“哼。”眼神轻蔑至极。
“冷霜迟人呢!”苏挽月有些没耐心了。
“就凭你,直呼公子名讳?”虽然有些困难,但仍是吐字清楚说完整了。
苏挽月对江湖一直不是很了解,她不知道人人忌惮的冷华公子就是那个风流成性的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多高的江湖地位。但的确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此人不得不防。大才华加上大智谋,若是不为朝廷所用,终究会成个祸害。
“你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苏挽月扯着唇角笑了下,那抹笑,让人寒从心来。
薛十没有说话。
“青衣十二骧,我会把你们一个个捉住,看到时候冷霜迟出不出面,救不救你们。”
那是烟雨楼的影卫,名字叫“青衣十二骧”,但到底多少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外人都是道听途说。若不是自暴身份,苏挽月误打误撞,压根也猜不到。
“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记起公子啊……”薛十笑得却是更加不在意,脖子已经被苏挽月勒出血痕来了,每发一个音节,都要费极大的力气,但薛十,好像天生意志力就比别人强大一番。
苏挽月松了手,起了身来,“先关起来吧,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说实话,苏挽月不该对冷霜迟的手下这么苛刻,但她是在无法去相信这些人不心怀不轨。骨子里,她是朝廷的人,而冷霜迟是江湖中人,这就隐隐决定了势不两立的那种分歧。
易货城匆匆一面后,苏挽月没见过冷霜迟了,算起来,也快有四个月了。苏挽月心里有些发慌,她不想同冷霜迟博弈,对于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苏挽月不仅妇人之仁,反而觉得一点点的防备都是小人之心。
只是虽说左右为难,但事到临头的时候,苏挽月也不会是个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