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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没有抬头,自顾的说了下去:“你的孩子,也可以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而我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杜衡的声音低了下去,心撕扯的几乎要窒息。她能有什么新的生活呢,心中的他已经扎根破土,钻到了灵魂深处,要拔去就是心肝俱碎,能再有条命就是幸事,又怎么能够忘却?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加了力气,他只觉得心都被抽空了,脑子里空白一片,过了很久,直直的看着杜衡,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眸子空洞的像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问着杜衡:“衡儿,你告诉我,你决定和我---离婚吗?”赵石南不知道怎么艰难的说出离婚二字。
杜衡抬起头,眸子上早就罩了一层薄雾,她看着赵石南的神情有些凄楚,决定吗?决定吗?她几乎要把自己逼得撕扯。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阳光已经开始斜照,她深呼吸的一口气,准备要说话,赵石南的另只手忽的覆了上来,艰涩的说道:“衡儿,不要说。”说着痛苦的叹了口气道,“如果离开我你能过的更好,我----”赵石南说不下去了,只看着杜衡满眼的挣扎哀求:“衡儿,不要和我离婚。”
杜衡的心“嘭”的一下,跳的激烈,她从没见过赵石南这样的神情,那是种完全脱了他大男人面孔的、从心底泛上来的悲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石南,不要这样。”却怎么也挣不脱赵石南的手劲,不觉急的凄惶,“这又算什么?这么拉拉扯扯的,你让我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如果你觉得离婚丢脸,可以说我死了。也没什么忌讳的。”
赵石南眸子一恸,说她死了?他怎么会舍得?他松开了手,想了许久,看着杜衡道:“衡儿,不要冲动,我不拉扯。”说着看着杜衡,眼神却好像透过杜衡飘向了很远:“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比现在还瘦小,一张惨白的小脸,我几乎都看不出你长什么样。那天你的送嫁队伍很长,当时我就在想,我赵石南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可惜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娶一个扯走我心的女人。”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杜衡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成亲的隆重也瞬间跃到了她的脑海。那漫天的红,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庄重。她也还记得第二天,她懵懂的跟着他去拜见老太太,“全福人”在他和她头上撑开的大红伞,说着“开枝散叶”的吉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就在那时,她绊了个大跟头。那是不是已经是不吉利的预兆?自己为什么偏巧不巧的那么背,要在那里绊个跟头,那一绊,就绊住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生的羁绊,就是永远无法“开枝散叶”。想到这里,杜衡的心又要滴出血来,眼泪也越发的止不住。好好的姻缘,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衡儿,我八年前就说过,我赵石南,只会娶妻,不会休妻。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不是为了我的脸面,也不是为了赵家的脸面,只是为了我的心。”赵石南的眉头微微蹙起,抬起手放在桌上握拳用力顶着胸口,心很疼,从未有过的疼。
过了会儿,他调整了下气息,看着杜衡道:“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恳求你,不要躲着我,哪怕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半晌又说着:“直到哪天你真的有了新的------生活,再来找我。我会同意。”赵石南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
先缓兵之计吧,话先说在这里让她安心。如果哪天,她心里已经全是别人了,那他也该还她个自由之身。但是,他赵石南不会让这天发生。
杜衡听了赵石南这番话,心里稍稍平静些。也罢,既然他同意不打扰她,她若有了新生活也可以找他再谈离婚,她也不愿壮士断腕般非得现在揪着去离婚。她的心,也疼啊。只要他不再如此般炽烈撕缠就好。
杜衡努力把心绪平复了些,对赵石南努力扯出了个笑:“那好吧。”一时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又好像无从说起。过了很久,杜衡问道:“双叶还好吗?”
“很好,她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柔声应着。杜衡的唇角泛起了自从见到赵石南后,最没有防备的一缕笑意:“他们两个,在北平的时候就整天叽叽咕咕的,能说到一起,一个爽快利落,一个聪明体贴,正是天作之合呢。”
说到双叶,杜衡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又问着半夏,豺羽等人。赵石南觉得那个氛围很好,能看到她嫣然一笑,却又觉得不好,她好像生分了许多,问了那么多人,惟独不想细细的问他,每次在他要细说的时候,便将话题扯开。赵石南只觉得一肚子的相思,说不出来。
到了傍晚,杜衡执意要走,而且要和赵石南分两条路,赵石南一心想送她回去,顺便认认她现在住在哪,杜衡却怎么也不肯。再争执下去,赵石南又怕惹恼了她又躲起来。只好目送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一点的远去,最后和天边的晚霞一样,化作一个点,转身进了另外的街道。
晚上豺羽看到赵石南心事重重的表情,有些好奇的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豺羽眼里的赵石南还从来没为了什么事情发愁,只有一样,不禁又补了句:“是和少奶奶聊了吗?”
赵石南抽抽嘴角冷笑一声:“你倒聪明。”
豺羽吓得忙道:“小的不敢。”忙转着话题:“今天展馆都布置好了,咱们的丝绸终于找着地方,都拉开大幅了。引了不少洋人看,还有人拍照呢。可惜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赵石南淡淡笑了:“你要是听懂,也越发猴精了。”说着走到里间,往床上靠去,今天没怎么走路,却身心俱疲,豺羽给他递了茶水,正要转身出去,赵石南忽然悠悠问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头的都安顿好了?”
豺羽早在从北平回去,就成了亲,是扬州城一户染坊家的姑娘。豺羽心里明白,少爷这哪是关心他,这一准是见了少奶奶心里又不痛快了。豺羽恭敬的回答着:“都安顿好了。我家里的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行了,省事。”
赵石南闻言淡淡勾唇笑了笑,是啊,杜衡要是也是个粗人就好了,没那么多想法,没那么多心思,吃饱喝足就一切安好。可转念一想,若杜衡真成了那个样子,他也不会喜欢,他喜欢的不就是那股七窍玲珑劲儿吗。
豺羽看赵石南笑了,大着胆子说道:“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说寻常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是两相说和。”
“你怎么说和的?”赵石南脱口而出。他也没想到,什么都难不住的赵石南,被女人难住了,还得向下人讨教。
“无非四个字,说,逗,哄,骗。女人心眼小,和她讲不清道理。哄哄就行。”素来稳重小心的豺羽,说到自家媳妇,也满脸通红。
“那要是她就不理你呢?”赵石南不禁追问着。
豺羽心里都想笑,果然猜的没错,少爷又在少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家里那个,说上两句好的早没脾气了,哪用得着这么哄。豺羽想了想道:“我家那是个粗人,绷不住脸。倒是看隔壁家的,有个小娘子,动不动就脾气上来,不过她丈夫原先是个秀才,本来要再考上去的,结果大清朝也亡了,没得考。落魄之下得了魔怔,一生气就过去了。他家娘子每次嗓门一大,他就晕过去,渐渐的也就好了。”
赵石南皱眉摇头,冷声道:“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豺羽闻言脸一红,没敢继续接茬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豺羽进去请示赵石南,是否还到展馆去,却看到赵石南躺在那里翻着书,眼睛也没有抬说道:“不去了。今天起,不论谁问起,就说我心疾犯了,起不得床。”
豺羽一愣问着:“少爷,那去医院看看吧。咱不懂洋话,有翻译啊。”
赵石南一抬手:“不用了。你去展馆吧。若是有记者问起,也是这么说。”赵石南说完低眉看着书。
豺羽听到“记者”二字恍然大悟。忙答应着退了出来,心中窃道:昨天是谁说的,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
杜衡此次来欧洲,钟主编的话说的很和软,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如果有时间,写写会议的报道。但是钟主编又出船票又出经费,若杜衡一篇稿子也拿不出,也实在愧对钟主编。修整了几日后,杜衡又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逐个参观起来。到了中国馆这里,豺羽一看到杜衡,满脸欣喜道:“少——”
杜衡忙打断笑道:“我是马辛记者。”说着看看四周道:“赵先生呢?”她已经在展馆里来回溜达了几天了,都没有看到赵石南,这有些不寻常。又听人说他心疾犯了,这才忍不住过来。
豺羽的脑子反应很快,少爷这些天的卧床,只怕也就为了今天了,忙答道:“少爷心疾犯了,连床都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