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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外漏进来一点白色灯光,隐约有哼唱的声音传过来。
慢慢起身,江念离打开房门走出去。
在客厅里就可以看到厨房里纪悠的身影,隔着一层玻璃门,显得有些朦胧。
纪悠一边轻盈地走动,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她此刻的样子,有些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江念离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又过了许久,才轻勾了唇角,和他平时会有的那种温柔的微笑不同,这个笑容很淡也很浅,几乎稍纵即逝。
他缓步走过去,推开门,笑着问:“做什么?”
“炖点鸡汤给你喝,快好了。”头也不抬地回答,纪悠转身看到他,笑起来,“睡得怎么样?”
“很好。”江念离笑笑回答,的确是好,这一觉罕见的无梦,意外香甜。
纪悠还在忙碌着,把炖鸡汤的砂锅打开,用小碗盛了一点尝味道,沉吟了一下:“还不错,淡淡的,正好给你喝。”说完冲他笑,“可以出锅了。”
现在不少人做菜讲效率,像炖汤这种,一般都用高压锅来弄,方便又快捷,她却用了费时的砂锅,每滴汤都是慢火熬成,怪不得直到他睡醒,汤才刚出锅。
江念离没再说话,而是走过去,自背后搂住她。
以他们的身高差距,他的下颌正好可以放在她肩上,于是他就安静地抱着她,隔了很久才低声说:“多熬一会儿也没什么。”
纪悠被他困着行动不便,转头准备揶揄一下他,却在回头的瞬间,双唇就被他堵住。
这是一次深吻,江念离有足够的耐心在她的唇上一点点流连描绘,再将她贝齿慢慢撬开。
这之后他就丧失了主动权,纪悠激烈地回吻了他。
她要急切得多,甚至是不顾一切地啃噬他的唇瓣,用舌尖来丈量他口中每一寸领地,贪婪地攫取独属于他的味道。
直吻到两人都差点窒息,纪悠才放开了他。
在刚才的激吻中,她早就转过了身,此刻和他相拥着,她把头紧贴在他胸膛上。
江念离用手臂捞住她的腰,防止她靠上厨房操作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还是低头用面颊贴着她的头发:“小悠,我还是没有真实感。”
纪悠身体轻颤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将头深深埋入他怀中。
她也没有真实感,即使现在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味道,还觉得像在做一场未醒的梦。
一切来得太快,好像是什么闸门被打开了,于是那些从八年前开始积累起来的东西,就全部倾泻而出,倾覆了所有。
两个人都长久地沉默着,还是纪悠先抬起头,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汤再不出锅,要干了。”
江念离笑着放开她。
她把炖汤的砂锅移到餐桌上,又摆上已经做好的几道菜。
江念离坐下来拿起竹筷,笑了:“小悠,没想到你手艺挺好的。”
纪悠轻哼了声:“我手艺本来就不错。”
当年两个人约会都是躲躲藏藏的,纪悠自然也没机会向江念离展示自己的厨艺。
伸出左手,江念离隔着饭桌握住了她的手,纯黑瞳仁里满是柔光:“小悠,我很高兴。”
他的目光太温柔,纪悠反倒不好意思了,抽出手来,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你手还是凉的,喝点暖一暖。”
笑着接了过来,江念离低头慢慢喝汤。纪悠怕他胃口不好,所以这碗清汤撇去了所有的油星,清澈又滑润,没有一点腥臊。
直到一碗汤见底,江念离才将汤匙放下,笑了笑:“很好喝,小悠。”
纪悠明显松了口气,也笑了:“让你说声好喝不容易啊。”
江念离还是笑:“我没有那么挑剔吧?”
他还真的从不挑食,纪悠天生一副好胃口,生冷不忌,荤腥盖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纪悠吃多么怪的东西,他全都好脾气地奉陪,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记得有一次,纪悠偏要去挑战什么炸蝎子,站在大排档面前挽着袖子一口气要了十串,江念离去交了钱,回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没事,小悠,你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帮你吃。”
那时候旁边已经聚了几个食客,兴致勃勃地准备看这个外表文静的小姑娘怎么吃掉十串蝎子。
纪悠眼看着蝎子串在烤架上吱吱作响,形状狰狞,气味也有点诡异,神色渐渐动摇起来,却还是强撑着装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那天的结果……当然是纪悠在四周叫好声中,面不改色地把十串蝎子全都咀嚼吞了。
只不过一离开那个大排档,她立刻就拉着江念离飞奔到街边的饮品店,要了一大杯薄荷水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点,吐着舌头连连摇头:“我再也不想吃那种东西了,口感太诡异了……”
江念离揽着她的肩膀,替她拍背,有点忍俊不禁:“你逞什么强?分给我几串也没人笑话你的。”
纪悠还在大口喝薄荷水,好像很奇怪他会这么说:“那么奇怪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让你吃?”
江念离笑起来,捏了捏她红红的鼻尖:“这时候你倒知道那是奇怪的东西了。”
纪悠哼了声,用含着水光的眼睛斜睨他:“你都不夸夸我,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舍身忘我!”
是啊,她那时候就已经会为了江念离变得无所不能,勇敢到仿佛可以战胜一切。
一顿饭下来,气氛轻松。吃完饭,纪悠泡上红茶,两个人到客厅里坐下。
江念离持起茶杯啜饮,姿势闲雅。
纪悠在一旁看着,歪歪头问:“你……不是今晚打算留在这里吧?”
她只不过是看他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突发奇想问了一句,没想到江念离还真笑了笑:“你要赶我走?”
“也不是没那种想法……”纪悠随口笑答,却在触到他的眼睛后就停了下来。
那双深黑眼眸中满是笑意,这么安静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太过美好。
纪悠装作无奈的样子轻叹口气,笑笑说:“说实在的……不舍得。”
笑了下,江念离把茶杯放下,对她伸出手:“小悠。”
将手放在他手心里,纪悠被他引到身前。
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他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轻吻了下,笑说:“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留下来。”
纪悠低下头,抱住他的脖颈,深深吻他。
只要看到他,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已经被他们浪费了很多,所以无论是什么决定,都要尽早去下。
要不然,就会来不及。
放开他之后,她抬起头:“我给你准备洗漱用品。”
都是成年人,那些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当看到她为自己拿了新牙刷和毛巾,江念离就勾起唇笑了,眼中有隐约的光芒闪烁。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纪悠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烫,明明是他提出要留下来,为什么却弄得好像是她在主动一样?
微瞪了他一眼,纪悠将东西放到他手上:“你的睡衣和替换内衣怎么办?”
“可以让私人助理帮我送来。”江念离微笑着,还没好心地加上了一句,“抱歉,我没有作万全的准备。”
说得好像是她急不可待了一样!
纪悠瞪了他一下,憋了一会儿,说:“你的私人助理是男人还是女人?”
江念离立刻笑着回答:“男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以后别让他帮你做这种事情!”纪悠满心不悦,像准备睡衣这样私密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助理去做!
女助理当然是绝对不行的,男助理也不保险!像卓言那样的人,都能被一个男人表白,谁能保证没人觊觎江念离!
好像是猜到了她动的是什么心思,江念离笑起来,这时候才说:“我的私人助理是一位从小照顾我的叔叔。”
纪悠的脸红了起来,为虚张声势,她装作淡漠地轻“哼”了声,才把自己锁进了浴室。
女人洗漱清理的步骤总是繁琐,等她好了后从浴室里出来,江念离的衣物已经送到了。
他支着下颌坐在沙发上看她,唇边还是带笑:“好了吗?”
纪悠从来不否认江念离相貌很俊美,像现在他就这样随意靠在那里,带了几分慵懒轻挑着眉梢的样子,就拥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轻应了声,分不清是被蒸汽熏红了脸,还是看到他之后才双颊发热,指了指身后浴室,不自觉又说了句富含挑逗意义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洗发露和浴液。”
江念离深黑的双眸迅速闪烁了一下,一瞬间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像是更黑了,他笑着道:“好,谢谢。”
而纪悠……她早已被接连的失误摧毁了所有正常思考能力,急忙逃回了卧室,用被子蒙住发烫的脸。
纪悠蒙在被子里的脸渐渐冷却了下来,就开始露出眼睛偷偷打量。
她想盯着卧室门口,等他进来,却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看一会儿,就掩饰性地将眼睛转开一下。
结果等她又一次将目光转过来,就看到了闲闲站在门口的江念离。
他换上了浅蓝色睡袍,清爽的短发散下来一些,遮住了额头,目光含笑。
不知道为什么,纪悠满心的害怕和焦虑就像是不见了踪影,脸颊却再次飞速地红了起来,她低着头说:“好了?”
“嗯。”轻应了声,江念离也不再说话,缓步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抬手轻抚她的下颌。
他手指仍是微凉,被他触碰过的肌肤像是争先恐后地战栗起来,直达心底。
纪悠想去推他,但他带着清凉气息的薄唇却早已落在她的颈中,贴着她发烫的肌肤,留下一个柔软的吻。
深吸了口气,纪悠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身体,声音发抖:“念离……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她还是惶恐,当年那个突如其来的分离,还有如今他隐晦不明的态度……这一切,都不是正常爱情该有的。
停顿下来,拥紧她的身体,江念离犹如说下什么誓言般,那一字一句,温柔得惊心动魄:“可以的,小悠,我不会再离开你。”
没有再说话,纪悠抱着他的头,颤抖着吻他的唇,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闭上眼睛,嗅着那淡淡的草木清华,任自己沉醉在他怀中。
这是纪悠的第一次,除了不断吻他,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江念离则无比温和,他的吻和抚摸,带着显而易见的忍耐,却始终没有失去控制。
他进入她的那一刻,低头轻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水。
清晨从男人怀里醒来,是纪悠没有过的经历。
当她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那个睡颜,不知为何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曾经她以为,这样的情景只会在她梦里,或者最不契合实际的狂想中出现,但现实居然如此圆满……也许有八年的等待,但那个人始终是他。
支起身体,俯身轻吻他的眼角,纪悠退开看着他。
浓黑的长睫轻闪了几下,他睁开眼睛看着她,薄唇微微翘起:“小悠……”
她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早。”
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抬手放在她肩膀上,声音带点初醒的沙哑:“几点钟?再睡一会儿?”
“快八点了,大少爷,我还要上班!”纪悠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想要赖床。
但她竟然一点都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她总算知道古时候那些昏君是怎么来的了,此情此景,真是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冲动。
可惜再想享受这种安逸,她也实在没有连续请两天假的胆量,最后还是咬牙先爬了起来,洗漱好后,便去厨房准备早餐。
早饭是昨晚早就熬好的白粥,早上只要加热一下,再配上一碟肉松,煎上两个鸡蛋,就全部搞定了。
等她把做好的东西端上餐桌,江念离总算肯屈尊下床来到客厅了。
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看样子也像洗漱过了,却还是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双瞳中也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神色带些漠然。
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连头都没抬,他屈指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我不喜欢煎蛋,换成煮的。”
这口气,明显是把她当管家或者厨师了吧?纪悠忍住笑,说:“好。”
而后又进厨房去,点火煮了颗白水蛋,还顺带帮他冷却了剥好切成两半,才端了过去。
这次江念离总算满意了,姿态优雅地喝粥吃东西。
直到将手中的碗放下,他抬起头看到餐桌对面托着头,兴致盎然地盯着他的纪悠,目光闪了闪,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接着才突然清明:“小悠?”
纪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大少爷,刚醒?”
“我……”面容上带了少见的尴尬,江念离掩饰地笑笑,“谢谢你,小悠,粥很好吃。”
“刚才还有人嫌弃我做的煎蛋……”纪悠已经笑到快要不行了。
看起来永远那么完美无瑕,干什么都滴水不漏的人,早上却不但赖床,而且要迷糊到早餐结束!
“抱歉。”脸颊浮着可疑的红晕,江念离轻咳了一声,“我也很喜欢煎蛋,我这就把我那份吃完。”
“没事,你那份归我了。”忙拦住他,纪悠还是偷笑,“是我没有考虑到,不能给你吃油腻的东西。”
看了这么久笑话,纪悠的时间可不充裕了,她飞快扫完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又手脚飞快地收拾好家里,换好衣服,就到了必须要出门的钟点。
看她忙着,江念离坐在旁边还是有些尴尬,等纪悠收拾好准备出门,他便站起来送她到门口,笑了笑,说:“小悠,我要在家里等你吗?”
“备用钥匙在鞋柜里,你可以自便,只要记得联系我。”纪悠说着,抱住他吻了吻他的薄唇,还顺手摸了下他的脸颊,“我突然觉得你很有被包养的潜质啊,江大美人。”
说完也不管江念离变得更加僵硬的表情,笑着关门逃走。
到了设计院,纪悠脸上那抹笑容还是没有褪去。
连平日里只顾着埋首工作的同事,都觉察出了她的好心情,疑惑地问:“小纪怎么了?这么开心?”
纪悠连忙收起翘得过于明显的唇角,装作没事的样子:“昨天买彩票中了一千块。”
她平时从来不开玩笑,这么说居然没引起怀疑,那个同事甚至接着恭喜道:“不错嘛。”
“谢谢。”纪悠一本正经地礼貌回答,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图纸上。
她今天并不轻松,昨天请了一天假不说,前天晚上也积了些东西没做,为了把进度赶出来,整个上午她都处在精力高度集中的状态。
下午上班,她再次被费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这次没有别人在场,费院长就笑了笑,直截了当对她说:“小纪,这几天你手上的工作也交接得差不多了,你明天就到纬业建筑的设计部报到吧。”
“这次你参与的‘一城四季’项目,时间跨度比较长,工作量也比较大,所以在和对方的负责人协商了之后,设计院决定安排你以借调的形式参与。当然项目结束后,如果你想回设计院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
微笑着说完,费院长还开了句玩笑:“别愁眉不展了,参加这种项目可是所有年轻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机会,不过是换个环境工作而已,建筑设计师要有在任何地方都能画图纸的能力。”
纪悠点了点头,笑笑:“谢谢院长,我只是觉得比较突然。”
费院长倒是很理解她:“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被借调出去。我们这里毕竟人际关系比较单纯,也适合潜心做事,不像外面的公司,人员复杂不说,人心也浮躁。”
这的确是纪悠最大的顾虑,毕业前夕,她也不是没有拿到大公司的offer,但最后却选择了薪酬待遇都不算最好的科建设计院,就是因为她想待在一个能让自己潜心画图的地方。
和她有着同样选择的同事,基本上也都是这么一批人,所以他们之间很少有专业之外的交流,相处的模式也简单直接,进来一年多,纪悠一直很享受这种氛围。
费院长说着,把话头转了:“但是年轻人出去多经历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纪悠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虽然出去后有很多需要适应的地方,但这个机会真的很珍贵,她应该抓住。
她笑了笑:“好的,我听从设计院的安排,谢谢院长您的照顾。”
费院长一笑:“不必客气。”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她就开始交接手头的工作了。她早有心理准备,该完成的工作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所以交接起来也并不麻烦。
到下午下班之前,她已经办得差不多。
提着并不多的私人物品,她从设计院里出来,就看到静静停在门口的那辆宾利。
她刚走过去,后座车窗就放了下来,露出江念离带笑的面容:“准备好了?”
费院长说调走她这个决定是设计院和对方公司商议过的,她就猜到这个意思,多半就是江念离的了。
身为借调方的高层之一,早上送她出门时,他大概就知道这应该是她最后一天去设计院上班,却也没有透露丝毫讯息给她。
站在设计院门口太惹眼,于是纪悠就打开车门,俯身上车,叹了口气:“江大美人,我以后是你的人了,你开心了?”
勾起了唇,江念离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算是我的人吧?我只是纬业建筑一个董事而已。”
“是有提名设计师,并且安排人员进核心项目的权力的董事。”事已至此,纪悠只能从口头上讨回点便宜,笑看着他,“可惜董事不用天天去上班,不然我就可以在工作场合看到江大美人了。”
“你想看到我?”江念离笑起来,眉梢微弯,“那我可以考虑去担任个职位。”
纪悠也开起了玩笑:“别,不都说真正的有钱人是不用工作的吗?我可不敢让你去上班,累到你我可就心疼了。”
她说着,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谢谢你,念离,能参与‘一城四季’这个项目,我很高兴。”
上次被通知的时候,她还没有跟他和好,两个人针锋相对,接到这个工作的兴奋被冲淡了不少。接下来的时间,她一边被卓言分去了精力,一边又陷入要不要和他重归于好的矛盾中,直至此时,才开始真切地感到喜悦。
江念离搂住她的肩膀,也笑着:“小悠,你高兴就好。”
她合上眼睛,靠在他肩头,享受这片刻的安谧,她眉目添上了淡淡的神采,轻声低语:“念离,比起参与这个项目,还有件事,是让我更加高兴的。”
他没有接话,纪悠就将他抱得更紧,用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道:“你知道是什么。”
淡淡应了下,江念离低下头,轻吻她额头,动作是一贯的温柔小心,如同在触碰易碎的珍品。
进入纬业建筑第一天,纪悠被带到为“一城四季”专门成立的重大工程部。
他们的主管是个精干的女副总,名叫付薇,见面后上下打量她,很直接地说:“纪设计师是吧?罗总对我介绍过你了。”
纬业建筑的总裁叫罗昊辰,是个年轻海归,接手这家公司不过两年,就因为能力突出,思路开阔,备受业界好评。
这话里听着仿佛有点火药味,纪悠笑着点头,只当没注意到:“付总,您好。”
付薇没再说什么,让人带她去熟悉环境。
重大工程部占据大楼的一层,纪悠被安排进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并配了专有助理。
刚到项目组,有个熟悉期,所以她也没太多事情,不外乎看看资料,再了解下目前的进度。
不是很忙,纪悠原本想趁中午休息的时候给江念离打个电话,没想到还没到休息时间,江念离就主动打了过来,还是一贯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小悠,今天还适应吗?”
听到他的声音,纪悠就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嗯,还好,你上午休息得还好吗?”
昨晚他还是留在她家里,还让人送了更多生活用品过来,看起来不像是住上一两天就打算走的。虽然看起来好像同居,但对此纪悠也没反对。
江念离笑了笑:“挺好,我中午过去和你一起吃午饭?”
纪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笑着回道:“好啊。”
两个人约了在楼下见面,时间一到,纪悠就走下楼去。
江念离的车早就停在了楼下,纪悠径直走过去,打开车门上车,笑着问:“要吃什么?”
看到她笑,江念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柔和:“我可以随意吗?”
纪悠笑起来:“那是当然,只要合你胃口就好。”
纪悠吃东西从来都不挑,更何况她知道江念离心脏不好,很多东西不能吃,所以在这方面要格外小心。
江念离也不再推辞,笑着让司机开车。
他选的这个地点离纬业大厦并不远,纪悠本以为是两个人就餐,到了包厢之后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付薇,另一个是眉目英挺的年轻男人,穿着随意,却透露出一种压迫感,纪悠看情况也猜到他就是罗昊辰了。
他们进去后,罗昊辰和付薇就站起来,江念离就笑着帮她引荐:“小悠,这位是罗总,付总你上午应该已经见过了。”
纪悠和他们依次握手,客气了几句。
罗昊辰坐下后就笑着说:“小纪就是让念离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建筑师?我们这些人没少受他荼毒!”
江念离怕纪悠不明白,笑笑解释:“昊辰是我在国外时的同窗兼好友。”
“同窗是,好友不敢当。”罗昊辰笑,“江公子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等俗人不敢高攀啊。”
话虽这么说,能当面跟江念离开玩笑,证明他们交情不一般。
果然江念离听后没接话,而是掩唇轻咳了几声,罗昊辰立刻就放下其他话题,关心地问:“感冒好点了吗?谁让你来来去去折腾的?”
“念离在输液,是因为感冒了?”纪悠这才知道,这几天他总是低咳,也不是很有精神,还有这个原因。
“本来就刚从瑞士飞到加州,前几天又非要回国,赶上天气不好,两趟折腾下来,回来就感冒了。”罗昊辰笑了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大少爷这么心急。”
看了看江念离,纪悠没有说话。
她也许该感动,但她却不知道江念离专程回来,是因为要见她,还是另有其他的事情。
如果不仅仅是为了见她,那么这恐怕跟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是为了见她,那么之前八年音讯全无又是什么原因?不可能等了八年都不着急,到了这几天,突然想见她了吧?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把手伸出去,握住了江念离的手,笑着说:“下次别这么不顾身体,你病了我会难过。”
罗昊辰在旁趁机打趣,连声说太肉麻。
付薇在一旁,始终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纪悠感觉到她身上始终有些不耐烦和厌恶的情绪,只不过被勉强控制住了。
吃过饭,纪悠下午继续上班,江念离则要回家输液,他们就在纬业大厦下道别。
上楼的时候,纪悠遇到了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付薇,笑笑跟她打招呼:“付总。”
淡应了一声,付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下纪悠总算确定她的确是对自己有敌意,也只好笑了下,不再说话。
回到办公室,纪悠这半天的工作依旧跟上午没什么差别,乏善可陈。临近下班的时候,她的助理来了一趟,交给她一些资料,转身就出去了。
纪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纬业建筑的人对她不是很欢迎,比如付薇,比如她这个助理,她记得是姓岳,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比较活泼,跟别的同事都有说有笑的样子。
按理来说,纪悠跟她算是同龄人,她应该会没事来闲聊几句,互相熟悉一下的。但一整天下来,这个小岳却只跟她打了两次照面,一次是付薇介绍的时候,一次就是刚才,而且刚才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虽然在笑,却带着点僵硬。
难道这个公司的人这么不喜欢空降兵?可是……企业人员流动不是比设计院要更加频繁吗?
暂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纪悠也只好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恰好这时,江念离的电话来了,话筒那边的声音带着些淡淡笑意:“小悠,我去接你?”
纪悠顿时把那点不快都丢到了脑后,只要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好像连身体都能温暖起来,于是就笑道:“好啊。”
临近下班才给她打电话,但她一下楼,就看到江念离的车停在不远处。纪悠会心一笑,果然他是在给她打电话之前就赶到附近了。
纪悠上车后就对他笑着说:“一天来两次,你都不嫌烦吗?”
看着她微笑,江念离的眼眸中笑意盈盈:“会吗?”
纪悠有心开玩笑,继续说:“你都不会说句太想我了之类的话?”
江念离的唇角挑得更高了些,还是那样微笑:“是想。”
他现在倒是有点像当年的那个少年了,不管纪悠说什么,都只是淡淡应着,不过目光却一直温柔得像水一样,满目的柔光几乎要流溢出来。
前面还有司机,所以纪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在这种时候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他的唇角,而是吸了口气,轻叹着笑言:“你这个样子要是放在古代,绝对是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
江念离总算是笑出来了:“你从哪里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词?原来明明都没有。”
纪悠总不能说是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因为课余生活太单调,狠狠看了两年的网络小说,那里各种层出不穷的新词汇也被她学了个全吧。
轻挑了眉梢没打算解释,纪悠作势去勾他的下巴:“来,江大美人,给姑娘笑一个吧。”
她得到的,自然是一记无奈的目光和一抹纵容的微笑。
司机还是将他们送到了纪悠的公寓楼下。
下车的时候纪悠笑着戏言:“怎么?江大美人真的要跟着我,甘愿被我包养吗?”
前两次被这么说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到第三次,江念离已经很镇定了,笑笑:“不欢迎?”
纪悠哪里会说不欢迎,笑着拉住他的手:“受宠若惊。”
两个人一起上楼,纪悠把他安置在客厅里休息,就忙着去做晚饭。
她的房子说起来也是父母送的,不然在B市这种房价高得离谱的地方,就算建筑师称得上高薪阶层,以她毕业两年的收入也是买不起的。
时间不够,她做菜也尽量简便,都弄好了,她去客厅叫江念离,看到他正蹙着眉靠在沙发上,双目也紧闭着,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纪悠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小心呼唤:“念离?你不舒服?”
江念离睁开眼睛轻咳了几声,冲她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色还是苍白,胸口的起伏也有些大。
罗昊辰说他是感冒了,但普通的感冒,他就输了这么多天液,并且还会时不时心悸咳嗽,他现在身体究竟差到什么地步了?
纪悠没有详细问过,却突然觉得心酸,她抬起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低声说:“念离,这几年为什么不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江念离似乎是愣了一下,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我也希望,小悠,如果事事都能如愿,该有多好。”
他回答得不可谓不好,既绕开了当年的事情,又说得真诚,丝毫不见纰漏。
可是纪悠却觉得方才的气氛不知为何散去了,她忍不住暗暗苦笑,明知道当年的事情是禁忌,她为什么还要去提?沉浸在他现在的温柔里不就好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来,显得自己斤斤计较。
侧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下,纪悠笑:“这样就很好了。可以吃饭了,你有胃口吗?”
江念离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小悠,这次你要相信我。”
纪悠应了声,笑着:“我相信啊,我不相信怎么会包养你?”
第二天早上,纪悠把白水蛋换成了蛋羹。
白底青花的瓷盖碗,整了一盅香滑蛋羹,等江念离洗漱好来吃的时候,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很适口。
因为昨天醒后在她面前迷糊了一阵,今天江念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虽然脸色有点苍白,眼底却清明了,此时正笑看着纪悠:“谢谢你,小悠。”
没看到半睡半醒的美人,纪悠居然有点失望,又忍不住担心他:“不舒服吗?
脸色怎么比昨天还差?”
江念离笑着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血压低,过会儿就好。”
抚开他额上的碎发,纪悠侧头吻了吻他的面颊。
江念离脸上带着点笑,唇角微勾:“小悠,我发现你比以前更主动了。”
刚和江念离恋爱的时候,纪悠还真矜持过一段时间,本来就是陷入初恋的十几岁小女孩,害羞是很正常的。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半年,他们之间更主动一些的那个就变成了她,只要旁边没有人,她就爱搂住他的腰,趁他不注意,踮起脚去吻他的脸颊。
每当这时,江念离就会淡笑着,逗她说人不可貌相——当然这是指她在别人面前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淑女形象。
现在他又开始逗她,纪悠就微红了脸嘴硬:“谁主动了?明明每次都是你先跑过来!”
好在江念离总是见好就收,笑笑不再乘胜追击。
早饭过后纪悠照例是去上班,而江念离则去处理一些他那边的事务。
接下来好几天,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纪悠就发现江念离虽然没有具体职务,但他平时并不是闲着,他会接不知是哪里的人物打来的电话,有时候还会说英文和法文。
她去上班的时候,他一般都回到那栋大宅子里,除了输液和接受护理,还会见一些人。
纪悠对此没太多过问,就像当年那样,她只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对于之外那些东西,只要对方不说,她就没有多大兴趣。
转眼间她到纬业建筑也有一阵了,付薇终于给她参加方案决策讨论会的机会。
别的设计师都比她先到设计组,资历也略长一些,开会发言,并没有给她插嘴的余地。
这次讨论的是“一城四季”园区中的一个艺术品陈列馆,这个场馆背山临水,四周又植以竹林,现在占上风的思路是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同时又有现代感的建筑,体现古典美,同时又符合国际审美品味。
直到会议接近尾声,付薇才抬头看了下纪悠:“纪设计师没什么要说的吗?”
从开会开始,纪悠就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这时听到付薇说话,抬起头略顿了下,扫了眼在场那些注意力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资深设计师们,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没人觉得这种中西合璧的设计已经烂俗了吗?”
在工作上,她从来都不是能够迎合别人的人,既然说了,就要说到底:“想标榜中国特色,又想照顾国际审美,这个想法看起来创新,其实是最省力气的办法,总之把所有元素都堆上就可以了。但要想国际化,就难免会把设计中体现古典建筑韵味的东西冲淡,想体现的元素太多,就很容易弄成毫无特色的大拼盘。”
听到这里,付薇冷笑了下:“纪设计师看起来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如给我们具体讲一下?我想看看纪设计师的建议是不是很高明。”
刚才还在闲聊或者走神的同事,现在都目光灼灼地聚焦在纪悠身上了。
她索性站起来走到会议室中央,拿起笔在提示板上勾勒出那块园地的大致地形,而后说:“大家看这块用地,虽然有山有水,但山和水的线条都过于简单。如果考虑借鉴南方私家园林的造景,就完全没有景可借,无法体现苏州园林的设计精髓。另外这里占地面积又不大,也营造不出北方皇家园林的气魄,所以我建议不要用中式古典风格。这块地方在我看来,反倒很有些日本枯山水的意思,简单却不枯燥,带着几分禅意。但日本人造园风格又太过呆板晦涩,不如我们这样来一下……”她说着,在山水交汇之处勾出一道斜飞而出的曲线,接着又添上几笔,画出一个建筑轮廓。
那是个椭圆的雏形,半掩在竹林之中,又半凌空在水面之上,犹如一只贴着水面昂首扬翅的飞鸟,顿时将平淡的山水点缀出了别样风采。
“这个建筑,我建议做成白色。”纪悠接着解释,“按着园区思路,这个陈列馆是要放置青年艺术家的作品吧?这样的话,我认为有活力、设计感强的设计要更加合适。”
说完,她放下笔退开:“当然这只是我一些初步不成熟的看法,说出来跟各位一起讨论下,还希望各位多指正。”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个年长的男设计师托着下巴,像是想了很久,斟酌着说:“我觉得……倒是可以考虑下。”
纪悠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有其他两个设计师附和了,说这个方案也不是没亮点,就是有点稚嫩,可以考虑完善下。
接下来又讨论了一阵,几个设计师都就这个方案,轮流补充了下自己的看法,有赞成也有不大同意,倒也没人太反对。
纪悠本来就是设计师中最后一个发言的,等大家讨论完了,付薇就宣布散会,首先走了出去。
纪悠收拾了下东西,等其他的设计师走得差不多了,才从会议室出来。
等她到办公室门口,惊讶地发现付薇正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她。付薇刚才先走,纪悠以为她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没想到她却等在这里。
“付总,您找我有事?”脸上带着微笑,纪悠礼貌地问。
付薇扫了她一眼,打开办公室的门,当先走进去,等纪悠也进来并关上门后,她冷笑了下道:“纪设计师,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把第三者做得最坦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