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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儿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
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报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