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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闻、问、切,问是问不出什么了,其他三种诊法也只知皮毛,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一时意气揽下这个活,现在满肚子后悔。个人英雄主义果然害死人哪。如果当时说几句郭公吉人天象,自有天佑,或者天危难测,各安天命之类的话,虽然面子上不好看,但拍拍屁股走人,倒落得个一干二净,现在她却要为一个人的生死负一定责任了。
到了郭威寝处,卫兵向两人行礼,把门打开。尽人事而安天命吧,萧潇安慰着自己,镇定一下心神,踏门而入。柴荣紧紧跟在她身后。
屋里一股幽闭多日的浊气,可能郭威晕倒后窗户就没有再打开过。两个侍女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听到他们进来,忙起来行礼。柴荣挥手让她们出去,萧潇却已经站在床前。
柴荣上前几步,站在旁边。义父情形照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胸口微有起伏,他一天几次来看,总希望有奇迹发生,但义父仍是一天天昏睡。这些天来他的脸日益消瘦,但面色倒还正常。柴荣鼻子有些发酸,转开视线,忽然发现萧潇脸上有种惊讶的神色,接着就见他伸手把脉,神情专注,欣喜却从眉眼中一点点绽放。
柴荣心中一喜,正想询问,却见他放开义父左手,又拉过右手,照样搭上三个指头,嘴唇紧抿,眉眼间的欣喜已经不见,代之以凝重的沉默和十二分的谨慎,柴荣也跟着紧张起来,只觉得时间就停滞在他那三根指头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潇收回手来,把郭威的手放回原处,照样盖好。一声不吭站起身,冲柴荣打个手势,先走了出去。
太阳已在西天,晚霞淡淡的紫,浅浅的红,铺满远方的山巅。萧潇微微仰头,清风拂面,暖暖的让人放松。满园的花草格外生动,绿的娇嫩,红的鲜艳。
郭威只是睡着了。乍一照面,萧潇就直觉地得出这个结论,跟着师父别的没有学到,辨别一个人是否在睡觉的本事却已是炉火纯青,但他怎么可能只是在睡觉,还一睡睡5天不醒?他又没有跟师父学过睡功。萧潇不敢太相信老天扔下的馅饼,仔仔细细把了他的脉,好吧,如果她抱以科学研究的态度,以师父为研究对象得到的经验没有错误,郭威的的确确是在睡觉,而且关脉有些滑动跳跃,是将要醒来的征兆。
现在的问题是她怎么向柴荣说。她对他说,你家老人没病,只是在睡觉,河中府所有大夫都是废柴,因为他们没有个爱睡觉的师父?柴荣还不一板砖把她拍飞?萧潇想着在医院见习时老主任医师满是权威,不容置疑的扑克脸,想着师父宿睡未醒而显得高深莫测的眼,想着他那懒洋洋的,笑看千古风流终被雨打风吹去的声音,觉得虽然心向往之,但自己水平不够,反而容易漏气。
正迟疑不定,忽然听到柴荣在身边问道:“萧郎,我义父他病情如何?”
光电火石间,萧潇想到一个堪称样板的回答。转过身来正视柴荣,脸上微带笑容,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说道:“郭公血脉运行正常,能有什么病呢?柴将军放心,郭公只是睡着了,最晚明天就会醒。”呼,变化了一下扁鹊给赵简子看病后的话,希望柴荣没有看过史记。
两人离的很近,近得能看清他脸上一点点神色变化,她话音未落,忽然见柴荣眼中流露出惊讶,掩饰不住的超出萧潇预料的惊讶,萧潇一怔,在心底撇撇嘴,给点面子好不好,她的话就这么让人难以置信吗?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春秋时候秦穆公曾出现过这种情形,昏迷七天才醒,醒来后告诉他的臣子,他去了天帝那里,游玩的很愉快,天帝向他说了未来将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的臣子把那些预言记录收藏,后来都一一应验了。晋国的上卿赵简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梦里天帝告诉他赵氏将代晋而立,他的后世子孙将得到代地,后来果然如此。郭公的情形和他们相似,他醒来后也许也会说些什么呢。”
让柴荣震惊的却不是萧潇所说的诊断结果,而是他所看到的。耳孔。秀气的耳垂上浅浅的快要愈合的痕迹,然而真实存在。见面后的一幕幕飞快闪过,身形柔弱,声音稚嫩,言谈举止都偏女相,他怎么会以为她是男生女相,明明是女扮男装。
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她说的故事他曾在史记赵世家中读过,但从来没有和义父的病联系在一起,是真的吗?所有大夫都诊断不出病因,是因为义父根本没有生病,因为他只是睡着了?想起萧潇初见义父时的惊讶和喜色,那不是刻意能装出的,之后郑重其事的诊脉,大约也是为了进一步确定。可以信任吗,这个人,和她的医术。
抬眼看她侃侃而谈,夕阳斜照,她脸上神采飞扬,仿佛疾风骤雨我自等闲视之,信手挥洒即成妙笔生花,有种令人心折的从容气度。柴荣暗自叹息一声,不管她来历究竟如何,他相信她没有恶意。义父是否真的只是在睡觉,明天自然见分晓。
萧潇被柴荣瞧的有些心虚,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奉送几条建议:“屋子里太闷,好人也要闷出病来,把窗户略略打开通通风,小心不要正对着床。郭公睡的太久,醒来后先喝点清粥,好消化,而且滋补。”话音未落,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声,萧潇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脸上发烫,闭嘴了事。
古人只吃两顿饭,太阳落山就休息,萧潇照例对没有午饭的生活腹诽一番,顺带怀念一下学校外面小餐馆的红烧肉,不情不愿地上了床。坐十几天马车够累了,又经受给郭威看病一场虚惊,本该倒头就睡,但她就是合不上眼。
老天眷顾,让颇为棘手的麻烦变成一场虚惊,但她不可能次次幸运。立体电影,怎么可能是立体电影。她在华山的生活给了她一个缓冲,也造成一个假象,让她以为她可以轻衣不沾尘地在这个世界转一圈,找到方羽,继续过那种山中不知日月的生活。但事实是,她首先要生存,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她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管她情愿不情愿,适应不适应,这不是梦,不是电影,是活生生的现实。
你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这个世界,没有一技之长是不行的。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吧,萧潇有点心酸,侧过身望望窗外的月牙儿,师父是不是又在哪个山岩边睡着了?世间人心险风波恶,大海捞针般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所以让她拿他的名贴来见郭威。这个对事对人总是散淡的师父,这个总是懒洋洋讽刺她,不动声色压迫她的师父,给她提供了最初的庇护所。
想着几个月间学到的东西,几册医书,采药,生火做饭,这个时代基本的礼仪,还有很少的,师父偶尔吐露的一点天下大局。也许她可以采药来卖,可以到医馆当学徒,但冒师父名头招摇撞骗的事能不做就不做,风险太大,也不会她每回遇到的疑难杂症都是睡觉。
忽然有点后悔旅行的时候没有带上资治通鉴,记载的事件详细到每一天,她完全可以成神算了。不过,那上面的事往往不是战争就是政变,而事件的主人公就是最不好打交道的那类人,过河拆桥根本是小菜一碟,搞不好她当面预言某某人将成大事,转身就会挨一刀。
郭威、柴荣也是这类人吗?郭威还没有正式打交道,看柴荣就不是个好招惹的,现在对她倒是客客气气,可谁知道温和客气的表象下是什么心思?柴荣和方羽有些相似的地方,让她莫名地有些亲近,但绝对不能因为这种心理影响了正常的判断,想想吧,一个由武将当上皇帝的人,会是什么好人?心机深沉,心思敏锐,心狠手辣,眼里揉不得沙子,翻手为云覆为雨,萧潇心里一口气蹦出这些词,这样的人,相处太难,她一个普通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不妨做个旁观者,看那些波澜壮阔的人生,看一人一事中的历史。五代乱世,多少历史将从她眼前流逝,郭威称帝,柴荣北伐,赵匡胤陈桥兵变,北宋统一全国,斧声烛影千古迷。对了,找到方羽,拉上他去看“三十万人齐解甲”的花蕊夫人,去看“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煜,去看真人版杨家将,即使他们不如民间传说中那样威风。
心情激荡之下,萧潇翻身坐起,在现代她没有本事把握时代潮流,可是回到五代,借着所知的历史知识,她会比一般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历史长河缓缓流淌,在她指下泛起涟漪,多么美妙。可惜没有红茶在手。
没有红茶又如何?牵着羽的手,比茶香醇,比酒更醉人。萧潇拥着被子,想起方羽嘴角一点笑意,想起他眼底的温柔,只觉得心肝脾肾一齐被牵动,无可名状的焦灼,无可宣泄的隐痛。曾经的欢乐甜蜜,曾经的悲伤泪水,都成了珍藏于心的至宝,可是那个人,到底在哪里呢?低低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仿佛可以平复这躁动的疼痛难忍的心。
第二天萧潇起的很晚,半睁开眼四下瞄瞄,本想天色早的话就继续睡,忽然发现窗外的日影已经老高,至少有9、10点了,想到自己的处境,长长叹息一声,又躺了5分钟,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这么晚,早饭大概没的吃了,书上说古人的两顿饭是午饭和晚饭,萧潇愤愤地想,完全不合逻辑,早上起床吃的当然是早饭。
披上外衫,头发草草束起,坐在床边想今天要做的事,脑子一转又有些发困,昏昏沉沉地列出计划,她得去看看郭威的情况,然后上街转转,看能不能找份临时工作,师父给的那些钱撑不了多久了。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哭泣,什么时候才能歇下来好好睡一觉?天知道她有多少天睡眠不足了。
正在发呆兼自怨自艾,“嗒嗒”有人敲门。萧潇系好外衫,赤脚套上鞋子,走过去拉开门,目瞪口呆,残存的睡意惊的无影无踪。
一个眉眼如诗、长裙曳地的女子站在门口,身后是若干侍女,全都一脸好奇加惊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