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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府衙向来就是个肃杀之地,等闲人别说去上堂了,便是靠近些,都会觉得心惊肉跳不已,而今日,这等肃杀之气就显得更为浓烈了几分,没旁的,只因今日要升堂的人可不是刺史,而是当朝三位宰辅,不仅如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三司也尽皆是首脑云集,一圈的文案摆将开来,一名名顶级朝臣面色肃然地端坐其后,大堂两边衙役齐列,门外更是宿卫军岗哨林立,这等阵势着实吓人得紧。
大堂正中,陈子明昂然地端坐在主审的位置上,丝毫没谦让长孙无忌之意——诏书里只称着陈子明等三名宰辅按察刘洎一案,并未刻意言明主审何人,显然太宗之意是着三人皆为主审,不过么,在这等紧要时分,陈子明却是根本没甚客气可言的,哪怕他的右仆射之职位以及仪同三司之荣衔,在官阶上比之长孙无忌的司徒还是略低了一级,可毕竟眼下他陈子明才是主持朝务的负责人,而长孙无忌不过仅仅只是参知政事罢了,还算不得真宰相,陈子明即便霸道了些,旁人也无法在此事上有置喙之权。
“长孙大人,马大人,时辰已至,应是可以开始了罢?”
根本不用去看,陈子明也能感受到身旁不远处的长孙无忌身上那股子不甘的羞恼之情绪,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在乎,彼此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之敌,完全没有和缓的可能性,既如此,那又何必卖其面子,当然了,从朝堂体面来说,在开始问案之前,问上其一句却也还是要的。
“嗯。”
长孙无忌本以为凭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及资历,陈子明应是会对其有所谦让,他也就能顺势将主审之权拿到手中的,却不曾想一上了堂,陈子明居然连表面上的谦让都欠奉,自顾自地便坐上了主审之位,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些,饶是长孙无忌再好的脾气,到了此际,也已是怒火中烧了的,奈何陈子明执意不谦让,在这等公然之场合下,长孙无忌却也没法子拉下脸皮来硬争,只能是暗自生着闷气,对于陈子明这等假惺惺的探问么,自是不会给甚好脸色,连话都懒得说,仅仅只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了事。
“还请陈大人主持大局。”
相较于长孙无忌这等冷漠的态度,马周明显就客气了许多,言语平和不说,还很是正式地拱手示意了一下。
“那好,来人,将门下省侍中刘洎请上堂来。”
陈子明根本不理会长孙无忌的酸意与冷漠,冲着马周点了点头,便即一扬声,就此断喝了一嗓子,只是所下的命令明显有些别扭——通常情况下,被三司会审的犯官都是已然被免去了职位的,可偏偏此番太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居然没在诏书里革除刘洎之官阶,这就导致了开堂审讯之际,程序上难免便有着些不和谐之处。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自有侍候在侧的一名班头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下了堂去,不多会,便见数名宿卫军士兵已是簇拥着一身紫袍的刘洎从堂下行了上来。
“威……,武……”
尽管刘洎一身官袍未除,于寻常审讯上大有所别,可堂审规矩却是不能有变,众衙役们呼威之声照旧响着,只是不管怎么听,内里都透着股虚意。
饶是边上衙役们呼威呼得山响,可刘洎胆子素来便大,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加之自忖并无过错,哪怕行上了大堂,也就只是这么昂然地站着不动,丝毫不曾有要给三位主审官行礼之迹象,对此,堂上诸般人等自不免脸色各异,目光几乎齐刷刷地便全都聚集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就是想看看陈子明会有个甚反应来着。
“来人,给刘侍中看座。”
反应?陈子明根本不在意刘洎那等桀骜的姿态,也没打算给其玩甚下马威的把戏,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这么道命令虽是有些突兀,可也在情理之中,诸般人等自是都不会有甚异议,但听几名衙役齐声应诺之下,已是手脚麻利地抬来了张几子与蒲团,恭请刘洎入了座。
“诸公整出如此大的阵势,究竟所为何为,终归须得给刘某一个明白罢?”
刘洎自号有晋朝名士之风,行事素来不拘小节,这会儿哪怕已是受审之身,却依旧不改本色,但见其环视了下诸般同僚们,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满不在乎地便发问道。
……
一见刘洎这般桀骜之模样,诸般朝臣们不免都为之愕然不已,敢情面前这位都已上了堂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事被审的,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因着此际场合不对,只怕众人早就笑翻了天去了。
“刘侍中且请听好了,本官及长孙大人、马大人奉陛下旨意,查办尔不臣之言行,还请刘侍中莫要自误才好。”
旁人不清楚刘洎为何会如此懵懂,可陈子明却是心中有数得很,此无他,自打前日案发时起,陈子明便已严令宿卫军将刘洎隔离了起来,不让外人有机会跟其接触,甚至连拿下其的诏书都不曾向刘洎宣过,更遑论刘洎本就是个疏狂的性子,只怕早将在乔良府上所说过的那些狂妄之言忘了个干净,这会儿有此等表现也自不足为奇了的。
“甚的不臣言行?刘某一向侍君以忠,心之诚可昭日月,何来的不臣之事,陈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刘洎虽与陈子明共事过多年,可心下里其实对陈子明是不怎么服气的,始终认为陈子明之所以能步步高升,全靠的是奇淫巧计,加之彼此所属的阵营不同,刘洎自是不怎么给陈子明面子,哪怕此际落到了被审的境地,依旧不肯向陈子明低头,纵使陈子明已是端出了圣旨,刘洎却还是不管不顾地高声抗辩了起来。
“有理不在声高,刘侍中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本官问你,十一月初三,尔可是曾去御史中丞乔良府上赴宴?”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刘洎的激昂之态度,面色淡然依旧地驳斥了其一句,而后,也不给刘洎再次抗辩的机会,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乔良?”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去乔良府上赴宴之事,刘洎这才一个激灵地醒过了神来,隐约想起了三日前似乎在乔良府上发了回酒疯,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慌,一时间竟是忘了要回答陈子明的问题。
“看样子刘大人是想起来了,那本官再接着问尔,是时,尔都说了些甚,嗯?”
刘洎的脸色变幻虽不算明显,可又哪能逃得过陈子明之观察,自是不会给其留下转圜之余地,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是时刘某醉了,时隔太久,早忘了甚言语。”
要学霍光之类的话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着大逆不道之嫌,值此清醒时分,刘洎自是不会不懂,他又怎肯就这么轻易认了帐,眼珠子微微一转之下,便已是就此耍起了无赖来。
“忘了?刘大人的记性看来不太好么,也罢,那本官便提请几名证人来帮刘大人回想一下好了,来人,带证人乔松、茹娟等上堂!”
这一见刘洎居然不顾宰辅之体面,当堂耍起了无赖,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不屑的冷笑,也懒得跟其多啰唣,这便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而后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此令既下,自有两侧的衙役们轰然应了诺,但见数名衙役奔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是陪着三男两女从堂下行将上来。
“小人(小女子)叩见各位青天大老爷。”
五名男女都是乔良府上的下人,尽管久在宦官之家,可要说到上堂么,却明显都是第一次,待得见堂上紫袍如云,自不免都为之心惊胆战不已,跪下见礼之际,尽皆颤音满满。
“尔等不必惊慌,本官今日请尔等前来,只为取证一事,尔等有甚说甚,不得欺瞒虚报,可都听清了?”
以陈子明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屑跟这么群下人展现甚官威的,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照着堂审之规矩提点了一番。
“大人放心,小的们有一说一,自不敢稍有隐瞒。”
尽管陈子明的语调平和,可身处在这等肃杀的公堂之地,众下人们又怎可能放松得下来,大半皆是唯唯诺诺,唯有一名年近中年的汉子表现得稍稍活泛一些,应答间明显比众人要强上了一截,这人正是乔府的管家乔松。
“嗯,那便好,头一条,尔等且都好生认认,那端坐在堂中之人,尔等可都识得么?”
陈子明并未在意众下人们的反应如何,抬手指向了强作镇定地端坐在堂中的刘洎,声线平和依旧地开了口。
随着陈子明的指点,堂中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刘洎的身上,饶是其也算是胆大过人之辈,值此众目睽睽之际,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便煞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