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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麻子这猛然的一句话,虽然声音极小,甚至是在嗓子眼里咕噜的,但在我听来,却犹如惊雷般震撼。
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他说错了,遂急问道:“你说啥?”
“过去把她俩杀了!”三麻子严厉道。
我娘,这次我是听清了。
我没有惊诧,也没暴跳,而是冷冷地问道:“为啥?”
“为了咱俩能继续活命。”三麻子低声道。
她俩活着,我们就活不了?这是啥逻辑?
三麻子,你个畜生,我终于看清,也摸透了,凡是跟你接近过的人,无不倒霉,可以说,你所到之处,死伤遍地,血流成河,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死于非命,几乎无一幸免。
你,就是个魔鬼煞神呀。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当然也绝不会听他的命令去杀死那两个无辜的女人。
三麻子见我不动,就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想想,若我们把她俩放回去,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鬼子能不追查吗,一追查,她俩就会首当其冲,不用二分钟,就会把咱的相貌和姓氏供出来,那咱还能逃的了吗?”
这杂种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仍不想把事做绝,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呀,而且还是女人。
三麻子继续分析道:“还有,咱把她俩放回去,鬼子肯定还会再把她们抓回来,也绝对会把她俩杀死,不过那种死,就不是痛快的了,你想想,那些矬子鬼会用什么手法折磨她俩?剖腹、挖心、还有……”
“别说了!”我突然暴躁地回了他一句,“反正我死也不会去杀她们。”
我说完,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两个女人,不是我们找来的,即使我们不来,她们也会死掉,可,可特么为啥让我们跟她俩在一块相处一天两宿呀,人是感情动物,而我们又和她俩有肌肤之亲,尤其三麻子还……
就在我纠结痛苦之时,突听隔壁传来“啪。啪”两声枪响。
我身子猛地一颤,旋即弹簧般跳起,狂喊着:“不……”
疯了似地窜了出去……
不管我有多么的抵触,三麻子还是把她俩杀了,我看见,王大花和胡大妮皆趴在床上,衣服整齐,但后背都有个血窟窿。
她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刚才还关心过她俩的瘸子老头会杀了她们。
我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俩女人,心情悲愤而又无奈。
三麻子持枪转过身来,叹口气道:“咱们只能这么做了,让她俩死的有尊严些,总比落在小鬼子手里强,郭子,把她俩抱出去,堆些柴火烧了吧。”
三麻子说完,屁股慢慢坐到了床沿上,脑袋也低了下去……
天色已微亮,我们也要逃亡了。
我按三麻子的指示,放下吊桥,把那头毛驴牵了出去,把缰绳递给他,而后返回院子,又把吊桥拉起,扛了捆绳索爬到炮楼上,顺着绳子落到地,又把绳子扔回到了楼顶上,看看外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了,便用毛驴载着三麻子,沿路向南走去。
往南走了约二十多里,沿途只看见两三个村子,但并没发现有鬼子的据点。
其时,已经日上三杆,路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戴也比平常干净了些许,有的还穿上了新衣服,当然是那种几分钱一尺的灰蓝粗布。这都是穷人。
有钱的多是坐驴车或马车轿,但一路走来,我们还没看到这种情形,只有徒步走亲的普通乡民。
我们又沿路走了十多里后,才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这儿也是鬼子的一个大据点。据点门口正冲着大街。
我看到院门左侧有个用麻袋垒成的简易工事,上面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但工事里没人。门口有四个日伪军背着枪在来回溜达。据点炮楼上的俩鬼子也持枪伸头在观察着路上的行人。
三麻子还真说对了,若半夜骑驴路过这儿,不定就被阻下或直接放倒了呢。
我们不敢停留,穿过不大的镇子,又翻过了几道山梁,在太阳偏西的时候,终于远远望见前面有城市的轮廓了。
“三爷,那个就是济南府吗?”我眺望着,问道。
三麻子眯眼点了下头:“嗯。”
“那‘活阎王’他哥住在哪儿,咱直接去他家附近找个地方暂住下,再瞅机会端了他的窝吧。”
我迫不及待地道,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毕竟十八岁了,而且,三麻子曾说过,灭了“活阎王”他哥一家,我们就可以找个偏僻的乡下,过上地主般的安顿日子。
三麻子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
我不知他心里又在想啥,只好牵着驴继续向前。
我们又走了约五六里,来到了一个平原上的小村子里,也就是市郊。
三麻子让我去村子里问问,有没租房子的,咱可以多给点钱。
我诧异地问道:“咱不是去市里吗?咋还要在这儿住下?”
三麻子不悦地道:“哪儿这么多废话,要你去问,你就去,麻利点。”
我讨了个没趣,便把缰绳朝他怀里一扔,悻悻地进了村,挨家挨户问了,恰好有个村民很热情,把我领到村西头一个木匠家里。
一进院子,我发现他家似乎很富裕,院子大,房子也多,那木匠六十多岁了,正在西厢房里忙活,听说我们要租房,就问了是哪儿来的,几个人,然后很痛快地应了,也不讲价钱。
我兴高采烈地奔回到村口,跟三麻子说了,牵着驴,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了那个木匠家。
他家是个孤零零的大院,地角也比较偏僻,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很理想的暂栖之地。
我把三麻子从驴背上搀扶下来,吆喝着房东,刚进了大院,三麻子突然用手扯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唰地阴了下来。
我心里一愣,难道他曾来过这儿,或跟木匠房东结过怨?
这时,那木匠老头边拍打着身上的木屑,边笑嘻嘻地从西相屋走了出来。
“老哥,过来了?”那木匠脸上带着笑,裂开的嘴里缺了两颗门牙,显得善良又朴实。
三麻子忙抱拳:“老哥,打扰了,我们……”
“别客气,别客气,谁没出过门呀,都不容易的,来,你们到东厢房先住着,我也不要房钱,晚上有个伴,说个话就行了……”
老者说着,上前搀着三麻子,来到了东厢房门口,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啥摆设。
那老者摸进屋去,划了根火柴,点亮了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
我这才发现,这屋很大,准确地说是很长,屋子北面有一铺小炕,炕上一卷被褥,很旧的样子。南面,东西墙两边摞着十几口棺材,码到了屋顶,中间一个小过道,可能是方便进出抬放棺材吧。
这他娘的,陪着一堆棺材过夜?虽然不害怕,但心里总感觉别扭。可既然进来了,人家又很热情,我们也不好说别的呀。
待那老者忙活着用笤帚打扫了炕上的灰尘,忙着回屋做饭去了。
三麻子坐到炕沿上的第一句就是:“这家阴气太重。”
他的声音不大,也面无表情,但在我听来,却似一声惊雷,望着他,瞪眼张嘴地傻了。
好半天,我才弱弱地问道:“你咋看出来的?”
我说着,下意识地转头瞥了那堆棺材一眼。难道只因他家是做棺材的,三麻子才这么说?
三麻子表情颇为自负地道:“你不信的话,问问他家人哪儿去了,这木匠也有六十多岁了吧,房子大,又多,有技术,家境肯定不错,也绝不会是光棍。”
他这一说,我也突然才想到,对呀,这么大个家,怎么里里外外只老头一个人呢,像这样的家庭,不说有三妻四妾,起码也子女成群,至少也会雇佣几个小伙计或丫鬟吧。
可,怎么只他一个人呢?我不由心悸起来,竟感觉这屋子真阴沉沉的了,豆大的灯光照在几米外的那堆棺材上,时明时暗,显得非常诡异。
我再想问三麻子,见他已仰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似乎困了,走了一天了,昨晚也没睡,其体力又严重透支,就是个铁人也抗不住的。
我转头惊悸地又望了眼那堆棺材,心惊胆战地挨着三麻子躺在了冰凉的土炕上,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我看见从那堆棺材夹缝里挤出一个人来,披着长发,秃着前额,鹰钩鼻,两只眼珠子耷拉在外面,鲜红的舌头有半尺多长,奇怪的是,那人怀里还端着一个泥盆,盆里有一个被煮熟的小孩人头,而且还冒着热气……
那人看着我,一步步慢慢走来,嘴里还念叨着:“来,趁热吃了他吧,暖暖身子……”
我吓得连连摆手,一个劲地朝三麻子怀里钻,连嚷:“滚,滚,快滚回去!”
而那人却蹙了下眉,两个眼珠子一晃荡:“咋的了,不识抬举是不是,吃了他!”
他说着,突然伸出那只枯柴似的大手,飞身向我扑来。
我“嗷”地一声醒来,猛睁开眼,惊见面前一没了门牙的鬼脸在俯视着我,我身子又猛地一颤,这才看清是那房东。
“起来吃饭吧,应该一天没吃了吧?”那老者慈祥地看着我,道。
我稍松了口气,应了一声,抬身仰头,一眼瞥到了他手上端着的呢盆,脑袋轰地一炸,“嗷”地一下窜到了三麻子头顶上。
因为,我看见盆里盛着一个孩子头,而且还冒着热气,这与我梦中的情形竟一模一样。
我娘呀!
“三爷,三爷……”危机时刻,我习惯性地哭喊拍打着三麻子。
三麻子一骨碌爬起来,连问:“咋了,咋了……”
转头看向那老者:“噢,老哥来了?”
三麻子的镇定,令我大惑不解,避在他身后,又偷瞄向那老者手里的盆子,这次竟发现是一只扒了皮的兔子,而那露出盆沿的小孩头,也是个兔子头。
这他娘的是咋回事,难道我真看错了?迷朦中又加上灯光昏暗,又做了那个梦,也许三者紧连在一起,才让我产生错觉了吧。
“老哥,小伙子,快趁热吃了吧,”那老者见怪不怪地笑道,“要喝酒不?我那屋里还有些。”
我刚要说不,三麻子开口道:“好,老哥,酒菜钱一起付,拿来吧!”
他说着,盘腿坐了起来,老者把盆子放到我们面前,转身又回屋拿酒去了。
泥盆的野兔上插着两双筷子,三麻子伸手抽出来,递给我一双,兀自说道:“奶奶的,跑了一天,咋感觉身上怪痛的?怕是要感冒了。”
我心一沉,看着他,问道:“那今晚赶紧熬些姜汤喝吧,暖暖身子就好了。”
三麻子道:“是,等房东回来,跟他说说。”
他说完,把筷子插进兔子身上,伸手撕了一条前腿,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我虽然也饥肠辘辘,可因刚才那个梦,对这兔子是半点食欲都没了,而且越看越感觉那兔子头就像个孩子。忒恶心又惊悸。
三麻子刚嚼了两下,突然眼睛一瞪,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我心猛地一紧:“咋,咋了?”
难道那老者往这兔子里偷放了毒药?
我昏了,惊悚地望着三麻子:“三,三爷……”
三麻子抬手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冲我道:“快去端碗水来。”
完了,完了,这特娘的真是个歹人呀,看着那老头慈眉善目的,没想到竟……
我连滚带爬地刚窜到门口,一个黑影迎面扑了上来.
我“嗷”的一声,“咕咚”一屁股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