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我不想死,请娘先死

何时秋风悲画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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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揣滚字帖走进垂拱殿的礼部尚书周妙书就知道没好事。

    走出垂拱殿时转头就愤愤然叫唤,“陛下,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喜欢那少年的字就去找他要啊,他还敢拒绝您不成,从臣子这里抢算什么本事,君为臣纲,又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说,何况陛下只是要滚字帖,但臣还是要道一句心声,臣……不服!”

    声音颇大,显然故意让垂拱殿里的女帝陛下听见。

    “臣不服,又不得不服。”

    这位礼部大尚书一脸愤懑,看得垂拱殿周围的太监、侍卫和丫鬟们口瞪目呆。

    第一次看见有人出了垂拱殿就埋怨陛下的。

    嫌命长了么。

    下一刻,众人便哭笑不得,感情会叫的娃有奶吃。

    凤梧局昭命司使江照月匆匆从垂拱殿里跑出来,唤住周大尚书,轻声说了几句,又递了个物事给他,这位周大尚书立马笑眯眯的对着垂拱殿行礼,“感谢陛下恩赐。”

    喜滋滋的走了。

    滚字帖换来一尊价值万金的“醉佛卧月”玉石镇纸,这一波不亏。

    醉佛卧月镇纸是先皇顺宗陛下的收藏,高宗时期名匠大师的收官之笔,历时两年精雕细琢而成,已有近百年历史,堪称精品。

    女帝登基后,将这方镇纸从库房拿了出来,一用便是十二年。

    心中也着实诧异,陛下竟然愿意为了滚字帖赐下这尊宝器,莫非滚字帖价值犹在醉佛卧月之上?

    想透这其中细节的周妙书心头又不平衡。

    遮莫还是亏了?

    ……

    ……

    下午时分,李汝鱼去了广宁观。

    从线人处知道沈炼这几日并无动静,只是每日下午从北镇抚司出来后,便到广宁观后租住的房子里陪着孩子和道姑。

    李汝鱼又付了会子给几人,让他们不要松懈。

    看了看天色,鬼使神差般走到那处僻静院子前,门虚掩着,院子里很安静。

    此时北镇抚司尚未点卯下班,沈炼没来,道姑便还在广宁观里,三岁小孩由那个叫猪婆子的照料,院子应该无人。

    李汝鱼正打算离开。

    院门吱呀一声,露出一张清秀面容。

    女子没有着道冠道袍,仅是寻常人家妇女的裙衫,五官精细,长发如瀑,气质温婉,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多多少少有些少妇风情,看见李汝鱼后身后的花斑时明显愣了刹那,旋即低头轻声道:“请。”

    李汝鱼讶然,“你认识我?”

    女子轻轻点头,“炼哥提起过你。”

    李汝鱼想了想,抬步入院。

    院子里,三岁小孩安静的坐在椅子前,面前的小条桌上放着几本书,皆是大凉蒙学书籍。

    不由得有些吃惊,三岁就开始读书了?

    女子轻声解释道:“小曙聪慧,炼哥便找了些书给他读。”

    李汝鱼沉默不语,不知道说什么。

    女子为李汝鱼端来凳子,又沏了茶,这才坐在李汝鱼对面,有些拘谨,犹豫了刹那,还是柔声说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扭头看着沈望曙,母性光辉闪耀,“我也不怕,可怜望曙还年幼。”

    李汝鱼叹了口气,“我只杀沈炼。”

    女子凄凉一笑,“夫之将死,妇之何存。”

    李汝鱼苦笑,“说再多道理,终究建立在因果之上,今时之果,往日之因。”顿了下,说道:“你和孩子不用死,沈琦会照顾你们。”

    女子沉默许久,才道:“其实陛下宽厚,关于广宁观一事早已交待过宗正寺,观中有很多女子已被宗正寺放了出来,再为人妇。”

    李汝鱼讶然,“那以沈琦……”

    倏然住嘴,这里面是世家名门的颜面问题,沈琦若是愿意出手,以他翰林学士承旨的地位,不可能捞不出这女子。

    之所以如此,怕是不赞同沈炼和她在一起。

    女子点头,“叔祖父不认同我。”

    李汝鱼心中有些沉重,沈炼该死,但这女子和那三岁孩子无辜,默默起身,带着花斑出门。

    女子默默目送。

    李汝鱼走到院门口,回身说道:“且珍惜罢。”

    出门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女子神色坚毅不同寻常,还是三岁孩子读蒙学?

    心中倏然一道闪电划过。

    是笑!

    在自己出门刹那,那个一直安静坐在条桌前看书的三岁孩子扭头看着自己,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本很正常。

    但那抹笑意却蕴含了许多。

    嘲讽、怜悯、憎恨,甚至还有一丝期许和庆幸。

    这绝对不是一个三岁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无邪笑容,就算再早熟,也不可能有这种复杂笑意,这是成年人才会拥有的世故和成熟。

    难道……沈炼的儿子也是个异人?!

    李汝鱼打了个寒噤。

    临安究竟有多少异人?

    如果沈望曙也是异人,必然有过人之处,自己杀沈炼怕是要多生事端。

    李汝鱼走后,女子温柔的看着儿子,满是溺爱,轻声说道:“望曙,有人要杀你父亲,可是因为咱娘俩的关系,你父亲他无法逃避,只能无奈的等死。”

    “你父亲他是个好人,不应该就这样屈辱死去。”

    三岁的沈望曙一语不发,低下了头。

    女子轻轻抚摩着孩子的头顶,目光坚毅而又充满绝望,无奈的叹气,“望曙,咱娘俩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呢。”

    眸子里晶莹着水汽,倔强的起身,进屋片刻后端了两盏蜂蜜温水,“天气凉了,口渴喝点水吧望曙。”

    沈望曙接过杯盏,依然不语。

    但有着异于孩童的沉稳,不哭不闹也不嬉笑,那双本该充满天真的眼眸里透着一股阴鸷,与幼稚粉嫩面容极其矛盾的共存着。

    女子笑着说,“望曙,你怎么不喝?”

    沈望曙浮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娘,我们一起喝。”

    女子点头,“好呀。”

    两母子同时捧起杯盏放到嘴边。

    女子心意已决,张嘴。

    温水入喉。

    泪水落杯。

    望曙,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在你和你父亲之间,我选择了他放弃了你,如果有地狱,你一定要原谅娘。

    炼哥,别伤心,好好活下去。

    一见误终生,我无怨无悔。

    一饮而尽后等死的女子,看着依然作饮水状却没有喝下一口水的沈望曙,诧异的道:“望曙,你怎么——”

    沈望曙放下杯盏,用只有成人才拥有的神态和话语,淡漠的摇头打断她,“娘,我还不想死,所以请您先死,死无对证,你死了,孩儿和父亲都能活下来。”

    女子脸色骤然刷白。

    胸腔里逐渐火辣,有些恍惚的意识听见了儿子沈望曙冷漠的声音,“娘您且安心,孩儿既能于乱世开国,也能于盛世开国,何况即将天下大乱,那一日,您当为国之皇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