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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仕珍在被双规后的第五天,趁着看守不备,从四楼跳下来,跌在楼下的一堆纸箱子里,摔断了几根肋骨和大腿。
朱仕珍这一跳,差点就把春山县官场跳出个大窟窿来。
关培山第一时间作出指示,任何人未经批准,不得探视朱仕珍。
老朱的家属得知消息后,拖儿带女到县委,一家人蹲在大门口哭,要求见关书记。
关培山稳坐办公室,对老朱家属提出的要求充耳不闻,并强硬表态,家属不管什么目的,不能探视。
老朱的老婆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妇女,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中专毕业后分在县氮肥厂,二十五六了,还未成家。女儿读完初中后就跟着老娘在家护理地球,也快二十三岁了,未有婆家。
大儿子朱茂听到秘书把关书记的话带过来,连声质问自己爹犯了什么罪?人被逼跳楼,还不许探望,究竟是哪门子法?
秘书不理他的质问,自顾自的说,双规不等于犯罪,是党的干部违纪后的调查处理程序。朱主任有没有事,他自己清楚。没有事的人,何必连命也不要,跳楼自杀?
秘书的反问让朱茂张口结舌,本来不善言辞,又在大众广庭之下,更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想起爹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从四楼跳下来,还不知是死是活,心里窝着的一股火,烧得腾腾的旺,于是径直撇开秘书,拿起一块板砖,冲到县委宣传栏的玻璃橱窗前,一板砖下去,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自己的手被玻璃扎得鲜血直流。
县委值班保安就不干了,拿着警棍追着朱茂满院子跑,顿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这边老朱老婆子呼天抢地的哭,女儿胆子更小,缩在老娘的背后,跟着嘤嘤的哭,一片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
要说老朱的女儿,出落得标致动人,少女特有的身材更是把她勾勒得峰谷起伏。女儿朱花语,一出生就病多,小时候面黄肌瘦,头发黄不拉几,无论老朱用什么药去调理,都好像倒进了水沟一样毫无动静,好不容易挨到初中毕业,老朱下了狠心,坚决不让女儿继续读书。谁料过了十八岁,身材和相貌是一天一个变化,等到老朱定下心来看,女儿朱花语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少有的美人儿。
女儿越漂亮,老朱就觉得亏欠女儿的越多。初中毕业的朱花语,变成美人后性情也大变了,原来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到现在,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半天。
因为学历的关系,老朱找了很多旧相识,想跟女儿谋一份差事,甚至还找过关培山,哀求他关心解决,结果没有一个朋友帮到忙,女儿朱花语只能安心跟着老娘呆在苏溪乡,见天长吁短叹。
到得朱仕珍调到烈士陵园管理处做主任,手里管着几十亩县中心的土地,广东老板知道他的心事,许诺只要老朱愿意把烈士陵园迁到城外去,他不但解决女儿朱花语的工作,还要送给他一套房子。
朱仕珍知道要广东老板给女儿解决工作,简直就是一场毛毛雨的事。但他也清楚,这样做,其实就是把女儿送进了虎口。广东老板很色,不会放过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于是坚决拒绝,提出要一套房子,一个门面房,女儿的工作不麻烦广东老板,否则免谈。
朱仕珍的打算很简单,一套房子给儿子朱茂成家住,一个门面房给女儿朱花语做生意维生。自己到了退休后,还是回到苏溪乡的老家去,与老婆子过一过田园生活,了此一生。
老朱的想法最终得到了广东老板的答应,于是他在协议上签字画押,盖上烈士陵园管理处的大红印章,协议签字后不到一个星期,关培山就召开了作风整顿大会,结果就出现了老朱跳楼的事。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不管怎么样,老朱曾经是苏溪乡的人大主席,又代理过半年乡长,与我有三年的工作伙伴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要在关键时刻才能体现。因此我决定去看望老朱。
刚到县委,就看到朱茂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喝住保安,把他拉到身边,问他父亲现在哪里?
朱茂一脸哭相,开口就叫我叔,叫得我脸红。
我纠正他的叫法,细心安慰他说:“别急,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朱茂拉着我的衣服,眼睛看着保安,腿肚子打着微颤,拖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爹在哪里。”
县委办秘书认得我,过来跟我搭腔:“陈乡长,有事?”
我笑着说:“没事。听说老朱想不开,做了一点傻事,过来想看看他。”
秘书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神秘地说:“陈乡长,你是兄弟,我直言相告。这趟浑水你最好不要趟。”
我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看着他:“那么厉害?看看也不行?”
秘书摇摇头说:“你是干部,知道规矩,双规期间,是不能接见任何人的。这个案子,是关书记亲自在抓。我劝你还是不要操这个心。”
“老朱一辈子胆小怕事,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怕是搞错了吧。”我试探着问。
秘书严肃地板着脸:“兄弟,在组织没有结论出来之前,任何猜测都不要去想。”
我知道眼前这个秘书混了半辈子官场,察颜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要不是我背后站着表舅,我一个落后乡的乡长,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你就为这事来?”秘书大惑不解,搔搔头不解地问:“当年柳大权书记的事,就是老朱捅到县里来的。按理说,你跟柳大权算是一路人了,怎么还关心起他来?”
我神色不悦,说道:“我跟谁都不是一路,我只服从组织。”
秘书觉得自己的话出格了,不好意思地笑,说:“陈乡长,老朱这事,没有移送到司法机关前,一切都还是有希望。这些家属就是不懂法,胡搅蛮缠,组织会冤枉一个好干部吗?”
说完拉着我走到橱窗前,指着一地的玻璃说:“冲击党政机关,是犯罪的事,砸了公共财物,最少也得劳教两年。”
朱茂在我身后听到这句话,吓得差点哭出来。
老朱老婆看到我,带着朱花语过来,怯怯地说:“陈乡长,你来了。”
我安慰着她:“嫂子,你别急。老朱不会有事。”
朱花语悄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心里一动,指着她说:“你是老朱的闺女?”
朱花语羞羞地点了一下头,一丝红晕迅速铺满脸颊。
老朱老婆赶紧把女儿从身后拉出来,连声说:“花语,快叫叔。”
朱花语嘴唇一张,却没吐出声,低眉敛首低声道:“我不叫,叫哥还差不多。”
老朱老婆拍了女儿一巴掌,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说完朝我抱歉的苦笑。
我正要说话,县委大门口驶进来一辆警车,警灯一闪一闪的,停在我们面前,车一停稳,出来两个警察,手里捏着手铐,冲秘书问:“谁在打砸?”
朱茂吓得躲在我身后,双手拉着我的衣服,死也不肯松开。当老百姓的,最怕就是警察,一个大盖帽就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老朱老婆一看阵势不对,也赶紧冲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脸色苍白地发抖。
还没等秘书开口,我先说话了:“这么点小事,还要动用公安兄弟?小题大做了吧。”
两个警察奇怪地盯着我,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乱说话。”
秘书拦开警察,介绍道:“这位是苏溪乡的陈乡长,刚好遇到这事。没什么事的。”
两个警察显然听说过我的名字,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话了。倒是秘书聪明,开口说:“这样吧,陈乡长既然来关心这事了,我就给你一个面子,劳教不说,该赔还是要赔。”
我赶紧接过话来:“当然要赔,必须要赔。”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说:“照价赔偿,必须的。”
“赔款要等机关事务局来定价。”秘书推开我的手:“都散了吧。”
看着秘书走远,我又拉着两个警察说:“兄弟们辛苦了,晚上我请客。”
两个警察黑着脸,推辞着说:“下次吧,下次。”说完都爬上车,闪着警灯一溜烟从原路回去了。
一场虚惊过后,老朱家的三个人呆如木鸡。我拍了拍朱茂拽紧我衣服的手说:“带你娘回去。不要再来吵了。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爹的事,我来打听。”
朱茂感激地看着我,嘴巴噏动着,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三个人一前一后准备离去,朱花语在路过我身边时,低声羞羞地说:“谢谢你啊,哥。”
我目送着他们走出县委大院门,回味着朱花语梨花带雨的声音。在苏溪乡五年,之前也听说过老朱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己也去过他家吃过几顿饭,但每次都无缘得见她,不知道是老朱故意藏匿起女儿,还是我眼福不够。
朱仕珍在苏溪乡工作一辈子,从当初的公社民兵营长干起,做到乡人大主席,算是历经了多少风雨的人。当年反对柳大权集资,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收入不多,家里又是半边户,除了儿子算是吃上了国家粮,女儿跟老婆都是农村户口。
如今朱仕珍的一跳,里面肯定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