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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带还在继续,黑暗渐褪,画面重新亮起。可是画面中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到波涛声哗啦哗啦地响着。
白天了,我猜测,他们应该是进入了那片雾气中。
这段白茫茫的录像持续的时间很长,画面里除了雾什么都没有,在我看来很枯燥,因为它没有传达任何信息。
可是我错了,这段录像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出现了巨大的诡异的变化。
大概是这段画面持续十分钟左右的时候,画面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海浪声、人说话的声音、跑动的声音一瞬间交杂在一起。
镜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画面**现很多来回跑动的影子,在雾气的遮掩下看不真切,可整个画面却突然有了一种慌乱和急切的感觉。
我听到一个好像是指挥的的人开始大喊,语速急促,声音嘶哑:“快,快掉头!艹他妈,过来了!过来了!”
在他说完后不到三十秒,一道巨大的嗡鸣声铺天盖地一般传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鲸类就在镜头旁边怒啸,陡然掩盖了一切声音。
砰!
整个画面剧烈地震动。
啪嗒,
镜头掉在了甲板上,
画面一片沉寂。
在整个画面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后能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黑影陡然笼罩了整个考察船!
嗤,嗤,嗤。
整个录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只剩下幻灯片机惨白的灯光打在幕布上。
啪嗒,会议室的灯光亮起。
橘黄色的光芒令人生出少许的安全感,我们清楚地知道,回到现实了。我听见会议室里瞬间响起长长的呼气声。
结束了,录像结束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肌肉终于有机会得到舒缓。可我还没来得及放松自己,一个惊人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
考察组进入了东海,从录像中可知的是他们肯定遭遇了难以抗拒的巨大变故,而三零二的重建更是说明,进入雾气之后,他们很可能已经全部迷失在大海深处。
他们的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那么,后面的这段录像,究竟是谁送回来的?
我直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真相,脑子里的思绪千丝万缕般交织,只要再想通一点点关键的东西,就能掌握这件事的全貌了!
可是我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所有的信息都只来源于这两段录像和高所长的叙述——肯定,肯定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被他们刻意隐藏了!
可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不停思索又不停否定……不过短短一瞬间,我却只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头疼欲裂。
我想不出来。
冷汗沿着眉梢缓缓滑落的感觉很难受,带着痒和痛,使我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我努力把头抬起来,望向高所长。
我要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
可他没有解释。
高所长用一种很诡异的平静姿态,告诉我们,考察组的调查和援救行动已经宣告失败。
事件已经升级,三零二将全面接管东海事件的处理程序,我们这批人,将是下一次进入大雾区域的特殊队伍。
进入东海的时间未定,我们在任务开始之前,将接受与任务相关的一系列训练,确保我们的能力足以处理在海上的一切意外。
高所长讲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事件还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会议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高所长三人径直离开,很快有专门的人员将我们分组带走。
我们被安置在地下基地的几间简陋房间里,只有几架铁架子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具。我能看出来,这地方应该是被临时改造的。
因为斑驳的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电路痕迹,还有柜子被移开后和周围对比明显的灰尘印迹。我猜测,这里以前应该是变电室或者档案室之类的地方。
领队的勤务兵带我们找到地方后,告诉我们明天早上七点领导安排了训练,让我们早点睡,随后就离开了。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才晚上八点多。我本来以为会议开了很久,原来只不过开了一个多小时。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到基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了,而会议的内容又含有巨大的信息量,导致我主观印象中的时间被拉长了很多。
时间还早,现在睡觉也睡不着,于是我们一起住的几个人就在这个小房间里开起了卧谈会。我们的房间安排了四个人住,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年龄各异的人。
一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二十来岁,戴个眼镜,看起来有些高材生的做派,斯斯文文的。他说他叫廖凡,是中科院特招的研究生,好像是搞物理研究的。
另一个人有些壮硕,三十来岁了,有些像戏文里说的那种虎背熊腰的大汉,很粗豪的样子,来自四川,是个藏族。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为第一印象什么的,而是他这样的好汉,竟然有一个很秀气的名字,谢秋刀。这名字很有任侠之气,可放在他身上我却总觉得反差太大。
最后一个人是个老头,好像很抑郁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叫夏红军,来自东北,我们叫他老夏。其实老夏不老,日本人侵华那年生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四岁,就是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看着面相很显老。
老夏很少说话,沉默着一个人在旁边抽烟,有时候问到他什么事,也推说不知道,感觉像是在防着什么似的。
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大多是以前工厂里有技术的老工人,或者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在过去的那些政治运动中被整怕了,心理整出了问题,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也对别人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
浩劫十年刚过去还不到五年,四人帮都还没判完呢,心有余悸,这是那个时代内陆地区大多数人的感觉。我理解老夏,因为我的父母曾经也经历过那样的不幸,可这种心里的事外人不好说,只能在慢慢的接触中化解。
于是卧谈会就大多是我和谢秋刀两个人闲聊,廖凡有点知识分子的矜持,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话,说点他能和我们聊上的事情。
在谈话里我了解到,谢秋刀有一种很豪迈的气质,这跟他的出身很相符合。他来自四川一个叫做马尔康的藏族聚居区,据他说他是个孤儿,是被一位藏地修行的僧人捡到的,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第一句会说的话是跟着僧人们念经,第一个认识的字是佛经上的经文,连第一次见到女人都是在寺庙里面。
谢秋刀生命的前十几年接触的都是一些很纯净的人,后来他离开了寺庙参军,到了部队生活了几年,给首长当警卫员。然后退役又回到了寺庙。
他的生活很简单,我就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说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是以前的老领导找到了他,说是看他一天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组织上需要他来奉献奉献青春,问他支持不支持组织的决定,那当然是没的说,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来“奉献青春”来了。
他说完我又笑,我说你一个藏族同志,怎么叫谢秋刀这个名儿呢。
他就说,哎呀,其实我藏族名字不叫这个,很长又很拗口,我参军之后领导觉得他名字太烦了,就说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取个汉名吧,你说好不好?那领导的话就是组织的话嘛,我能有啥意见,领导就给我改了这么一个名字。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就连一直抽烟的老夏,也意外的歪了歪嘴角。
谢秋刀也笑,就望着我,说小老弟啊,那你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就告诉他,我们还算是半个老乡呢,都是四川人,只不过他在川西旧西康那边,我是川东那里的。
我祖父是埋人的先生,就是在农村给人看生基,阴宅,做法事的那种,后来政治运动的时候给拉出去游街,戴尖尖帽,开飞机式,最后熬不住给人斗死了。我父母都是教师,算是知识分子吧,于是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当年也遭了不少罪。
牛鬼蛇神加上反动学术权威,放在那个时代,是被叫做黑五类的,要被拉出来批斗。如果是在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我都不会说出我的出身。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的祖父和父母都已经被平反,这个国家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而同二叔一起成长的十几年,面对那么多的苦难,他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被时代所禁锢。人的身体可以被打倒,但精神决不能被同化,我们经历的很多东西,最后只会成为难得的财富。
所以对于我的经历,我看的很淡。
我并没有说更多了,谢秋刀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我笑,我看的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给我一些安慰。我也笑,示意我并不在意。
听我讲完我的经历,廖凡出乎意料地看着我,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的眼神蕴含着很多说不清的意味。
但他最后没有说任何东西。
那个晚上,我和谢秋刀从天南海北聊到世界风云,他是个很豪爽的人,又当过兵,见识多,而我恰好很会倾听,所以我们聊的很投机,也很轻松。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个轻松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