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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还是比较客官:“马苏说岳相公已经率人出来寻找,绝不会不管岳夫人……”他本想说的是,人家自己的妻子,人家不急你急什么,但这话只敢想想,绝不敢说出口,却用平和的语调安慰秦大王,“四太子自己身受重伤,四处躲藏,岳夫人肯定无恙……”
秦大王微微有了喜色,立刻说:“一路上不见伪齐军,想必是败逃。我们且回知州府问问就知分晓。”
众人赶回知州府,只见门口值守的士兵已经完全是宋人装束。却绝非寻常宋军那种老弱萎靡打瞌睡之态,精神状态良好,警惕性很高,见了他老远就喝道:“谁人前来?”
秦大王喜出望外,提了大刀就上去问:“岳鹏举呢?”
守兵见他直呼主将姓名,警惕道:“你是谁?”
“老子找他有要事。”
守军立刻说:“你且稍等,待自家去通报。”
秦大王听得岳鹏举真在里面,立刻明白,既然岳鹏举在,花溶多半就无恙了。他稍等片刻,却见一偏将匆匆出来,正是张弦。
张弦见是他,也不太意外,立刻迎上去:“秦大王……”
“花溶呢?”
“岳相公受了重伤,夫人在照顾他。”
岳鹏举伤不伤他不关心,又问:“花溶有没有受伤?”
“没有。夫人完好无损。岳相公追出在半道截住四太子兵马,射了他一箭,方才救得夫人……”张弦简单讲了一下经过。
秦大王只是听,一言不发,等他说完也不再问什么,转身就走。
张弦本是生怕他开口要去见岳夫人,他知秦大王这几人的复杂关系,正思虑如何推托,但见他根本不提任何要求转身就走,他愣一下,刘武微笑着向他一揖,他跟刘武、马苏早已熟识,立刻说:“你且稍等,我送些吃食来……”
刘武摇头谢了他的好意,转身去追秦大王。
刘武心里也满奇怪,秦大王之前生生死死,四处寻找花溶,生怕她有一点闪失。如今人回来了,他反倒面也不见就走。刘武虽觉得秦大王最近古古怪怪的,但他也乐得看到秦大王离开,免得再和花溶纠缠不休,如此,就不再多问。
秦大王走得一程,刘武还是忍不住问:“大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秦大王沉思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本来是要回海上的,但受耶律大用指使,又遇上花溶被劫,就停留下来。此时,他对耶律大用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兴趣,因为他的那个蛊实在是太神奇了,正是利用它,才能猜到金兀术的下落。但是,要杀了金兀术,却还是功亏一篑。这又是什么原因?
他越想越是好奇,一小半是因为对杀不了金兀术的不甘,一大半则是对神秘莫测的耶律大用的好奇,既然他如此神通广大,为何只能如老鼠一般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每每出现,不是地下室就是黑咕隆咚的屋子,仿佛他整个人根本不敢走到阳光下来。
莫非此人是千年老妖?
他如此一想,心里便打了个寒战。生平第一次对于是走是留有些犹豫。
张弦是第二天才将秦大王来过的消息告诉花溶的。
当时,花溶正喂岳鹏举吃早餐,听得秦大王来了又走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淡淡说:“走了就走了。”
张弦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向岳鹏举问安,然后离去。
众人一走,岳鹏举才看着妻子,柔声说:“十七姐,你还在生秦大王的气?”
生气,其实也谈不上。但秦大王是超级危险人物,有他在身边,终是不安,他能自己离开,倒是好事。花溶只是还有点奇怪,他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自觉了?
“十七姐,你不觉得秦大王变化很大?”
她淡淡道:“有么?也许吧。”
一度,她曾对自己不能生育一事已经淡忘了,因为,小陆文龙带来的家庭快乐足以淡化这一切。如今,身边没了这个小人儿,方日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难道自己夫妻此后,就再也没有承欢膝下的一天?
岳鹏举但见她脸色越来越阴沉,忽然意识到,她又想起了这件恼人的事情,想起那一掌,心里暗叹一声,立即转移话题,怕再触动她的伤心事。
匆匆半月,这一段休养时间,岳鹏举被妻子勒令整天不许行动,早已闷得发慌,终究是武人,这天见妻子外出,就赶紧拿了长枪出去,尚未来得及挥舞,但听得背后一声大喝:“你想干什么……”
他拿了长枪笑嘻嘻地:“十七姐,我闷得慌。”
她的大眼珠子眨一下,忽然露出哀怨的神情:“你竟说跟我在一起很闷?”
岳鹏举一怔,自己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又第一次见妻子这样的神色,正不安,要说什么,却见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微微踮起脚尖,轻轻敲一下他的额头,嗔道:“傻瓜,我陪你走走……”
岳鹏举大喜过往。终于,她肯开金口让自己走动了。
但花溶还是牢牢遵从医嘱,也不要他太过用力,只陪他在近处走走。她早已打听清楚,前面有一座名寺叫做东林寺。以前香火旺盛,但战争以来,和尚也走得七七八八,根本没什么人了。
她寻思着别无去处,就拉着鹏举一起去寺庙看看。
沿途荒郊野草,很有点“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意味。远看,不过是普通的庙宇,飞檐走壁,红砖碧瓦,但金身脱落,荒芜人迹。近了,三五株古松,七八从青竹,竹篱茅舍,很有几分宁静淡泊的气息。
二人边走边看,元宵节才刚过,虽是新春,但见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香客,庙门也是紧紧闭着。
花溶拉一下门,厚厚的铜锁发出“当”的一声重重的回音,只有几只冬日的鸟被惊得飞起。
岳鹏举叹道:“如今世道不景气,竟连寺庙都空空如也。”
只要有战争,寺庙也得不到保全,任何地方都不是净土。金兵南侵以来,经常征占寺庙、道观等作为关押俘虏以及临时的军营,役使僧道两家弟子为之生火做饭、搬运重物、修筑一些军事防御工程……完全当奴隶一般使唤,跟对待普通民众没什么两样。很多人不堪折磨,大批逃亡。
花溶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大门响一声,竟然是有人从里面开门,然后是一个洪亮的声音:“甚厮鸟,吵闹得洒家不清净?”
二人一起转身,但见出来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黑色皂袍,手里拖着碗口粗细的禅杖,竟然是鲁提辖鲁达。
鲁提辖喜出望外:“阿妹、鹏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鲁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花溶眼角一弯,就笑起来。
鲁达赶紧打开大门:“洒家正烦闷,你们来访最好不过,快快进来。”
二人跟随他进去,才发现诺大一座寺庙空空荡荡,只三两小僧在里面洒扫。里面的菩萨、金刚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鲁提辖亲自去拿一壶热茶出来,斟上,陪二人坐下。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各大寺庙挂单,但多处寺庙都遭到焚毁。来了东林寺,又遇到东林寺遭劫,幸好他武艺高强,躲过一劫。待得金军走了,又才回来。但好好的古刹早已没有昔日的风范,逐渐香火断绝,无以为继。如今三五小僧,都是靠着自己耕种后面的大片荒地勉强度日。
但鲁提辖已经习惯了此地的粗茶淡饭,由于饥饿,他本身就喝酒吃肉不拘小节,经常打猎补足食物的不足,如此,大家才勉强活下来。
岳鹏举叹道:“如今伪齐大军退去,当有地方官看觑,重塑宝刹风范。”
鲁提辖摇摇头:“洒家如此,也是自由自在。”
三人一别多年,自然有很多话。天南地北一通闲聊,到了晚上,看暮色已晚,也不下山,花溶通知了随从的两名亲兵,准备借宿古寺。
这一夜,鲁提辖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野狗,整治好,放在瓦罐里炖了,咕嘟咕嘟的狗肉香味。二人知他素无禁忌,一向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自然不以为意,跟他一起吃喝完毕,然后,听他开始谈经说道。
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岳鹏举忽然看一眼妻子,二人目光相对,点点头,才转向鲁提辖,叹道:“我观史上武将,少有善终之人。只待驱逐虏人,收复两河,就来东林寺带发修行,岂不快哉?”
鲁提辖哈哈大笑,看一眼花溶:“阿妹,你可愿意?”
花溶嫣然一笑:“我跟鹏举一样的看法。只想在这外面的竹林篱笆,有间草棚,三两知己,谈玄说道,远离尘埃。如此,岂不好?”
“好好好。你二人懂得进退,也了洒家一桩挂念。鹏举,以前洒家一直担心你性子耿直,不懂得圆通,须知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贪恋名位,及早抽身,方是为将之道……”
岳鹏举合掌肃然道:“多谢鲁大哥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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