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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雨云惨淡,云彩像蘸饱了水,随时能下起雨来的样子,映衬着我们的心情。
林慕蝉兴却高采烈的从大烟囱里走出来,满面春风,喜形于色。白日飞行,她恐怕别人撞见,所以飞的极高,远在雨云之上,免被人觉察,落地之前,观察地面情况,一个猛子扎进大烟囱里,再从烟囱中出来,为的是避人眼目。
林慕蝉远远走来,见我们三个垂头丧气的坐在废砖上烧水煮面条,还不知情况,问道:“你们怎么都垂头丧气的?”
黄金童没好气的说道:楚凤楼盗了咱们地瓜,连老命都不惜了,带着伤把火叶枪连同地面那层金皮卷跑了?
林慕蝉没听懂,问一声:“卷跑了?”
张舒望说道:“就是给横了。”
横了就是私吞或者抢走的意思,是江湖黑话,比如民国两帮土匪一见面,为了不伤和气,总有一套黑话:
你是谁?
我是我!
压着腕儿。
闭着火儿。
走近一看,互相斯认,吆!这不是鹞子老五吗?
嗬,俺当是谁?这不是鬼手六儿吗?
听江湖上说,南山火车站赤子幺黑金眯字儿是你给横了?
托关老爷洪福,天上下金豆子,兄弟拿簸箕给收了点,老哥你也知道,兄弟刀头上的买卖,哪地不平俺铲上两铲,谁家树长疯了,俺砍上两刀。
……
压着腕儿,闭着火儿,是说谁也别冒然开枪,大水冲了龙王庙,万一自家弟兄萁豆相煎,反为不美。赤子幺黑金眯字儿古代是皇纲的意思,也指军饷,凡是官府的东西,都适用。前者问话的是说鹞子老五在火车站劫军饷的事。后者也坦然承认,托关老爷洪福云云,因为土匪拜关二爷居多。
民国土匪一照面,就是这味道,如今是没这场景了,但黑话留了下来,林慕蝉不通江湖,但熟悉黑话,她那乞丐师父只教了唇点,没教路数,所以套路上完全不懂。
林慕蝉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惊道:“不会吧?楚凤楼是个和蔼不过的老头,还说给我介绍工作呢?怎么会是这样?”
气的黄金童一哆嗦,嚷道:“现在铁证如山,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张舒望也说道:“闺女,江湖险恶,嘴甜如蜜,必占便宜,君子之交,过河拆桥!”
林慕蝉闻听此话,神色暗淡,有两行清泪从腮边流下,我知道她不是心疼身外之物被人卷跑,她伤的是人心。
林慕蝉满怀信心的在流浪底层混迹,心想着既然大家苦命相怜,定然能浑然一气,也从未想过背信弃义的事发生。如今铁证当前,自己童话梦想破灭,不免伤心滴泪。无家之人不比那有家的,一点小事就敏感伤怀。
我们三人少不得过去劝劝,一番话语之后,林慕蝉止住泪水,我鼓励她说:别灰心,机会有的是,咱们早晚会过上正常人生活。
林慕蝉说道:“算了,天生这命,这辈子能知道我是哪来的,我就知足了。”
我们无言以对,自此,林慕蝉再没想过要踏入正常社会,深知外面人心险恶之故。
黄金童那日见林慕蝉飞天异秉,心里十分惊叹,算是没白做这场事,不过落得个惨淡结局,也难免郁闷,自知与林慕蝉言语上有些许隔碍,也想缓和缓和,于是转身回屋,拿出两瓶酒来,那是张舒望带来的,一直没舍得开瓶,说道:“你们两个身怀异术,我和师父也游走江湖多年,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咱们不愁没机会,今天面条就白酒,一醉解千愁。”
林慕蝉摇摇头:“我不喝酒,喝醉了飞不回去。”说话间乌云浓聚,滴滴答答下了几丝秋雨,林慕蝉仰头看看天色,想要回家。
我见她兀自伤心,说道:“大家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你住哪?我想过去看看行不?”
林慕蝉道:“行是行,可是这么多人是没法上去的,一次只能带一个。”
我看了看黄金瞳和张舒望,对她说:“那我先去吧。”
林慕蝉淡淡说道:“那去大烟囱里吧。”
我见林慕蝉应允,顺手拿起一瓶酒揣在怀中,跟随她走向大烟囱。
林慕蝉经过我们这一劝,心情有些辗转,很显然,这次事件她是有收获的,至少我们知道了她的底牌,仍然没将她视为异类。
也就是我们三人,黄金童盗过流棺,张舒望这辈子见过奇人无数,我则是个赶虫的,眼界都大,换作市井芸芸众生,虽说境遇高贵,但真不见得能接受林慕蝉。
我想林慕蝉以前肯定试过,面对别人惊恐的眼神,她肯定更害怕。
而我们则不然,虽说楚凤楼见财起意,临时变节,但始终没表现出对林慕蝉另类的眼神。江湖路漫漫,人群中贤与不肖必是千千万,但林慕蝉要找到的圈子,无非是不拿她当做妖异即可。溺水三千里,我们就是那一瓢。
所以林慕蝉还是很珍视与我们的友谊,慷慨带我去她那里。
走进大烟囱,林慕蝉嘱咐我说:“要去我那,我得背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任何情况下不能松开手臂,要死死的卡住我的肩膀。”
我踌躇说:“原来得你背着啊,我要是突然恐高,一害怕失了手怎么办?”
林慕蝉道:“你不会恐高,因为飞起来,你睁不开眼的。”
我默默点点头,第一次搂住女孩脖子,感觉怪怪的,有甜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林慕蝉是跛足,虽然能带我飞,但站立之时,真不一定能背动我,所以我腿依然立在地上,林慕蝉道:“你真想摔死啊?腿提上来,我得抓住你的腿。”
我没办法,腿往上一提,林慕蝉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好在与此同时,那淡蓝色的膜翼扑拉一下弹开,如此近的距离一看,宛如两片蓝云,只听林慕蝉说了一句:“卡紧。”
言罢忽然腾空,我只见到飞出烟囱的瞬间,然后只觉劲风扑面,胳膊卡的生疼,根本睁不开眼,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飞的肯定很高,正值阴雨天气,虽说在地上是细雨滴滴,可高速飞起来,打在脸上的雨点如小石子一般,满脸生疼。过了一会,雨滴突然消失,我知道,那是林慕蝉穿过云层了,也仰赖是下雨天气,林慕蝉可以在云层上面飞,否则大白天里她绝不敢明目张胆飞行的。
第一次被人带入空中,心惊胆战,我努力想些别的事情,以分散心悸。林慕蝉住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是在高山断崖之上,有一座巢穴,林慕蝉就住在巢里,巢是树枝和兽皮搭建的,浑圆厚实,有出入口,然后里面铺着厚厚的水獭皮,巢壁上挂着许多狼牙串、珠蝙蝠头骨,巢的旁边还有一堆她吃剩的动物遗骨。
之所以想到这幅情形,是因为虫书记载过一件事。
一个赶虫前辈叫闻石州,明末崇祯年间人,赶虫赶到山海关,当时山海关三国正剑拔弩张,哪三国?
李自成的大顺国,明军守将吴三桂,清国睿亲王多尔衮。
因此他不敢往附近凑,怕遭兵祸。于是住在距关八十里的荒山之上,前有大兵对阵,打道回家又不甘心,一时踌躇两难,闷闷不乐。
一日闻石州听说李自成兵败,多尔衮入关,更不敢下山乱跑,一时困在了荒山上。不想夜感风寒,病在客旅,没有办法,只得寻樵夫路径,找到一座茅舍,想给户主些许银钱,将养身体。于是敲门打户,不想里面主人正在收拾东西,要远行的样子。
闻石州急忙告知来由,说是本打算去关外贩人参,遭遇兵阵,不敢下山,又侵风寒,想在此处养养病。
那茅屋主人姓白,无有名号,自称白老二,连连摆手说:“客人休说这话,赶紧快走,否则身葬于此。”
闻石州急忙盘问缘故。
白老二说:“天下有变,我这里闹妖异,晚上我这屋顶呼呼啸啸的过飞车,有好几天了。我都要下山投亲,不敢在这里住了,你借宿,岂不是送死?”
闻石州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病状也减了三分,急忙说道:“我不怕飞车,也不怕妖异,有我在,你也不用搬家。”
白老二道:“莫不是你病重烧坏了头脑?莫说痴话。”
闻石州认认真真的说:“兄弟就是干这个的,专会降妖捉怪。”
白老二自然不听,将头摇的拔浪鼓一般,连推带搡将闻石州推出门户,闻石州无法,自取百宝囊中一块龙骨,抛在半空,那龙骨悠悠荡荡漂浮在屋檐前。龙腾九天,不翼而飞,凭借的是龙骨,以醋灌龙,龙骨就重,所以饮了醋的龙不能飞。这是降龙之法。
白老二世代务农,眼界低浅,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当时将闻石州待为上宾。置酒杀鸡。
闻石州观察屋外林木,果见有被风折的痕迹,于是寻觅风径,自古起风,乃是阴阳际会之事,总有道路,叫作风径,如今春秋两季,大的风径,已三千年未变。天下飞鸟羽禽,凡是迁飞越冬的,每年的飞行路线都是一样的,沿着风径走,既省时又省力。风有八门十六部,八门分阴阳,共有十六部,偶然间的小风,叫兑阳。只要风过处,会察风的总会发现痕迹,叫作寻风径。
闻石州寻得风径,将那龙骨缓缓祭起,悬在风径中央,龙骨边上,绑有两把鹿骨刀,只要空中有物飞过,势必要留下点物件,鹿骨刀不是闹着玩的。
到夜半时分,天边果然有响动,远处山头呼呼风响,一个黑影呼啸而来,仍然沿着风径旧路走。白老二惊呼:快看,妖怪飞过!
闻石州坐在屋内,不动声色,悠哉答道:不必大惊小怪,这东西过不去了。
正说话间,只听得一声响动,有个物件落在了茅屋顶上,白老二视闻石州宛如神人。两人急忙出户,爬上屋顶,只见屋顶上赫然停着一辆车。原来白老二所说的妖怪,是夜晚在起家屋顶过飞车。
车内还坐着一个人,衣冠不似中原,仿佛喝醉了,见车从空中跌落,方才酒醒,急忙起身离车,夺路而逃,闻石州上前抓了一把,扯下那人怀中一册文书,那人顾不得回身抢夺,一纵身跃入树林,杳然不见。看那册文书时,里面文字古异,难以阅读。只有三个虫书鸟篆,勉强认得,是:孟舒国。
闻石州这才恍然醒悟,这架飞车,是孟舒国的,山海经有记载,孟舒国人能训百禽,出行有凤凰相随。
再看那架飞车时,是一辆羽车,以大鸟羽毛做的车,叫灭蒙羽车,此车一出,大风相随,能畅游九天,采摘白云,点播细雨。须用灭蒙鸟牵引,一如中原人使用骡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