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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句送给我任何东西,让我心里几乎一窒。
我没有真的索要什么,我既怕他觉得我贪婪,也怕他给不了。
这世上的男欢女爱,在最情浓时所说的一切,都有一半真假,当真就输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本就失衡,天枰倾向他更多,我无法扳回一城,只能拼命控制,不要让天枰继续失衡下去。而在这个过程里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必须深思熟虑。
当一个男人不是非你不可,没有爱你爱到豁出性命,所有的娇纵乖张都会成为他厌弃的根本。
早餐后章晋到宅子接严汝筠去崇尔,他隔着玻璃看到了我,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收敛住,他低垂着头询问严汝筠和梅海集团的合约是否今天就要谈妥,对方已经派了高层亲自到公司等候。
严汝筠慢条斯理放下茶杯问他梅海派过来的人是谁。
章晋思考了一下,“舟哥在接待,听他称呼是蒋副总。”
严汝筠放下茶杯嗯了声,“如果是他,铮舟接待足够。”
章晋笑着说,“筠哥的身份,梅海老总来也未必配和您坐下谈事,何况副总。不过您在商场行事风格同僚都清楚,很难有把握拿下崇尔的合作商,所以对方老总亲自来,假如您不给面子,场面上也不好混不下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弃一点颜面的代价都不肯付,我为什么要与这样懦弱的人合作。商场风云莫测,稍不留意就是一场风波,没有担当和魄力只能为人鱼肉,我需要锋利的刀俎,而不是任人宰割的肉食。”
严汝筠放下茶杯从椅子上起身,我立刻拿起挂在门后衣架上的西装为他穿好,系领带时我问他崇尔做得那么大,会不会影响他在市局的声誉,毕竟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事,在这个世道屡见不鲜。
他透过镜子凝视我的背影,“不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当然要舍弃一个。”
我将领结从缝隙里掏出,轻轻合上,“崇尔不做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握了握我的手,“有需要的东西,我下班给你捎回来。”
他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以严汝筠的城府和智慧,不论割舍哪一方都会把保留的身份做得更好。我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告诉他我想自己逛,这么好的阳光窝在家里太可惜。
他手指在我眉心间点了点,“我准时回来陪你晚餐。”
他说完带捧着我的脸在我额头吻了下,转身带着章晋离开庄园,我站在台阶目送黑车驶出大门,直至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海深处。
崇尔在省内是实力非常庞大雄厚的公司,和各个领域的人都有打交道,而且门路相当多,可以说如今生意场上吃得最开的商人就在崇尔,崇尔这块金字招牌,不只是职场上的通行证,更是在这座城市里解决一切事务灾难的筹码。
不过崇尔上上下下都低调得不可思议,包括政府出面主办的慈善会议,所有商户打破了脑袋恨不得混脸熟,各家公司老总携带家眷女伴疯了似的要出风头,唯独崇尔老板从没有现身,一直是高层代替出席,崇尔的神秘在省内几乎是一大悬案。
没想到幕后老板竟然是严汝筠。
秦彪自以为操纵了他十余年,却连他十分之一都没有看透,我不能想象一个男人到底有多深的城府,才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揣测人的智慧看谈吐,揣测人的身份看气质,而揣测人的心计看眼睛。严汝筠的眼睛犹如蒙上了一层又一次的雾气,每每雾气驱散一些能够看出什么,新的雾气又卷土重来,覆盖得彻彻底底,谁也解不开他这团谜。
我拿着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翻看,耗到中午最暖和的时候,阳光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街道每一处都是金光灿灿。
保姆在厨房忙着做午餐,我琢磨了下没有打扰她,合上书塞进柜子里,换了身衣服打车去商业街。
我想我终于可以活出我最羡慕的样子。
不用继续颠沛流离,强颜卖笑。努力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幻想着嫁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洗掉自己肮脏的印记,从头活出清纯的模样。
曾有过惊心动魄起伏跌宕的岁月,在最脆弱而曼妙的年纪得到遮风避雨的港口。他不浪漫也不十分温柔,有过血腥而残暴的过往,他会对我笑,会拥抱我。每天清晨打开窗,会有一室阳光,清新空气,和他缠绵的亲吻。
以前怎么敢做这样的春秋大梦,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资格享受这样的生活,外围圈子里那么多姑娘,我不是最出众的,更没有所谓的好运气,我默默积攒下自己所有的苦难,换回偶遇他的人生。
司机将车停在商业街的入口,我下去正好迎面是一个花店,花店规模很小,但装潢非常精致,门口有几对挑选玫瑰的情侣,我站在最后排盯着一束插在花瓶内的勿忘我愣神,老板娘看见招呼我过去选,我指了指那束让她给我包起来。
她问我是否还需要别的,勿忘我搭配多头百合和满天星最漂亮,我摇头说不要,只一束勿忘我。
这个世界太凉薄,也太仓促,有几个人能记得自己一天走过的路见过的面孔,熟悉的人都相忘于江湖,何况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勿忘我是多么美好的夙愿,又多么可笑。
我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花束,那样浓郁而热烈的紫色。
乔倩生前最喜欢紫色,圈子里姐妹儿说她风骚,内衣内裤都是紫色蕾丝,恨不得随时发情,看到一个有钱的就冲上去扒了自己勾他的魂儿。
我也讨厌她。
她为了钱,为了过得好,不择手段到让人作呕。
很多姑娘都想扳倒他她,想看她落魄的样子,这圈子是这世上最容易滋生妒忌与阴谋的地方,谁让她风光,谁让她炫耀。
然而她所有的不堪与肮脏,都融于这惆怅的悲愤的不公的天地间,她的尸骨在哪里,她的魂魄在何处,她二十八岁的生命戛然而止,再也不会延续。
宋铮舟告诉我秦彪宅子的地窖里抬出过一具女人的尸首,尸首被抛到荒郊野地,烧毁了一片高高的野草,骨灰随着一场大雨和泥土混合,早已分不清楚。
秦彪一案死了太多人,他操纵南省黑帮几十年,太多无辜的人成为了无头尸,能归案的都归了,归不了的也就算了。
年常日久,谁还记得这世上曾经来过谁。
我央求宋铮舟为乔倩立一座衣冠冢,我和她关系不好,但毕竟一个圈子混过,她是个悲惨的女人,她所有的猖狂与恶毒都是为了过点好日子。死也死了,该还的也还了,她没害过多少人,她这辈子太不值得。
宋铮舟选了一块墓碑在南郊陵园,那里一年四季都是花海,也许几年十几年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浩浩荡荡的大案中出现过一个叫乔倩的女人,但我想她会轮回成一朵勿忘我,她曾拼了命想要被人记住,她一定会如愿以偿。
我转身离开花店,站在南街尽头的护城河岸上,一对情侣把玫瑰拆成一朵朵,放在自制的灯笼上,一直漫到河里,蜡烛被阳光照成了透明,看不清是亮着还是熄灭了,女人双手合十许愿,男人在旁边眼睛不眨盯着慢慢飘远的灯笼,大声喊没有翻没有翻!女人笑靥如花跳进男人怀里,无比感动说,“我们会长相厮守!”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束,用最大力气抛向远处,勿忘我在飞出的霎那散开,一枝枝坠落在水面,随着浅浅流动的波纹淌向更远的地方。
我从河岸跳下来,走出几步包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我接通传来严汝筠的声音,他那边非常安静,像在一个空旷的办公室,他问我买了什么,我说还没有来得及买,他听见我周围嘈杂的叫卖声,立刻闷笑出来,“是不是在看食物。”
我旁边就是一条小吃街,红红火火的冰糖山楂一下子吸引了我,我指着最大的一串兴奋大喊,“汝筠,我看到了糖山楂!蘸着很多很多糖!”
他很好笑嗯了声,窸窣的动静后一个女人喊严总,提醒他马上要开二轮会议,他告诉我买了东西早点回去,我刚要问他几点回家,他已经仓促结束了这通电话。
叫卖吆喝的商贩拔下那串山楂问我要不要,我让他用纸包起来,我从口袋里翻找零钱时不小心带出了一张百元纸币,我刚要弯腰捡,迎面忽然停下两双脚,没有继续绕行的意思,女人惊叫着喊了一声,“哟,这不是任熙吗。”
我一愣,抬头看向她,女人很眼熟,浓妆艳抹提着两个香奈儿的购物袋,她摘掉鼻梁上的墨镜,露出整幅轮廓,我这才认出是洪芬。
洪芬是外围圈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她名字土,长相也不洋气,就是个子高挑,胸又大,但脸蛋并不适合干这行,至少在那些见多识广的男人面前不吃香,资源给她也是浪费,经纪人根本不愿意带,她后来求温姐赏她口饭吃,温姐见她可怜,找了个小官儿介绍过去,没想到那个官员真的看上了她,在一起断断续续也好了三四年。
其实洪芬都是她改过的名字,她最开始叫洪翠花,土得掉渣,十八岁之前没换过两条麻花辫的发型,连口红都不知道怎么抹,涂出来的嘴像被烫肿了一样。
她是75年的,为了装嫩改成80年,嫩模顾名思义务必要嫩,男人喜欢嫩的,摸上去都是皱纹谁能有性趣呢。这行年轻点确实路子更广,二十和二十五没差,但二十五和三十意义大不同,对于普通女人而言三十岁也是一道分水岭,是青春岁月的终止,何况指着脸蛋身材吃饭的女人。
娱乐界明星十个有九个是改过年纪的,和整容的道理一样,动点就能换来更好的资源,进都进这个圈子了,都不是善类,特单纯的小姑娘也不会干这活儿。
不过洪芬现在脸蛋长得精致许多,一看就是大卸八块的整过,鼻梁尖得像锥子一样,她逆着光都能看到里面透明的硅胶。
我站起身凝视她的假脸一言不发,她踮脚从我头顶朝身后张望,阴阳怪气说,“怎么就你一个人,保镖和司机呢,保姆和佣人呢,怎么敢让你自己出来,万一磕了碰了,这么娇贵的身子谁担待。”
我知道她没那么好心关怀我磕了碰了,她是来落井下石讽刺我,我没有搭理,接过商贩递来的冰糖山楂,想换个位置捡钱,洪芬以为我要走,她立刻伸出一条腿挡住我去路,她旁边的女人很配合笑着问这是谁呀,洪芬惊讶说你连任熙都不知道还怎么在外围圈混,那是所有嫩模的榜样,麻雀变凤凰的标杆,秦五爷的床睡了小半年,要不是那爷栽了,她现在还是姑奶奶呢。
女人掩口娇笑,笑声要多讽刺有多讽刺,“秦五爷啊?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在他床上睡一夜,多少模特求之不得呢。真是可惜呀,他要是不倒,再熬几年等他死了,任熙不就是最有钱的寡妇了吗?”
洪芬和女人勾肩搭背,笑得喘不过气,其实这圈子里的人情冷暖我早看透了,你红得发紫,别人都来巴结,央求你随手丢点资源,大家一起吃香喝辣,等风头过去了,所有人都恨不得躲远点,别殃及自身,曾经一起吃喝玩乐的姐妹儿毫不犹豫撕掉面具反目为仇,嘴巴里说着我从来也没和你好过,拍拍屁股去巴结站在你曾经位置上的女人。
而当初趋之若鹜的公子哥也都离你而去,砸大把钱捧另外的女人,风月欢场永远是这个世界最丑陋的藏污纳垢之处。
活在虚与委蛇中这么多年,这些根本不能击垮我,我面无表情蹲下继续捡,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钱币的边缘,洪芬忽然伸出一只脚踩在了上面。
我盯着她红色的高跟鞋,忍了忍说,“你踩住了我的钱。”
洪芬弯下腰,手心在我脸上拍了拍,她面目狰狞,“一百块而已,你任熙连东莞最好的别墅都住了几个月,还在乎一张票子?”
她打开皮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在我头顶松手,票子落在我头发和脸上,簌簌落落的飘了一地,她笑着问我,“一张不值得蹲下捡,这么多张,你慢慢捡。”
她说完抬起脚,又去踩散落在旁边的其他钱币,她的同伴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还怂恿她再多扔点,洪芬问她为什么,女人托着下巴说,“看她像个乞丐一样,你积点德有什么不好。”
洪芬笑着瞥了我一眼,“那就再扔几张,你拿着买衣服穿。”
她手再次伸进皮包里,又抓了一把出来,不过这次她没有像刚才那样扔向空中,而是握着递到我眼前,狠狠甩在我脸上,“任熙,知道我恨你什么吗?三年前温姐手里握着一个处长的资源,她打算给我,你利用温姐偏爱你的优势抢走给了和你关系好的外围,如果那次机会给我,我会更早过上好生活,而不用看着别人脸色卑微得熬了那么多年。又不是你想要,你为什么和我争抢?你知道你们不屑一顾去傍的金主,我要多么努力才能得到吗?你知道当你们一个个穿金戴银,而我还在大街小巷做一个试衣模特的心酸吗?”
我根本不记得她说的事,我在这圈子没害过同行,更没有和谁争风吃醋,大家都是想法子讨饭吃,互相帮一把确实有过,但我不知道她当初过得那么惨,不然我不会去夺。
我抬头看着洪芬郑重其事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她哈哈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刀子伤人最狠吗?无心之失拔出来的刀,又毫无意识刺向了某个人,这种伤才疼,因为我连被你看一眼都不配,在你们心里我当初根本不算人,我就是一个没有活干的废物,可现在呢。”
她朝后退了两步,将她站着我蹲着的景象更加清晰的暴露出来,“谁才是最惨的,你知道我在这行拼了七八年,最痛快的是什么吗?就是看着曾经瞧不起我的,连和我说句话都觉得自己跌份儿的,全部被我踩在脚下,看看到底谁有资格趾高气扬。”
我从脖领里捏出一张褶皱的钱币,洪芬的女伴打量我身上穿的衣服,她嗤之以鼻,“高仿的货吧?五爷都倒了,你还供得起自己买这样的牌子?”
我并不知道身上的牌子是什么,这是严汝筠吩咐人为我定制的,整整一柜子都是,我将那张纸币递出去,想要还给洪芬,正在这时街口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叫声,许多散步的女人跌撞慌乱朝两侧退让,两辆黑色轿车像失控了一样从远处冲了过来,直奔我的位置。
挡在我前面的洪芬吓得捂着耳朵逃窜,然而为首的黑车似乎是故意,明明可以停下却非要往前逼了几米,在几乎要撞上她身体的一刻才倏地停住,刺耳的刹车声直冲云霄,像惊雷一般炸开。